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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名家名篇玫瑰花园小小说之珠晶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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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珠晶玫瑰花园小小说·一匹马的微笑

 

    一匹马怎么会微笑,一个畜生怎么会有和人类共同的表情?

    这匹马带着一个流浪的跛脚男人,一路踉跄走进人们的视线,畜生引起的人们的情感冲击超过了人们对人类弱势群体的在意。当时,酷暑难耐,刚好下了场雨,空气里弥散着阵阵温热。湿漉漉的马儿拉着两轮车一路颠簸走来。车上坐一个跛脚的侏儒,后面是堆破烂不堪的行李,滴滴答答流着雨水。男人用很脏的碗吃着什么,好像还很惬意。可是有人看到了马的孤独。是的,说起来是匹马,可它瘦得像被风干的一匹马的标本。溃烂的脊背还花花搭搭地涂满医用紫药水。而男人放下脏碗,拿起马鞭在喧嚣的闹市、在马的脊背上显摆地甩了个潇洒的响鞭。马儿似乎缩成一团,止步。它顾不上疼痛,迫不及待地啃起落在地上的一个烂桃,两眼空洞地在地上寻觅着什么。对面商店出来一个美女送瓶矿泉水,流浪男人眼里好像闪射出一束光亮,打开瓶口痛快喝上几大口,剩下的却倒在手上洗起脸来。有人说马儿口唇干裂,可惜男人洒了清水,怒喝:你是从哪里弄到这匹马驹的?它的伤又是怎么回事?跛脚男人不乐意了,太监一样尖叫:不偷不抢,1400元买的。有几个善良的女人,瞅着马儿,很想用手抚一抚马儿的脊背,可是马儿实在太脏了,腐烂的伤口引来飞舞的苍蝇,纷纷落在马背上。

    这个城市只是他们的驿站吧,马儿要带男人流浪到哪里,人们无从得知。

    其实,马儿和男人在这个城市仅逗留了一天。110报警记录显示,当天报案马儿受虐的电话频频响起。现在马儿就被我们的警察、城管监察和关心它的人们,圈在一个青青草坪上。可以清楚看见草儿被它啃噬得秃秃斑斑,它实在太需要粮草了。有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牵着马儿的笼头在讲演,他说:畜生就没有思想了吗?你知道它有多伤心?昨天高温,小马驹实在走不动了,流浪男人狠心抽打它,你们看,颅骨都打折了!马驹最终倒下。说什么我都要买下这个小马驹。我说你要多少钱?流浪男人不甘心地拨了拨马的眼睛,确信可以和我成交。小马驹挣扎着站起来要和我走,流浪男人又不干了,尖叫着说马驹是他的依靠,不能送人。马驹就再次倒下,直到民政部门领走流浪男人,它才惊恐又虚弱地站起来。有人关心地问:你买了它送马戏团吗?牵笼头男子说:我带它回家,我有别墅花园。我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惜它。七月流火,有人撑伞给马儿遮阳;有人将馒头弄碎用盆子送到马儿口边;有人买来云南白药撒在马背上;兽医拿来点滴吊在树上给马儿输液……有人惊叫:快看,马儿流泪了!是真的,马儿就在温暖的人群里一滴一滴地淌着眼泪。一时间,大家纷纷解囊送给牵笼头的人,说是一点心意。牵笼头的男子感慨不已,他说要在这棵树上做个标记,日后大家随时可以来这个地方看看马儿的成长。

    这个夏天我们在街头经历一匹马和一个残疾人在内心引起的一些涌动,可能瞬间就被繁杂湮没。可是这匹小马驹最终弹起四肢,矫健地从人们视线里消失的时候,我们再也忘不掉它回眸那些关心它的人们,目光里流露出深切的依恋,充满人类想象不到的畜生意味的深情微笑。

 

           珠晶玫瑰花园小小说·念着鸟一的长驹

 

    长驹没有告诉鸟一她是为了那片荒芜的采石场才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成为千万打工族的一分子。如果鸟一知道是这样,他不会放长驹走的。鸟一始终认为他是世上最了解长驹的人。长驹不这样认为,她想有时自己都不了解自己,鸟一怎么可以随便了解她。临走那天,长驹看见鸟一站在水晶宫大酒店前和一个陌生的男子说话,他的手背在身后,一身雅戈尔西装真让他潇洒至极。他看见长驹的时候和那男子有点语无伦次,而长驹则笑着从他们的身边飘了过去。鸟一微笑目送长驹,他认为长驹的翅膀现在是硬了点。

    鸟一初次见到长驹是在几年前一个诗会上,那时鸟一算不上诗人,可女孩都喜欢读他的诗。看:把你的影子加上盐风干到老年下酒。读起来多够味。长驹是诗会上三个女孩中最小的一个,因为第一次参加诗会,长驹像个小学生似的拿本书低着头,发现什么的时候就用余光扫视。有趣!叫鸟一的人每次从她身边走过时就丢下这俩字。长驹记住这俩字的时候就记住了这个人。有天晚上鸟一把长驹骗到一个小山上说:别听那群浑蛋谈诗,什么是诗?现在的我们就是最好的诗。长驹笑了,忽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以后长驹就很随便地和大家侃谈。那日午后鸟一在卖劲地和人打牌,长驹又来到小山,一个喜欢谈柏拉图的人正自我陶醉地和长驹谈着“一个站在地球的这端,一个站在地球的那端,双手拥抱一无所有的空间”,鸟一不知什么时候悠悠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怪笑说:我们的赌徒,不谈诗。那诗人知趣走开。鸟一的眼睛就直视长驹,长驹突然觉得鸟一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男人。

    鸟一有没有女人长驹根本不愿清楚,因为鸟一总说他情愿去爱一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女人。看到鸟一小本上记女人密密麻麻的数码,长驹就相信了鸟一。长驹认为鸟一也是很危险的。长驹想,危险就危险吧,只要不误入歧途就好。长驹22岁,花季。青苹果乐园的男孩在等她。长驹结婚的时候,鸟一没有接到请柬,长驹也没接到鸟一只言片语的恭贺。那些日子他们像陌生人一样在这个地方随便活着。鸟一开了服装洋行和酒店,请了名模,在传媒界很下工夫,所以这个地方没有人不知道鸟一和鸟一的洋行及酒店。女孩们都以是鸟一的女朋友而大出风头。长驹离婚的日子总是落雨,那晚她穿了件白格风衣长发飘飘在雨巷无目的走着。隔着红伞她看见鸟一的时候很平静,奇怪的是鸟一更平静。鸟一眯着眼说:先吃点什么,再到快活林快活快活,只是不许打伞。长驹就想到鸟一的某句诗:春天是一个流泪的季节你千万别忘了打伞。不打就不打,又不是油纸伞,反正是雨而不是多情的眼泪。快活林舞曲响起的时候,鸟一把长驹冰冷的手握得紧紧的,他的络腮胡子就在长驹柔润的脸上晃来晃去。

    独身的日子有寂寞也有快乐。长驹离开这个地方到异乡漂泊真的是为了她的父亲。父亲借贷买下一个采石场,由于种种原因采石场倒闭而成废石一堆,无助的父亲中风倒下。长驹背起行囊泪就不住流淌。她要把父亲的借贷还上。可这个陌生的城市让她心烦。超负荷的工作使长驹脊柱疼痛难忍,她到附近医学院检查,那和善的老头开了两百元的药让她服后一星期复查。一星期后长驹从这个医院走出的时候,雷声就从她心灵的空谷划响,那老头要通知她的家人来领取结果报告单。长驹的家人谁可以接受这个事实?长驹颤抖着拨响了鸟一的手机。鸟一暧昧地打着呵欠说是长驹吧?怎么失踪了到现在才打电话?不给鸟一打电话是长驹的恶作剧,让鸟一难受长驹很开心。现在的长驹听到鸟一的声音就想哭。她说了看病的事情,鸟一的电话突然没了声音,稍停鸟一又低沉说:那老头骗你的钱别信他。

    鸟一领到报告单时脸色比长驹还要苍白,在白色走廊他拥紧了清瘦又柔柔可人的长驹。

    鸟一卖掉服装洋行和酒店的时候,这个地方就有很多传闻:一说鸟一先生这些年在做亏本生意;二说鸟一先生犯神经要娶一个患绝症的女人……

 

            珠晶玫瑰花园小小说·与武松论英雄

 

    迟子建笔下的女人枕一片芦苇梦见纵马驰骋英气逼人的周瑜的那天,我见到了景阳冈打虎的好汉武松。当时我没穿白色的睡袍也没光着脚丫。我穿一件很大方的粉红休闲装和一条蓝灵顿牌的牛仔裤。那女人收割完芦苇要去奶孩子喂猪和拌鸡食。我什么都不干,就在江边和景阳冈一样枝叶繁茂的山林里随便溜达。那女人喜欢听流水声鸟声孩子的吵闹声和男人的饮酒声。我喜欢听叫施耐庵的人讲故事沉沉的声音。他讲二十三回武松打虎时我很没劲。我不认为武松因为打虎才成了英雄。反而后几回做了囚徒的武松和单臂擒方腊的武松才让我刮目相看。说着说着天无端落起雨,后来就雷电交加大雨倾盆而下。我想象那如千万匹烈马扬鬃齐头并进的江湖,就听见萦回在江面千军万马的拼杀声。这声音让我很恐惧。我无处可藏就躲进一个塔寺。塔寺很旧很冷清,青色的塔顶滚动着水珠,滴沥的声音单调沉闷。我看见一个单臂的人在弈棋,我知道他就是武松。他沉郁的面孔总是让我心痛。尽管他不知我是谁又来自何方。他有和周瑜一样英气的剑眉炯目。他看见我时,食指与中指之间的黑子停在半空成一个定格。我说你就是景阳冈的武松?他放下黑子冷冷道:还需考证?我说你打虎不是英雄,是个天生的好拳击手罢了。他剑眉一横“嗯”一声站起用单臂做一个抽剑的动作。

    我没有被惊吓,却不敢正视他。因为我周身被雨弄湿,曲线那么无忌地暴露着很不自在。我开始拧干头发上的雨水,一缕湿发就很矫情地垂在耳际拂着我柔白的脸。我接到一件飘来的灰色袈裟就知道他端正了抽剑的英姿。我读他的眼睛,那里面就有一点温柔的东西。他打量我时情绪明显烦躁。他说你貌似一个人,暂且不说,快道我为何不是打虎英雄?我说你走出景阳冈就要把虎打死,而且非打不可。否则你就要被虎吃掉。你打虎还有什么高贵的动机吗?他抑郁的面孔有一丝很浅的笑意。他说你这小小女子还很诡辩呢。那“英雄”二字如何解释?

我说你透着英雄骨气是初当配军接受一百杀威棒的挑战。你没送人情也不肯求饶。他皱了皱眉道:难道让那混账的杀威棒将我打蒙不成?我说如何打得了英雄?你断然不肯折了好汉的名声。你嚷着:都不要你众人闹动,要打便打!我若躲闪一棒的,不是打虎好汉!从先打过的都不算,重新再打起!我若叫一声,便不是阳谷县里的好男子。要打便打毒些,不要人情棒,别让我不快活。后来连管营也被感化,意欲替你开脱,故意说:新到囚徒武松,你路途中曾害甚病来?你还不领情强嘴说:不曾害!不曾害!打了倒干净!结果那管营发善心又送美食又温洗澡的水,恭恭敬敬多开心啊!

    哈哈哈……武松突然大笑,他的笑怎么也像三国时的周瑜像那雪山前的回音。但他的笑还是让我很恐慌。自从梁山泊聚义的将士一一惨死去,他的脸就从此不曾有笑容。现在他就情致很好地问我:你为何出现在我坐禅的时候?我说佛法都讲一个缘字的时候,他就很深情地凝望我。在他的瞳仁里我发现了自己的苍白。我看见砚台上那很红的纸便撕了一角放在口唇沾了沾吐掉,以代替来时忘记了的唇红膏。我这不合时宜的动作却让武松大怒,他推我一把忽又做一个抽剑的模样压低喉咙道:你美得像一个人,一个一千年前死在我刀下的女人,让我心烦!

我没有被惊吓,但却不敢正视他。英雄是人不是神。英雄的荣辱悲欢不会轻易随历史烟消云散。我突然找不到自己时恍恍走出了塔寺。

    世纪的风在吹,我也想伸出一双女人的手去抓英雄的手,可我抓到的只是被宋公明带走了手臂的空荡荡的袖筒。

    我的眼泪就和大宋遗落的雨一起飘飞。

 

              珠晶玫瑰花园小小说·蜡染午后

 

    言老伯的存在与消亡都让我实实在在感觉到:活着就是真。

    忘不了言老伯是许多年前中秋节的一天,那日言老伯的老伴要上街买一种叫毛芋的东西,由于太晚失望而归,母亲闻讯赶忙送了点过去。晚上我们在平台上赏月,门被推开,言老伯端着一个装满果品的竹篮,对楼顶上的我微笑。因为言老伯很瘦,又像白化病那种的白,且眼球突凸,头发稀疏,我心中突然就有羊的感觉。言老伯有三个孩子,两个妞都很漂亮,唯一的儿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让言老伯骄傲。有了这样的邻居,我无所事事的日子就有了新内容。我常泡在他们家里玩得很开心。可这种美好在一个下午全被破坏了:一个很忧郁又很恶气的女人怒目圆睁地闯进了言老伯的家里,抓了大妞就疯子似的打起来,说着女孩儿不能入耳的脏话。言老伯和老伴吓得颤巍巍往后退,任凭那女人吐口水砸东西扬长而去。母亲教导我再不能去后院玩,原因是言老伯的大女儿做了可耻的第三者。那时的我还不能真正懂得感情,见了大妞就像自己犯了错似的先低了头。大妞冷笑说:不敢去玩了?哼!过了几天,大妞敲窗喊我递两本崭新的,书,说:三毛琼瑶的,送你啦!第二年春天,大妞出嫁了,没有鞭炮,没有送亲的人群,那以后言老伯的脸上很少有笑容。有个黄昏我很想念大妞,就趴在平台上往后院瞅,惊奇地发现言老伯独自坐院中伤心地抹泪,我就恨透了自己那种对言老伯不尊重的羊感觉。

    日子很快,想不到二妞奇迹般做了小城的统帅。难怪小时候见二妞就怪怪的。有一日不知是我车速太快还是心中疑惑,见了头戴真皮小帽,手拿龙头拐杖,精神抖擞,笑容可掬的言老伯就打招呼:言老伯散步啦!言老伯居然没有反应地将视线斜了过去,我的微笑便僵在了脸上。我告诉母亲二妞升了,母亲说:谁不知道?后院人来人往,你言老伯再不到咱这串门了。我便爬上平台,见言老伯门庭若市的院墙上挂满了腌制的各种东西。据说言老伯的宝贝儿子也头顶二妞的光环开了大酒店,日日爆满。

    又是一年春天的午后,我抱着粉红的娇儿在平台上接受暖融融的日光浴。母亲说:大妞惨透了。嫁了二婚男人生个男孩,那男人甩了她又进了狱,以后大妞的日子咋过?我听了直想哭,想了想又宽慰地说:幸亏还有二妞。想不到二妞丢官是在下半年,众说纷纭。再过不久就有消息传出:二妞的弟弟也因酒店签单负巨债受经济法律制裁。言老伯病倒了,一日病重一日,到了年底,便形容枯槁。

    再见大妞二妞,我情绪低落,大妞未老先衰,二妞满嘴的官腔加上超短的发式,全然没有女人温馨的气质。只是见了言老伯的儿子,便笑他大腹便便,油头滑脑的模样。最后一次见言老伯,是他拄着拐杖弓着背,气喘吁吁拉着母亲手说:人老了,说不中用就不中用了。同时还让母亲替他转交全年的党费,言老伯的老伴立在后面抹着老泪。

    这个中午知了叫得很凶,天异常闷热,言老伯很想吃蘑菇炖鸡的汤,老伴病了懒得动,媳妇说就是吃也要等明儿早上到菜市买鸡子,家里的鸡子都在下蛋哩。言老伯就大口大口吃苋菜,眼睛直直地盯着门口落的几只小雀子,然后悄悄地倒出藏着多时的安眠药捂上一大口,盈着泪又笑眯眯地告诉老伴,快把床单铺在地下,他要走了……

    我听见哭声的时候正在奶孩子。虽然没有目睹言老伯在告别六十岁生命是怎样绝望遗憾,但我可以想象言老伯在接受洗胃时是怎样的苍白痛苦。母亲慌里慌张回来取种什么药,焦急地说:如果不是吃了苋菜,洗胃器怎么会堵塞?

    你言老伯怕是不行了。

    言老伯是在午后结束生命的,听见大妞二妞及小孩儿们的哭叫,我扔下孩子拼命往后院跑去,拥挤的人群把我推向门外,我泪流满面。

    数日后开窗见言伯母苍白地坐在院中,她起身的时候,我恍惚看见她干柴一样的身体轻轻飘了起来……

很多年后风将飘落的日子吹得很远,我们固执地保留心中的美好,不愿打开窗子去面对静静午后的这个孤寂大院。

 

              珠晶玫瑰花园小小说·空山不空

 

    一个男人,如果心生善意,就会变得温柔、细腻,像护花使者,小心翼翼,呵护花蕊上的每一滴露珠,让人心存美好。

    我的朋友杜马,是个能把快乐传递给别人的人。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写书。他的又一本书寄来,我看到书的勒口,印着他骑一头小毛驴向我们挥手致意的剪影,大笑不止。他说自己的属相是马,不可以自己骑自己,就骑毛驴。一位神仙的坐骑是什么动物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拥有的心情。

    杜马的作品研讨会在山上筹备。原以为这山是空山,大家用春花酿酒,松子煎茶,用百合做杯盏,饮晨雾朝露,听泉看月,过几天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日子快活快活。可主办方某景点度假村差不多用满汉全席招待与会者。让人油脑肥肠,大有暴殄天物之感。这天上午,离会议开始还有几十分钟,太阳像碎金子一样洒满了山谷。金银花、杜鹃花发出沁人幽香。文人们三人一堆、五人一群谈诗论文。我和杜马在一个山坳闲聊,对面坡上下来两个气喘吁吁的山民,有一人提一只正在挣扎的山鸡。山鸡的五彩翅膀用力扑扇着,发出嘶鸣。这声音引起我们的注意。我快步迎上去想看看山鸡的模样以满足好奇心。山民笑说:城里见不到吧?这是给你们中午吃的。我感觉好像哪儿不对劲时,就看见杜马两眼发直盯着那只好看的山鸡,腮帮子一下鼓胀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直视两个山民远去。我们好像还可以继续什么话题。可这时的杜马已经不是他自己,只听他“嗥”一声顺着山路向山民追去。我追到坡上度假村的院前,就看见一群人围着杜马和两个山民。杜马坚持说山鸡不能杀掉。而山民坚持说山鸡不好打,逮一只不容易,上面安排午宴有野味,他们也没法儿。争执不下,杜马掏钱,山民请示,这只山鸡的命运有了转机。有人开始到处找背篓,说杜马还擅长油画,一定是买回去豢养临摹画画的。杜马抱着山鸡什么也不说,小心地抚平它的羽毛,穿过山坳到一个崖前。杜马放飞山鸡的场景异常经典:当时阳光正好,山野一派清新,山鸡飞起后扑腾着五彩翅膀环山盘旋,尔后哀婉地尖叫一声腾空而去。阳光下的杜马伫立山崖,是那样平静、高大……

    会后,我和杜马说,以前我有一个西藏雪域的朋友,也曾放掉一只狐狸。当时这位朋友是某哨所的最高长官。这位长官的兵长年在哨所放哨,脸都冻开了花。我的朋友想用狐狸的尾巴为兵做一条暖和的围脖。可是那只红狐狸实在太美丽了,就在长官举刀刺向狐狸的颈项时,那只红狐闭上了美丽的眼睛。我的朋友将刀“嗖”一下扔进了雪野……我说为美丽放生,这个西藏男人让我崇拜了很多年。现在你又放了一只美丽的野鸡,往后不知该崇拜谁了。杜马狡黠一笑说:这两个家伙都不能随便带回家的,一定得放生。所以,你谁也不用崇拜了。

    分别的时候,杜马从手里变出一个火柴匣给我,说:山上宝贝不少啊,看看爱情琥珀。打开一看是只锦缎一样绿的金龟子。佩在钻戒上真的会像猫儿眼绿松石。杜马说它昨天爬进了我的蚊帐,我情愿相信它是哪个美女变的。我又一次大笑,说杜马你心里有猛虎嗅蔷薇啊。杜马也笑,说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放了金龟子那刻,我目送杜马一行下山。

    一恍就是除夕,我给杜马发了彩信,祝福他新年快乐时,还祝福来年春天他的好事像洪水一样泛滥。

    杜马只回了俩字:我想。

 

              珠晶随笔: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其实,我的心理空间早已藏着一个无法改变的答案:活一个真实的自己。我甚至以为只要用心建树生活中自己的规律与价值,心灵上常驻真爱就是生命的最好享受。

    以前我是一个随便写写画画的人,写出好文章与朋友开心一阵子,写不出好文章与朋友卡拉OK一阵子,倒也快快活活。可参加几次小小说作家研讨会,拜见几多小小说“铁腕儿”,便开始紧张起来。首先便板着作家的面孔来对自己。时常是把自己关进小屋,戴上耳机一边听狂人绝版幻想曲,一边搜肠刮肚找感觉,这样很有一阵子家人都犯了嘀咕,才面对大家怪异的神情哼着小曲“让我把所有窗子打开,让阳光照进来。”轻轻松松走出幻想。而在不经意之中也写出点自己

    满意的好文章,像《做一次舞女》《念着鸟一的长驹》等。爱做梦的年龄总以为名利一直是鲜花也是枷锁。现在不这样认为了,还是名利好呵,朋友多多,知音多多。最让我吃惊的是《念着鸟一的长驹》让那么多认真的读者感应。一时间漫天飞舞的纸鸽子纷纷向我飘来,差不多都让我产生负罪感。不是为虚化故事中凄美的爱情壮举,看看湖北一小有名气的诗人竟这样道来:珠晶,你让我今生永远活在一种逝不去的追寻中,为长驹。边陲地区的一个小诗人竟一下邮来七张自己的照片和诗集,还说:我这里总是没有雪,我要去看雪看黄河看你。我差不多吓了一跳,只要听到他的电话便赶忙放下。不为谁的痴迷,只为自己承受不起。想想小诗人一定沮丧而不解其意。这里我还躬身向陕西文化名人万寿年先生献上厚意,感谢先生为我邮来珍贵的陕西风光画册和手笺。还要感谢的是放飞千纸鹤和纸船的纯情中学生。我怀念风过群山花开满天长发飘飘的好时光。再顺便踏在梦的梯子上,在天边贴一则寻人启事:寻地球村下落不明的美长驹,再次告诉她现代人的爱情永远不会圆寂。人生是泪水是欢笑是一份残缺的完美。

    走过岁月,永远走不过的是自己。我从不给自己承诺什么,自信是最美的,不讨好别人,不扭曲自己,是一种执著的保留自我。我祈求生命有一个灿烂的时刻,更渴望赢得属于自己的七彩的精神世界。尽管有时做梦也常梦见蝴蝶,也知道读不尽的庄子,早已赐一节莲藕给世人,让世人缠绵至今。但我宁愿沉醉其中。不为谁,只为作小小说的最好感觉。

 

作者简介

    珠晶,女,河南固始人,河南省作协会员。在《百花园》《羊城晚报》等报刊发表作品,有作品入选《中国小小说典藏品》《首届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获奖作品》《中国当代小小说大系》等,曾荣获《小小说选刊》年度优秀作品奖,

 

             别致新颖的话语方式

                                                     杨晓敏

 

    上世纪90年代中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女作者活跃在小小说写作领域:徐平、郭昕、徐慧芬、陈毓、申永霞、高虹、刘黎莹等。百花园杂志社在豫南固始县的一家茶场举办了小小说笔会,珠晶是该县唯一参加笔会的女作者。此前她写过一些抒情小美文和诗歌。次年邀请她来郑州参加文学活动时,也只交了一篇几乎无情节的小小说。或许是和众多小小说高手的近距离接触产生了灵感,回去便创作出《做一回舞女》《念着鸟一的长驹》等,后又写出了成名作《与武松论英雄》。

    《与武松论英雄》以扑朔迷离的梦幻,组合武松一生壮烈的生活片段,解读历史,解读英雄,这种解读不是施耐庵笔下的延伸,英雄武松成了现代社会中一个多愁善感的年轻女子心目中所期待的英雄化身:

    我没有被惊吓,却不敢正视他。英雄是人不是神。英雄的荣辱悲欢不会轻易随历史烟消云散。我突然找不到自己时恍惚走出了塔寺。世纪的风在吹,我也想伸出一双女人的手去抓英雄的手,可我抓到的只是宋公明带走手臂的空荡的袖筒。我的眼泪就和大宋遗落的雨一起飘飞。

    珠晶的小小说创作仿佛执意不走常道。她的小小说写得像散文一般行云流水,像随笔一般飘逸洒脱,珠玉般的句子让你非一口气读完不可。你屏着呼吸一篇篇读下去,不觉中便被她的小小说迷住了。她的小小说是诗意的流淌,是情绪的舞蹈。珠晶用小小说摹画了她诗化了的身边世界。她的“诗”是有节制的,蕴含着小小说的要素。她又是一个求真求美尊重情感的女子,在这个被欲望和世俗扭曲的世界里苦苦探索一份纯美和至情。

    《祝福年轻女孩》讲述的女孩子是一家酒吧舞池的乐手,她靠自己的技艺工作。可是与她共寝的女孩被病毒感染隔离了,尽管她知道自己是纯洁的,恐惧还是导致她来到医院做检查。检查结果出来了,她也有病,双重感染。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医院为了追求利益,篡改了检查结果。一个职业做久了就有了职业麻木,职业道德规范似乎也成了虚设,你不得不感叹拜金主义的魔力。让我们在祝福年轻女孩的同时,也祝福我们自己。

    珠晶是“跟着感觉走”的作家,她的感觉渗透在文字里,忧郁而又浪漫,缥缈而又轻灵。她并不在意故事情节的起承转合,作者着意传达给我们的,是人的内心深处的感受。驾驭小小说这种篇幅短小的文体,珠晶的构思方式和语言都具有挑战意味。编辑家邢可先生也评价说,珠晶的作品虽然不像有些作者那样铺天盖地地往外涌,却如花中的奇葩,有着自己与众不同的风格。小说是语言的艺术,珠晶靠着与众不同的语言特色,与庸常的传统小小说创作者拉开了距离。

    《春天的故事》透着季节的温暖和湿润。常人看来,会觉得诗是浪漫的精灵,写诗的女人一定有着充满闲情逸致的生活状态。幼师韩心月有一个再婚家庭,两个孩子居然都是前夫的。丈夫患糖尿病多年,年前猝死。城市规划拆迁,她第一个响应搬迁,而且把政府奖励第一个搬迁户的一万元奖金捐给了报社,希望救助病难中的人。遭遇生活的磨难,韩心月说:抱怨和丧气只能雪上加霜,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面对报社记者的采访,这个饱经风霜的女人笑着用手捂着脸说:这些年折腾得都没个形儿了,别登我的照片,给我发几首小诗吧,写得不好,可我的日子少不了它们。一个爱诗的女人说出这样一番朴素的话,似乎胜过了纸上的任何华丽辞藻。她忍受着生活的艰辛,却书写着希望,不妄想不做梦,不矫揉造作,显出乐观的生活状态。在欲望充溢的世界,需要健康阳光的心灵,相信生活的春天也会因此多了一丝亮色。

    珠晶以她怪诞的奇思妙想,写出了《一匹马的微笑》。这篇作品的构思诡异而奇丽,把世俗间那些盲目地对弱势的狭隘关注,刻画得入木三分。受伤的马的确需要体恤、怜悯,因为它是我们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可是,我们的同类呢?那位在马跟前衣衫褴褛、凄苦不堪的马的主人却被遗弃到了一边。“这个夏天我们在街头经历一匹马和一个残疾人在内心引起的一些涌动,可能瞬间就被繁杂湮没。可是这匹小马驹最终弹起四肢,矫健地从人们视线里消失的时候,我们再也忘不掉它回眸那些关心它的人,目光里流露出深切的依恋,充满人类想象不到的畜生意味的深情微笑。”作者把要表述的情感,深埋在表象下面,一经凸现,却有振聋发聩之效。

    珠晶以稳定的作品质量,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写作状态。《空山不空》,笔带禅意,写出了人与人之间的精神领域的韵味。主人公杜马,是个能把快乐传递给别人的人。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写书。他的书的勒口,印着他骑一头小毛驴向我们挥手致意的剪影,令人大笑不止。他说自己的属相是马,不可以自己骑自己,就骑毛驴。一位神仙的坐骑是什么动物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拥有的心情。一种若即若离、虚无缥缈的心绪情结,如山腰烟岚,袅婷氤氲;如琴瑟余音,不绝如缕。这种写法,很容易把读者笼罩其中。当山民们要把漂亮的山鸡卖给那些野餐者时,“杜马抱着山鸡什么也不说,小心地抚平它的羽毛,穿过山坳到一个崖前。杜马放飞山鸡的场景异常经典:当时阳光正好,山野一派清新,山鸡飞起后扑腾着五彩翅膀环山盘旋,而后哀婉地尖叫一声腾空而去。阳光下的杜马伫立山崖,是那样平静、高大……”

    作为一名女作家,珠晶的小小说大致属于“另类”的范畴。《蜡染午后》《小院莺飞》《城市有车吗》《到你的城市看看》等,构思上的别出心裁,叙述上的峰回路转,加上缺乏精心剪裁的语言枝蔓,略显芜杂地延伸,使她的每一篇作品都格外醒目。著名作家中村先生说,在小小说队伍中,珠晶以自己独特的话语方式区别于他人。我们从浩瀚的小小说海洋里一眼就能把珠晶的作品挑出来。试想,如果哪一天小小说的百花园中少了珠晶的这一朵,会不会显得减色和寂寞呢?

 

    ----名家名篇玫瑰花园小小说之珠晶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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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名家名篇情感小小说欣赏之沈宏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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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宏情感小小说·走出沙漠

 

    他们四人的眼睛都闪着凶光,并且又死死盯住那把挂在我胸前的水壶。而我的手始终紧紧攫住水壶带子,生怕一放松就会被他们夺去。

    在这死一般沉寂的沙漠上,我们对峙着。这样的对峙,今天中午已发生过了。

    望着他们焦黄的面庞与干裂的嘴唇,我也曾产生过一种绝望,真想把水壶给他们,然后就……可我不能这样做!

    半个月前,我们跟随肇教授沿着丝绸之路进行风俗民情考察。可是在七天前,谁也不知道怎么会迷了路,继而又走进了眼前这片杳无人烟的沙漠。干燥炎热的沙漠消耗了我们每个人的体力。食物已经没有了。更可怕的是干渴。谁都知道,在沙漠上没有水,就等于死亡。迷路前,我们每人都有一壶水;迷路后,为了节省水,肇教授把大家的水壶集中起来,统一分配。可昨天夜里,肇教授死了。

    临死前,他把挂在脖子上的最后一个水壶交给我说:“你们走出沙漠全靠它了,不到万不得已时,千万千万别动它。坚持着,一定要走出沙漠。”

    这会儿他们仍死死盯着我胸前的水壶。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这片沙漠,而这水壶是我们的支柱。所以,不到紧要关头,我是决不会取下这水壶的。可万一他们要动手呢?看到他们绝望的神色,我心里很害怕,我强作镇静地问道:“你们……”

    “少唆!”满脸络腮胡子的孟海不耐烦地打断我,“快把水壶给我们。”说着一步—步向我逼近。他身后的三个人也跟了上来。

    完了!水壶一旦让他们夺去……我不敢想象那即将发生的一幕。突然,我跪了下来。“求求你们不要这样!你们想想教授临死前的话吧!”

    他们停住了,一个个垂下脑袋。

    我继续说:“目前我们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沙漠,而眼下我们就剩下这壶水了。所以不到紧要关头,还是别动它。现在离黄昏还有两个多小时,乘大家体力还行,快走吧。相信我,到了黄昏,我一定把水分给大家。”

    大伙又慢慢朝前艰难地行走。这一天总算又过去了,可黄昏很快会来临。过了黄昏还有深夜,还有明天,到时……唉,听天由命吧。

    茫茫无际的沙漠简直就像如来佛的手掌,任你怎么走也走不出。当我们又爬上一个沙丘时,已是傍晚了。

走在前面的孟海停了下来,又慢慢地转过身。

    天边的夕阳渐渐地铺展开来,殷红殷红的,如流淌的血。那景色是何等壮观!夕阳下的我与孟海他们再一次对峙着,就像要展开一场生死的决斗。我想此时已无路可走,还是把水壶给他们。一种真正的绝望从心头闪过。就在我要摘下水壶时,只听郁平叫道:“你们快听,好像有声音!”

    大伙赶紧趴下,凝神静听,从而判断出声音是从左边的一个沙丘后传来的,颇似流水声。我马上跃起:“那边可能是绿洲,快跑!”

    果然,左边那高高的沙丘下出现一个绿洲。大伙发疯似的涌向湖边。

    夕阳西沉。湖对岸那一片绿色的树林生机勃勃,湖边开满了各种芬芳的野花。孟海他们躺在花丛中,脸上浮现出满足的微笑。也许这时他们已忘掉了还挂在我胸前的那个水壶。可我心里却非常难受,我把他们叫起来:“现在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为什么我一再不让你们喝这壶水呢?其实里面根本没有水,只是一壶沙子。”我把胸前的水壶摘下来,拧开盖。霎时,那黄澄澄的细沙流了出来。

    大伙都惊住了。

    我看了他们一眼,沉重地说:“从昨天上午开始,我们已没有水了。可教授没把真相告诉我们。他怕我们绝望,所以在胸前挂了一个水壶,让我们以为还有水。为了不被我们看出是空的,他偷偷地灌上一壶沙。事后,教授知道自己不行了,因为他已有好几天没有进水了,他把自己的一份水都给了我们。教授把事实真相告诉我并嘱咐我,千万别让大家知道这水壶的真相,它将支撑着我们走出沙漠。万一我不行了,你就接替下去……”

    我再也说不下去了。孟海他们已泣不成声。当大家回头望着身后那片死一般沉寂的长路时,才明白是怎样走出了沙漠……

 

              沈宏情感小小说·少年阿东

 

    少年阿东走进学校附近的一家发廊时,年轻的女理发师正在替一位老头儿理发。女理发师朝阿东笑笑,问:理头发?阿东有些害羞地点点头。女理发师说:你先坐坐,我马上就好。

    于是,阿东坐下来。阿东先看了一下室内的环境,墙上除了几张明星发型的照片,还加了几幅现代派装饰画,简洁而明快。正前方有两面很大的美容镜,于是阿东对着镜子看女理发师替老头儿理发。阿东看到镜子里的女理发师有一张妩媚的脸,笑起来非常好看。这使阿东想起他在乡村中学上初中时,教他英语的那位漂亮女教师的笑容也很好看!那时阿东常常被女教师的笑容所打动,并且暗暗地喜欢她!当然,阿东并不知道这种喜欢有什么意味,他只是喜欢罢了。

    镜子里的女理发师有一双白皙的手,手指纤细又柔软,手指甲上又涂了玫瑰红指甲油。女理发师的手在老头儿的头顶不停地移动,这就像两只漂亮的蝴蝶在翩翩飞舞。阿东从老头儿的神情看出,他非常舒服,甚至有点儿飘飘然。阿东也看呆了!于是,阿东又想到漂亮女教师的那双手,很白很修长。阿东为了让女教师的手能摸摸自己,他曾躲在走廊的拐角,等女教师拿着讲义走过来,他装成没看见跑过去跟女教师撞了个满怀。女教师的讲义撒了一地,阿东拾起讲义说:老师,对不起!女教师拿过阿东拾起的讲义时,她修长的手指正好碰到了阿东的手。这只是一瞬间的接触,阿东感到一种美妙的音乐在他心头滑过。接下来,女教师的手又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说:小心点,别跑!这一拍又使阿东有了一种柔软的快意。

    嗳,该你了!女理发师叫了阿东一声。阿东才如梦初醒,他看到老头儿已理好发正在付钱。阿东坐上了椅子,女理发师给他围上白围单。女理发师那纤细的手指时不时在阿东的脖子上划过,他有一种又凉又软的快感。

阿东觉得好久没有这种快感了。阿东是经过中考得了高分,从乡村来到城里读高中的。当离开那所乡村中学和那位漂亮的女教师时,阿东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好在紧张的学习生活很快占据了阿东所有的思想空间,每天三点一线:寝室——教室——食堂。阿东班里的同学都很厉害,没日没夜地拼命,他们都知道能进这所重点高中不容易,所以格外珍惜!阿东的父母对他期望很大,希望他将来能读清华什么的。这一点阿东倒无所谓,不过他想,自己能从乡村来到城里也不容易,得有个名堂。阿东有两个月没理发了,一头长毛,他觉得该理个发了。于是他从学校跑出来理发。

    这时,女理发师手里的电剃刀在阿东头上来回移动,同时女理发师的手也轻轻摩擦着阿东的头。阿东几乎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美妙的音乐般的快感。电剃刀突然停了。阿东睁开眼,看见镜子里的女理发师放下电剃刀,拿起剪刀和梳子又飞快地舞动起来。梳子和剪刀在女理发师的手里配合得相当默契。而就在这时,阿东又突然从镜子里的女理发师那下垂的领口内看到两个圆圆的乳房。说真的,这是阿东第一次这么具体、这么真实地看到女性的胸部。阿东的心突地狂跳起来,血液猛地往上奔涌。由于阿东过分专注,女理发师有所察觉,她直了直身子,说:看看你的发型怎么样?阿东还没回过神来,他脑海里不断地闪现刚才那一幕——两个圆圆的乳房不停地抖动着,就像春天里的两只白鸽。女理发师拍了拍阿东的头,说:喂,问你呢!阿东云里雾里地说:问什么?女理发师说:看看你的发型怎么样?阿东说:挺好的!女理发师说:别看走了眼!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阿东出现了几个变化,一是上课老走神,学习成绩明显下降;二是每天中午或傍晚,阿东总会在发廊周围徘徊一阵;三是半个月理一次发,可阿东再也看不到女理发师那下垂的领口内的两只白鸽了——因为女理发师换了件紧领口衣服。每次理完发,女理发师总是用她那又白又修长的手拍拍阿东的头,说:好了!女理发师的脸上闪现出一种女性特有的妩媚和温柔,这使阿东感到很温暖!

    一个周末的傍晚,茉莉花开得好清香。阿东又和往常那样踯躅在发廊的附近。女理发师忽然出现在阿东面前,说:喂,小男孩儿,带你去个地方!说着,女理发师拦了一辆的士。的士载着女理发师和阿东在弥漫着茉莉花清香的城市街道上行驶。阿东几次欲问女理发师要带他去哪儿,可他看到女理发师面带微笑地望着车窗外的那种恬静美丽的神态,又不忍心打扰她。当女理发师带着阿东走进天湖美术学院的大门时,阿东问:到这儿来干什么?女理发师说:让你见识见识!

    女理发师和阿东走进了美院的画室。在画室里,阿东惊奇地看到了一幕:画室宁静而温馨,灯光柔和。女理发师的裸体缓缓地展现出来,流畅的线条构成了一个美妙绝伦的人体轮廓。女理发师用独特的人体语言与美院的学生交流。学生们神情专注,每画一笔都凝聚着他们对美的崇拜和赞叹!这时,阿东的心也从开始的狂跳中慢慢平静下来,他仿佛觉得漫天的茉莉花瓣轻轻地飘下来,轻轻地洒落在女理发师那绝美的胴体上。

那天夜晚在回学校的路上,阿东和女理发师有这样一段对话:

    “你是人体模特儿?”

    “我本来就是人体模特儿。”

    “那你为什么要开发廊?”

    “美发也是一种艺术。艺术会让人们的心灵变得纯洁!我喜欢艺术!”

    “大姐!我可以叫你大姐吗?”

    “当然可以!你这个小男孩儿!”

    “大姐,你太美了!大姐,在你面前,我真是个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大姐,我会的!”

    “……”

    漫天星星闪烁,夜空回荡着少年阿东和女理发师的笑声……

 

             沈宏情感小小说·安琪儿花屋

 

    一个月季花盛开的初夏日,我们这条古老的街上出现了一间精致漂亮的花屋,花屋名叫安琪儿花屋。

    安琪儿花屋的主人是位独身的中年男子,名叫瑞雪兆。据知情人说,瑞雪兆曾是市郊外一个花木场的园艺师,侍弄花草特有经验,且爱花如痴如醉。因每日大多跟花在一起,以致没有时间陪自己的妻子。妻子曾问他说,你这么一个爱花的人,怎么会如此冷漠地对待自己的女人?瑞雪兆回答说,花是女人,女人不一定是花。妻子听了气得把瑞雪兆侍弄的花草砸了个稀巴烂。此后,瑞雪兆就跟妻子离了婚。

    安琪儿花屋生意特好。这主要是瑞雪兆培育出的花色泽鲜艳,香味馥郁;同时,安琪儿花屋服务周到——如果谁想买花,一个电话,鲜花就会送至府上。

    安琪儿花屋临街对面有条明清时期留下来的窄窄的弄堂。弄堂两旁是些老式楼房,楼房的墙壁青苔斑驳。就在这些斑驳的楼房里,住着一位秀美的独身女人,其住户门牌是46号。安琪儿花屋每天要为这46号住户的独身女人送去一束康乃馨。康乃馨是有人为她订购的——即每月的1号,有人汇款至安琪儿花屋为46号住户订购了一个月的康乃馨,且要求在安琪儿花屋的赠言卡上打印一行字:“花儿,祝你快乐!永远爱你的康儿”。对此,瑞雪兆想,这一定是一对纯情男女的浪漫爱情。

    这样的事从夏季一直持续到秋天。

    秋天,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变成了金黄色。一日,因送花工请假,瑞雪兆亲自给46号住户送花。瑞雪兆敲了敲46号住户的房门,门是虚掩着的。瑞雪兆见没人应声,就推开了门。一进门,瑞雪兆发现有个女人躺在地上,便忙抱起放至床上,并要去打电话叫救护车。刚好这时女人醒了。瑞雪兆问女人说,你要不要紧?女人摇摇头说,不碍事,这头晕症是老毛病了。女人说着打量了一下瑞雪兆。

    瑞雪兆说,我是安琪儿花屋的主人,是来送花的。

    女人说,请你把花拿给我。

    瑞雪兆把花递给女人。女人把花放至胸前轻轻吻着,其眼神中闪现出一种如初恋少女所特有的光泽。瑞雪兆为此一颤。

    此后,瑞雪兆又为这46号住户的独身女人送过几次花。而每次女人接过花后,其眼神中所闪现出的那种光泽都使瑞雪兆震颤。

    月末的一天,瑞雪兆去邮局取笔汇款。在邮局里,瑞雪兆瞅见46号住户的独身女人正低着头填写一张汇款单。瑞雪兆走过去,见女人在汇款单上写着“安琪儿花屋收”的字样。

    女人抬头见是瑞雪兆,便显得很慌乱。女人说,是你?

    瑞雪兆问女人说,你住的地方离安琪儿花屋那么近,为什么要通过邮局汇款订花呢?

    女人有些惶惶惑惑,便吞吞吐吐说,这是……

    瑞雪兆说,要是你觉得不方便,我每月上门收款好了。

    女人笑笑,摇摇头。蓦地,女人那白皙的脸颊上涌现了一片绯红。

    瑞雪兆又为之一呆。

    女人说,你想听吗?这曾是一个女人的梦幻。

    瑞雪兆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

    就这样,在邮局通往安琪儿花屋的林荫道上,我们这个故事中的46号住户——一个秀美的独身女人对安琪儿花屋的主人讲述了她的故事——

    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确切地讲那时我还只有十八岁,我爱上了一个幻想中的男孩。男孩非常英俊,每天都给我送一束康乃馨。而几年后,我的幻想变成了现实——我真的跟一个非常英俊的男孩相爱了。那男孩住在五十里外的一个小镇上。每天他骑自行车从五十里外的小镇赶到我们的城市,给我送来一束绯色的康乃馨。一年后,我们订了婚。订婚那天,他问我结婚以后最大的心愿是什么?我说我要到他的小镇去开间花屋,花屋的名字就叫安琪儿花屋。我们一块儿守住安琪儿花屋幸福地生活,好吗?他听了我的话后,就紧紧拥着我说,我答应你可是就在婚期临近的前两天,他却出了意外——那天他给我送花时,被一辆汽车撞了。

    他死了,可我一直不敢面对现实。我总以为他还活着,每天都给我送花,可是他再也没有出现。我只好从原来的住处搬了出来,想以此忘掉过去,可还是不行。直到有一天,我下班回家时,在我们街道附近见到了一间安琪儿花屋,于是我就通过邮局汇款订购康乃馨。这样每天又有人给我送花了。一时我还以为他——我的康儿又出现了。以前他每次给我送花时,都附上一张精美的赠言卡,赠言卡上的字跟现在的一模一样。每当见到赠言卡上那行短短的“祝愿”时,我是多么快乐!可一回到现实,我知道我是在欺骗我自己。

    女人在一种深深的哀伤中结束了她的叙述。

    这时已是傍晚了,夕阳的余晖透过街道两旁的梧桐枝叶,把女人和瑞雪兆的脸染得红红的。女人的叙述深深打动了瑞雪兆。瑞雪兆蓦地感到眼前的女人就是花,是一朵温馨的花。瑞雪兆对女人说,你以后不要再去邮局汇款了,就让我每天为你送花吧。

    女人瞅着瑞雪兆,一时间没有说话。

    瑞雪兆又说,试试看,行吗?

    女人有些害羞地笑了。

    瑞雪兆向女人——花儿求婚的那天,已是一年后的秋天——那是个飘满花香的黄昏。瑞雪兆把一把钥匙交给花儿,说,花儿,嫁给我吧。

    花儿默默地注视着瑞雪兆。许久许久,花儿才从瑞雪兆手里接过“安琪儿花屋”的钥匙。

 

              沈宏情感小小说·爱情坐标

 

    秋天里的一个周末之夜,天湖市广播电台《心海夜航》热线电话节目主持人爱妮接到一位少女打来的电话。电话里的少女询问爱妮有关爱情的问题。少女说她爱上了一个有妻室的男人。少女还说她很爱那个男人,可又觉得对不起她所爱的那个男人的妻子。少女无法摆脱爱的缠绵,她正处于感情和道德的十字路口。

    爱妮听了少女的倾诉,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个问题让我想想再回答你。请你下个星期的周末再打电话来,好吗?

    少女也沉默了一下,说:好的。

    挂了电话,爱妮陷入沉思。想想,想什么?刚才电话里那位少女问爱妮该怎么办。怎么办?其实爱妮自己也很惘然。以前爱妮总会用道德的标准去衡量感情,可现在她自己也处于感情的困惑之中,她的家庭也面临破裂的危机,因为她知道她的丈夫有外遇——

    那是半个月前的一个夜晚,爱妮主持完节目回家。不知为什么,那天爱妮没走往常回家的路,而是走了一条岔道。在霓虹灯闪烁的岔道口有家夜宵店,店内灯光朦胧。透过夜宵店的玻璃橱窗,爱妮蓦地瞅到自己的丈夫正坐在里面吃夜宵。丈夫对座是位漂亮少女。少女正拿着什么东西往爱妮的丈夫嘴里塞,其眼神脉脉含情。爱妮顿觉天旋地转。

    阳光灿烂的星期天。清晨,爱妮对丈夫说:今儿咱们去芦湖玩,好吗?

丈夫用惊讶的目光瞅了一眼爱妮,问:去芦湖玩?

    爱妮撒娇说:我工作太忙,好久没去了嘛。

    丈夫不悦地说:是呀,你实在太忙了。

    芦湖。湖岸芦苇青青。爱妮与丈夫站在堤岸上望着茫茫的湖面,湖面水鸟在飞行。忽然,爱妮问丈夫说:十年前,你在这儿对我说过什么?

    丈夫一愣,问:说过什么?

    爱妮说:你想想。

    丈夫说:我……我说永远……

    爱妮忙伸出纤手轻轻捂住丈夫的嘴说:别说了。我工作实在太忙,没顾到你。可我也没想到你会……

    丈夫说:爱妮,是我不好。说实话,我很爱你,可我觉得咱们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了。你现在是主持明星,总被鲜花、掌声包围着,你很少顾及到我。每天你回到家里躺下就睡。无数次我想跟你交流都没有机会。

    爱妮紧紧瞅了一眼丈夫,说:那么咱们俩就没法再拉近距离缩成一个点吗?

    丈夫说:你说呢?爱妮说:你说你很爱我,那么我也要说我很爱你,这不是贴近了吗?让咱们在这儿重新开始,好吗?

    丈夫无言以对。

    下一个周末之夜,夜空繁星闪烁。

    爱妮又接到那位少女打来的电话。电话里的少女问爱妮说:爱妮姐姐,上回我问你的那个问题,你想好了吗?爱妮温和地对她说:想好了。首先我绝对相信你的感情是真诚的。爱本身没有错,可错就错在你不该爱上一个不属于你的男人。你打电话来问我,是因为你没有绝对的把握,没有足够的自信。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而事实上你已经在伤害你自己,要知道,你的爱是不成熟的。

    少女说:不管怎么样,我爱他!

    爱妮说:可你能保证这种爱会永远存在吗?一个男人有许多毛病,你能容忍吗?少女问:什么毛病?

    爱妮说:首先他常会发脾气。

    少女说:这有什么,是男人总会有脾气,要不然就不叫男人。我喜欢有脾气的男人。爱妮问:那么他常把臭袜子、三角内裤塞在床底下,你会容忍吗?

    少女说:如果是我所爱的男人,我会容忍。

    爱妮又问:那么他睡觉打呼噜呢?

    少女不出声了。

    爱妮继续问:那么你让他去买酱油,他却去了三个小时,让你干等着。回来问他去了哪儿,他说他去了古币市场。喂,你说你会容忍吗?

    少女不出声了。

    爱妮说:爱,并非仅仅是浪漫。爱更需要宽容。喂,你说呢?

    少女还是不出声。

    爱妮又说: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好好确立自己的爱情坐标。你说对吗?你想想吧。爱妮说完挂了电话。

    可没多久电话又响了。电话那端的少女说:爱妮姐姐,我决定离开他了。

    爱妮问:为什么这么快就改变了呢?

    少女说:爱妮姐姐,你别问为什么,好吗?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那就是刚才他跟我一块儿在听你说话。不知为什么,他听着听着就流泪了,没多久他就走了。我知道,他这一走就不会再找我了。

    爱妮说:是这样吗?

    少女的声音有些哽咽。少女说:爱妮姐姐,谢谢你!不管怎样,至少你告诉了我我的爱情坐标不在他那儿。我的爱情坐标在哪儿呢?我想我再找找看。

    少女说完挂了电话。而这端的爱妮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挂了话筒。

 

              沈宏情感小小说·初恋的印象

 

    新婚的妻子很美,我很想为她画幅画像,以表示永久的纪念。于是,我放好画架,让妻子斜靠在沙发上。

    室内非常宁静,光线有点暗淡。这样的氛围,让人有种幽远朦胧的感觉。

    我的潜意识里仿佛有某种东西蠕动着,促使我想画。而当我面对妻子细看时,又觉得创作欲望不太强烈。怎么回事?

    我画了好几张,觉得没把妻子的神韵画出来。而我的潜意识又在推动我画,并感到线条流畅,轮廓清晰,眼神充满着诱惑,仿佛要把我引向一个遥远的地方。

    画了一下午,还是没把妻子的神韵画出来。

    妻子看了画以后,并没说什么。她只是默默地把画放好。我感到有点对不起她,但又不知毛病出在哪儿?顿然,我有些心灰意懒。

    几天后,我带妻子去看市美协为我举办的个人画展。展览大厅里挂出了我十年来创作的精品,其中包括那幅曾被誉为能与安格尔的《泉》媲美的《初恋的印象》。

    画展很轰动。人们评论我擅长画少女,尤其是少女那种清纯脱俗的气质表现得很有艺术魅力。

    我不否认这点。

    于是,又有人说画家一定接触过许多少女,画家是位恋爱专家,画家对少女的心理把握得极有分寸。

    对此,我淡然一笑。不过我发现,在整个看画过程中,妻子一句话也没说。她只是一幅一幅专心地看。

    回家路上,妻子还是没有说话,她变得很沉默。

    我想听听她对画展的评价,就问:“你觉得画展怎么样?”

    她正在低头想着什么,听我一问,竟有些莫名其妙地反问:“什么怎么样?”

    我有些扫兴:“你没有听我说,算了。”

    回到家里,妻子立刻拿出我为她画的那几幅画像,看了好大一会儿,然后坐在沙发上发呆。

    看她这样子,我心里有些慌了。我坐到她身旁,摸摸她的前额:“你怎么了,不舒服?”

    她拉下我的手,看了我一眼说:“画展上的少女全是一个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我觉得我好久没这样心跳过了。

    妻子说:“我看了每幅你所画的少女。我有一种感觉:那少女身上倾注了你所有的感情。以后,每当你一提起画笔,你就会不知不觉地画她,即使你闭上眼也能把她画下来。当然,你在画我时也在画她——不是么?这是一种深刻的印象。其实你所有的作品就是那幅《初恋的印象》。”

    妻子忧郁地说着,泪水顺着面颊慢慢地流淌下来。

    “你跟我结了婚,但你却在想另外一个人,是吗?”

    我轻轻叹了口气,又摇摇头。我拍拍妻子的肩说:“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其实我无意伤害你,我只是……”

    “那你干吗要跟我结婚?你跟画中那少女结婚不就得了。”

    我心里很伤感,泪水也禁不住流了出来。我又叹了口气说:“你想听吗?”

    妻子没有出声。我又拍拍她的肩,似安慰她,又像安慰我自己。

    十年前,我刚开始学画。那时,我常到街上去画人物速写。当时有位少女也常来看我画画。那少女很美,就像一朵清新脱俗的百合。有天她突然问我能不能给她画一幅。我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画完后,她看了很满意。她说:“你很有才华,为什么不上美院?”

    我说我很穷,没条件上学。以后,我们就慢慢熟了。每个星期天,她都会来找我画画。有段时间,我很苦闷,因为我的人体画长进不大。有天我们谈了模特儿的事,我说我没有模特儿。说着说着,她竟脸红了。之后,一连两个星期她都没来。我很想去找她,可又不知她住哪儿。当时我觉得自己真浑,和她相处这么长时间,竟连她住的地方都不知道。

    可有天她又来了。一进门,她就把门窗关好,并开始脱衣服。

    我吓了一跳:“你干吗?”

    她红着脸说:“让你画吧。”

    我慌了,拒绝道:“不行,这怎么可以?”

    她怔怔地看着我:“你不喜欢画我?”

    我摇摇头。

    “那为什么?你不是渴望画人体吗?”

    “我是说我不能。”

    她突然哭起来:“求求你,你一定要画,我要离开你了。”

    我又吓了一跳:“你要去哪儿?”

    “你别问了,快画吧。我好喜欢你,你是有才华的,你一定会成为画家。求求你了,快画吧”

    我从来没哭过,哪怕是最苦的时候。可那会儿我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滚滚而下。一连几天,我完全沉浸在创作的激情中。我忘掉了周围的一切,只是拼命地画。我把全部的感情都融入到创作中。此后,她……

    这时,我已泣不成声。

    “她死了?”妻子哽咽着问我。

    “以后我才知道:她得了白血病。”

    妻子紧紧拥着我温柔地说:“原谅我!记住她吧!让我和你一起记住她吧!”

    我也紧紧抱着妻子,心里充满感激。这时,我忽然感到妻子的形象也清晰起来……

 

           沈宏随笔:天使在平常的生活中

 

    多年前,我在我的小小说集《我在地铁站等你》的后记中叙述过一件事:在我们这个古城的一条小街上,有一对修鞋的年轻夫妻。每天清晨,这对夫妻总会出现在街头,等待人们来修鞋,风雨无阻;每天傍晚,这对夫妻会手拉手在街头散步,他们的脸上总是洋溢着一种快乐。以后他们有了孩子,生活更忙碌了。就这么过了十多年,这对修鞋夫妻也人到中年,孩子都上高中了,小街上的房屋也拆了,要建绿化带,不能再摆修鞋摊了。于是,他们搬了新居,并在小区里开了一家小型超市。人们还常常见到夫妻俩在小区里散步。我曾去采访过他们,他们对我说:我们已不求什么了,唯一的希望是孩子能考上一所名牌大学……

    在生活中,他们都是平常人。他们有烦恼,有痛苦,有不幸;也有欢乐有爱情有希望。他们经历过种种生活的艰难,但他们依然微笑着面对生活。

    生活在继续。前两年我到一些山区采访,尤其接触到乡村山区的教育,内心感慨万端。有一位校长,他在山区“苦心经营”一所学校20多年,学校从几十个学生开始,发展到近3000人的规模,学生一批一批毕业了,数不清的学生考上了大学,许多学生成了各行各业骨干力量,可老校长依然留在山区的学校,最终因多年劳累患了肝癌,临终他还惦记着学校……这些故事深深地感动着我。

    多年来,我一直把目光投向这些平常人。我想正是这些平常人,不仅把我们的乡村、城市建设得如此辉煌,也把我们的生活点缀得色彩斑斓,使我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精彩。为此,这些年来我的小小说创作一直关注这些平常人。近两年我又发表了《薄公英花开》《去天堂》《让我轻轻握住你的手》《因为爱情》《蜘蛛人》《好人兰芳》《乡村老师郝郁萌的一天》等小小说。在创作中,我把我的情感,我的思想,都渗透到这些平常生活的人物中,如《薄公英花开》中的都校长,《去天堂》中的梅子,《乡村老师郝郁萌的一天》中的郝郁萌老师,《让我轻轻握住你的手》中的小玫,《蜘蛛人》中的“蜘蛛人”,《好人兰芳》中的兰芳,《因为爱情》中的“夫妻”等等,我与这些平常人同呼息,共命运……

    其实,人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平常中度过,平常人的生活又具有平凡朴素的意义。人类的生活就是这样,在一个漫长循环往复的平常生活过程中进行新生活的再创造。我觉得我的小小说中的“这些平常人”都是生活中的天使,天使就在我们平常的生活中。

 

作者简介

    沈宏,1959年生,现居浙江湖州,晚报编辑。曾于《百花园》《当代小说》等数十家报刊发表小小说多篇;有作品被《读者》等转载,入选上海中小学新课程高中语文教材(沪教版)、香港中学生教材及加拿大大学(英文版)教材。出版小小说集《初恋的印象》《我在地铁站等你》《走出沙漠》等。曾获《小小说选刊》年度优秀作品奖等。

 

                 小小说是小说中的绝句

                                                        杨晓敏

 

  在当代小小说发展史上,尤其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因为小小说文体刚刚发轫,虽然有文坛名家在进行文体倡导或示范性写作,但毕竟那种能符合读写者心目中审美的文体尚不多见。这时候,一个叫沈宏的名不见经传的文学青年出现了,他不经意间创作了一篇题为《走出沙漠》的小小说。《走出沙漠》犹如一颗闪亮的星辰,升空即引众目注视。如今近三十年过去,即使如今的小小说星空群星璀璨,但《走出沙漠》依然光华不减,被称为标志性作品,可入30年小小说经典行列。

  《走出沙漠》最早发表于198812期《天津文学》,很快被《小小说选刊》(19894期)转载,并获得《小小说选刊》1989—1990年度全国优秀小小说作品奖,还在当时获奖的10篇优秀小小说作品中名列榜首。在此后的年代里,《走出沙漠》为作者也为小小说文体,带来了诸多荣誉与自信。

  在结构上,《走出沙漠》于滴水中见波澜,一条单线条照样摇曳得斑斓多姿。沙漠,死亡,水,这些元素构成了人的生存欲望。沙漠深处,死亡面前,保护住仅有的一壶水,就是保住生存的希望与信念。然而凡事都有个极限,在特定环境中,这些特定的人物能有如此的坚守与理解吗?从头至尾,该文一气呵成,环环相扣,自始至终都处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令人如临其境,几乎透不过气来。

  著名评论家阎钢先生曾说小小说是小说中的绝句,《走出沙漠》在千把字的篇幅中,倒真应了起、承、转、合 的规律。试看几个场面的刻画:

  的突兀:他们四人的眼睛都闪着凶光,并且又死死盯住那把挂在我胸前的水壶。而我的手始终紧紧攫住水壶带子,生怕一放松就会被他们夺去。

  接紧凑:少罗嗦!满脸络腮胡子的孟海不耐烦地打断我,快把水壶给我们。说着一步一步向我逼近。他身后的三个人也跟了上来。

  的自然:天边的夕阳渐渐地铺展开来,殷红殷红的,如流淌的血。那景色是何等壮观!夕阳下的我与孟海他们再一次对峙着,就像要展开一场生死的决斗。我想此时已无路可走,还是把水壶给他们。一种真正的绝望从心头闪过,就在我要摘下水壶时,只听郁平叫道:你们快听,好像有声音!

  的有力:夕阳西沉,湖对岸那一片绿色的树林生机勃勃,湖边开满了种种芬芳的野花。孟海他们躺在花从中,脸上浮现出满足的微笑。也许这时他们已忘掉了还挂在我胸前的那个水壶。可我心里却非常难受,我把他们叫起来:现在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为什么我一再不让你们喝这壶水呢?其实里面根本没有水,只是一壶沙。我把胸前的水壶摘下来,拧开盖。霎时,那黄澄澄的细沙流了出来。

  当年这篇小小说发表后,有人曾问沈宏是不是去过沙漠?沈宏说没有,没有去过沙漠,但并不妨碍创作这篇小说。文学创作最重要的是想象,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文学创作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当我们在生活中获得了有价值的创作素材时,更应该让我们想象的翅膀飞起来!

  这篇作品的成功不只是得益于素材和构思,同时借助心理学因素来处理情节核心矛盾,这种带有某种学科因子的情节处理,同样也给这篇添彩不少。小小说写作走到今天,类型化和一些专业因素的借鉴与运用,已经成为了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

  从《走出沙漠》开始,沈宏注定会被很多读者记住。凡是再读沈宏作品的人,都会不自觉地拿沈宏其他的作品和这篇作对比。但经典是不会被轻易逾越的高峰,之于别人,也之于作者自己。作者在树立标杆的同时,同样会被自己树立的标杆所俯视。

  换一个角度来观察沈宏的作品,会发现一些有意思的地方。他给人物所设定的一些场景或者事件细节,都带有各自的特点,并且给情节讲述增添了新鲜且饶有趣味的效果。

  在《少年阿东》中,美发师虽然寻常,但即便是今天人体模特依然不是一个能够随便说出口的职业。主人公是个对美极具欣赏力的女人,她懂得少年懵懂情感的美好,更懂得如何把一个少年的欲望引导为对于美的理解和欣赏。她不只是改变一个孩子的行为,她直接重塑了他的精神世界。

  《安琪儿花屋》这名字背后的那份浪漫,这几个字里所寄托的情怀,估计会永恒存在。那个男人对婚姻看似有些浑然不在乎的随意,但是背后体现的则是对于爱情之美的固执诉求。这也许不现实,但是小说何尝不就是在虚构中口吐真言呢。

  《爱情坐标》里出现的是电台女主播,我们就无需去一一核对细节情景,更不需要去刻意追问这种巧合是否会真的在现实中存在。实际上以现实之大,发生这样的情景也不足为奇,但是从小说情节设计来讲,恰恰是巧合才促成了小说特殊的审美和阅读需要。何况这是一个关乎私人情感倾诉,这种巧合只是情节的外表,而主题的里子是真实可信的人与人的情感冲突

  《初恋的印象》里的则是一个画家。这涉及人生认知生活审美,是一个富有张力的职业,容易激发读者更多的想像和期待。而画家个人的家庭冲突和个人的情感纠结,其实背后体现的是一种更为普遍的情感矛盾。失去的东西总会不自觉地进行美化,在回忆中缺点被时间的筛子遗漏,而美好不断地沉淀下来。这到底是一种虚幻还是一种别样的祭奠?也许只能交给当事人自己去体会和诉说。

  沈宏的创作主要以情感为主线,表现情感的复杂性、多向性和丰富性,在构架故事时,主要依靠巧合这一艺术手段,极具浪漫色彩与诗意氛围。一路写来,不落俗套,着笔处处生花,并融入了传统文化的精义。沈宏的小小说,故事生动,构架严谨,整体氛围营造得相当准确。沈宏有着较好的古典文学根底,加上作者文笔清新,富有朝气和时代色衫,因此特别受广大青少年读者的喜爱。

 

    ----名家名篇情感小小说欣赏之沈宏卷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名家名篇励志小小说欣赏之高海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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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海涛励志小小说·树叶绿的时候下了场雪

   

    这事说起来,应该是15年前了。

    那时我20多岁。高中毕业后,就被要到了县文化馆创作组,之后,我的小说经常在各个省级刊物上发表,像《青春》、《作家》、《时代文学》等。第三年,市报调我去当副刊编辑。去市里报到的那天,应该是刚过了中秋节的10月初,满处的树还都是绿绿的。

    就在我准备去汽车站的时候,张国中来了,“怎么样,我有车了吧。”

    没等我说什么,张国中已把我的被卷、脸盆什么的一股脑地放进了那辆破五十铃里后,又把我也拉上车。一踩油门,车就向市的方向奔去。

    我问:“你的车?”那时候私家车极少有的。

    张国中看了看我,皱起了眉头,“这破车,离我的梦想远去了。”其实我的问话里没有一丝对这辆破车的蔑视。

    车,突然停在了一个小农药店前,张国中说:“等我一下。”然后,关了车门,向小店走去。很小的门面,店里有一顾客,张国中再进去后,屁股都调不过来。费了很大劲,搬出一个很沉的,装农药的纸箱,打开车门,礅在我面前,两套书,精装本的《鲁迅全集》和《傅雷译文集》。

    “听说你调到市里,进货的时候顺便买给你的。是不是很有用的。平时,经常在各地书亭里的刊物上见到你的名字,想去找你,又怕担误你的时间。”

    “你怎么知道我调动的事?”

    “小县城里谁不知道?”说着话,破五十铃就上了104国道。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国道两边高高耸立的白杨树,叶子绿绿的。

    认识张国中,是我高中要毕业的时候,《辽宁青年》上发表了我一篇名为《第一天》的小说。那么大一个学校,张国中愣是拿着那本杂志找到了我。说,他是去年在这个学校毕业的,学习太槽,连参加高考的资格都没取得。看到我小说里一句话:“人永远都不要忘记自己第一天的创业梦想。”立马就崇拜上了我。他说他的梦想是有辆奔驰,看到我的《第一天》突然明白了奔驰车得来的方法。看到小说这样有用,我心中成为一名大作家的梦想更加清晰了。

    要到市里的时候,天,突然阴了下来。好像突然就下起了雪,很大的雪叶子。一会儿,白雪就落满在绿树叶。不在季节的风景就是绝美。雪落到树叶以下,变成了雨,看着看着,路上已是雨水横流了。这时,车,突然抛了锚。

    看看表,天已近午。“先吃点饭吧,本来想到市里大饭店为你送行呢。”张国中说。

    我们走进路边一个小小的涮羊肉店。一间小房。看得出,是三间房里最小的一间,堵通往那两间房门的白灰还是湿湿的,不是很白。

    那时候,这种吃法是新兴的,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走南闯北的张国中也没有吃过,他读涮为刷。

    老板也是个与我们差不多岁数的年轻人,看到张国中读刷,就为他纠正说,读涮。

    老板教给我们怎么样吃。老板既是老板,又是厨师,又是服务员。

    没想到,这东西非常好吃,我竟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荒郊野外的小店,吃到如此新潮的食物。

    “呀,呀,呀!”张国中突然惊讶地叫了起来。

    我与老板向他望去。张国中手指着涮羊肉店的墙,顺他手指,我看到一条横幅:人永远都不要忘记自己第一天的创业梦想。歪歪扭扭的字,看样子是老板自己写的。

    当我们知道老板是从《辽宁青年》上看到这句话的。当老板知道,我就是这句话的作者,他简直要抱起我来了,说,“你们是我的第一桌客人,没想到,没想到。”我们实在争不过老板,这顿饭就算老板请了,张国中的车,老板也找人给修好。不过,老板要让我从他那个条幅上签上我的名字。

    时间过得太快。转眼就是15年后的今天。奔驰汽车销售公司总经理张国中,涮肉连锁总店老板,还有我,报社广告部广告人。在一起涮肉。涮肉店的每一个锅锅盘盘上都印着我签了字的,那句歪歪扭扭的话。张国中每售出一辆奔驰车,都会赠给车主一条金钥匙链,金链是用18个环串起来的,每个环上都有一个字,串起来就是:人永远都不要忘记自己第一天的创业梦想。

    我们三个人都喝醉了。他们醉眼朦胧地看着我,异口同声地说:“是我们害了你,也害了我们自己。”

    我愣了,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接着说:“我们不应该把广告代理权给你。”

    我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以为他们在开玩笑。

    他们哭了,放声地大哭,“晚了,什么都晚了。你忘了你最初的作家梦想。我们忘了要的是你的精神产品的初衷。”

    我似乎看到了那场雪,那场盖满了绿树叶的雪。可是,眼前又模糊得什么也看不到。我发现我也哭了,泪水似乎掉在了绿树叶以下。

 

           高海涛励志小小说·森林里的陶笛声

 

    我在北京一待就是十多年,不知为什么,过了今年的繁华夏天,每每开车走在秋风落叶里,总是想起黄河岸边那片树林,想起与我一起在树林里徜徉的陶笛,想起我们那段朦胧的爱恋。嗨,不知不觉间,我们这群1960年代出生的孩子,已人到中年。

    当我开车来到这片树林(不,现在应称森林)时,浓浓秋雨,萧萧落叶,正要迁徏的白鹭恋恋不舍地飞起又落下。在森林的环围下,林中的湖,只有静,静得人都有了一些压抑。我们一起走了一个暑期的林间小路上,早已盖上厚厚一层枝杈和落叶。走上去,不知哪一年的腐叶就浮上来,黏在我的鞋上不肯离去。

    夜来了,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亮挤进了森林。月亮还是当年的月亮,但不见了它的全貌,它的脸上都是斑斑驳驳的枝叶。   

    陶笛属于那种娇小玲珑的姑娘,很文静,一双深邃的大眼睛里埋着许多让人难以猜测的东西。

    结识陶笛是在高考完的那段日子里。那时我住在姐姐家里,考完试后的那天,姐姐领着我去找陶笛对题。陶笛也是跟着姐姐住在这个工厂的大院内。于是,两颗萌动的心,彼此产生了好感。一天,我鼓了鼓勇气约她去黄河滩上的那片大树林里,也就是现在的森林,我说:“林子里有一个很美丽的湖,像你的眼睛。”

    那是一个月亮很圆的晚上,我们都接到了入学通知,她去合肥,我去北京。考上学的兴奋一时都震动了湖上的飞鸟,扑棱棱的翅膀在我们欢庆的酒杯上面飞动。

    我提议,“陶笛,吹首曲子吧!”

    就像她的名字,陶笛爱吹笛子,她的笛子是陶制的,一支小小的陶笛,被她的小手弄出一支伤感的曲子。动荡不安的音乐,游荡在波光莹莹的湖面上。

    突然,笛声戛然而止,陶笛的大眼睛里汪出了泪水。飞鸟们也都被吓得逃遁了,湖面与树林一片宁静。她的表情就像夜的湖面,让人辨不清边缘。

    沉默了半天,陶笛终于说话了:“我们还是分手的好,不要问为什么,就让这支笛子证明我们曾经爱过吧!”说着她把笛子埋在了湖边的一棵两个杈的树下。

    上学后的第一个寒假我到合肥找她,从她那犹豫不决的眼睛里,我读出了悲凉。我说:“暑假我去过那个树林,发现了笛子上面的新土。”

    她说:“就让它埋在那里吧!”

    我说:“我会去看它,希望它不会成为出土文物!”

    分配后,失去了与她联系的方式,我每年都要去看那支陶笛,开始还有被挖出把玩了又埋进去的迹象。后来,它就尘封成了树的一条根。

    我开始分配到一个事业单位,后自己经营了一家公司。不知是事业的忙碌还是树下那支笛子的牵挂,我对爱情没有一点兴趣。树下的陶笛却好像成了我事业的支点,公司越做越大。

    树与森林的树没有了区别,分辨不出那两个杈在哪里,只是它临着湖面,风一吹来它显得有些活泼罢了。

    月亮已不能让我找到那支尘封的笛子了。

    一个少女摇醒了我,她的一双深邃的大眼睛让我感到非常亲切。她满是泥土和草根的手里,拿着一支黏满了泥土和草根的笛子。

    少女看到我醒了,笑了笑说,“小心感冒,都大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呢!”

    少女跑跑跳跳向湖边去了。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妈妈,我在一棵大树下挖出一件文物,一只笛子耶,好像是陶制品,嘻嘻,真好玩,是不是有点像你的名字?”声音穿越湖面遁进森林。

    我发现前面有一对夫妇,当我看到那个女人有些苍老,但不失深邃的一双大眼睛时,把整个身体躲藏到了那棵树后。

    遁进森林的声音惊飞了一只白鹭,白鹭又带飞起了一群鸟,整个湖面顿失了早晨应有的宁静。

 

            高海涛励志小小说·狼毫画笔

  

    我是一支画笔,纯狼毫制成,主人从遥远的大山深处得来。

    主人有了我之后,画技大增。很快得到《画意》主编赏识,聘他当了主笔。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主编是一位特立独行的人,他的一位同学担任主笔时,他只管去游山玩水,只是时不时地给同学打个电话,但《画意》的发行量一直飙升。后来,主编的同学得了一场怪病,好了后,手却拿不动画笔了。这下可愁坏了主编,不到一年,聘了辞,辞了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最后,主编不得不亲自操刀,才使杂志达到了维持地步。

    特立独行的主编找到我主人后,交待好工作就迫不及待地外出游山玩水了。还是时不是地给我主人打打电话,主编说,打电话只是为了充充《画意》的气场,杂志需要这样一个气场。就这样,两个月过后,《画意》就成了全国家画界权威。财源滚滚而来。

  不是自我表扬,之所以《画意》能够这样,除了主编的气场与眼界,更主要的,还是主人的“蜜蜂”功能——他拿着我在各种色彩上行走,就像蜜蜂在采蜜,疏密、轻重、时间,什么都刚刚好。

  其实更神奇的还是我的来历。

  说到来历,我还要提到一位老画家。那是距今一千多年吧,反正那时候人们刚刚知道作画是艺术。老画家在当时已是超凡脱俗了,从来不卖画,别人向他求,他说,我要给你我画得最好的那一张。

  老画家与府尹是好朋友,府尹经常观看老画家习画。看得非常入神,经常忘了上朝。一天,府尹与老画家在城东一座高山上游玩,这是它们经常游玩的地方。月亮融融时,他们在高高的山峰上弹筝饮酒,忘记时间也是经常的事。就连一只狼坐在他们身后,也不知道。谁也没有发现。

  筝乐过后,岚山叠韵,一时,老画家来了作画的兴致。借着月光铺上了宣纸,可是找不到自己的那支画笔了。

  直到这时,两个人才发现那只狼。那只狼的姿势让他们感到了奇怪。只见,它尖尖的嘴里叨着老画家的画笔,画笔上的毛却不知道去了哪里。那只狼朝着他们狠劲地摇着尾巴,嘴里的笔管一会儿指向他们,一会儿指向他那条摇动的尾巴。

  老画家似乎明白了狼的意思。会心地朝府尹一笑,走到狼身边,眼前突然一亮,他发现了狼尾上有九根上好的狼毫。这九根狼毫好像在向他招手,于是,他的手颤颤地来到那九根狼毫旁,没有接触到九根狼毫,九根狼毫就到了他的手里。这时,那只狼回过头来,把画笔管吐在老画家的另一只手里后,就朝着山上的月亮走去,当时月亮与狼似乎融在了一起,幻化成一团橙色的火。

  狼走后,老画家用那九根狼毫和自己的笔管制成了一支画笔,也就是我。借着月光,画出了一幅山水画。府尹为画提了款——内经图。画完这幅画,老画家就把它送给了府尹,府尹接画时,发现老画家的头发、眉毛和胡子都白了,已经气息咽咽。老画家气若游丝地说,人的一生只能画好一幅画。说完这句话,就死了。

后来,皇上知道了这个神奇的故事,派人来找府尹在要这幅画与我。

可是钦差来到州府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个府尹。衙门的当差说,他们老爷早已出家当了隐士。还说,老爷出家那天,东山上响起了一阵狼嚎。

  我,那支神奇的画笔,一千多年后,被现在主人得来了。主人是有能力拥有我的,这能力就是他的“蜜蜂”功能。《画意》也有能力拥有我,就因为它的主编只管气场,不具体操作。

  但是,发生那一件事后,我不得不走了。由于财路的原因,会运用气场的主编被动地被他的上司排挤了,上司安排进来了一个亲信。亲信来了后,又安排进来许多助手,并把这些助手分为三个级别,一层一层的,条理分明得就像我问世时皇上的那套人马。新官上任后,大家集思广益,想出了一个省力的办法,在我的竹节中直接注入油彩。这样一来主人的“蜜蜂”功能就被边缘化了。我也从“四季”——浓墨、水洗、淡墨、色彩——的交替中,独成了色彩。我不得不走了。

  其实,发生这一切的根本,在于我,因为没有我,《画意》就不会这样火;没有我,那位老画家也不会死;没有我,那个府尹更不会隐居。

  我还是回到狼身上去吧。

 

             高海涛励志小小说·聪人听风

 

    他是一聪人。
  不知道什么是聪人?郁闷。就是耳朵好使的人,简称聪人。逆着风,他就能听到百米之外蚯蚓拱土之呢喃;隔着浪,他就能辨出深水的带鱼摇尾之啪啪;打着雷,他也能只到大雁落队后寻找雁阵之哽咽。
  有特殊才能的人往往懒得活动,聪人也不例外。这样以来,他就听懂了屋里屋外,众多物件的说话了。
  下过初夏的雨,放眼楼下,到处是树的不很饱满的绿。这种绿,让植物呈现出蓬勃生机。起风了,是这些树让聪人看到风的。聪人想,是树招来风,让风们把自己的绿摇曳得更加饱满;还是风害怕这些嫩绿禁不住太阳的强光,刮来一些坚强的黑色,进入柔嫩绿里。
  不管是树招来的风,还是风找到的树,都是树之摇摆让聪人看到了风。
  聪人就问树,“是你招来的风?”
  树说:“不,只是我一动,大家都以为是我招来的风,你问问,你四周的窗户,风也经常找它,还有你住的楼房。”
  窗户说:“树说得对,如果你把我打开,风也会进屋来找你电脑前的蓝宝石、客厅里的米兰、鞋柜上的兰草。”
  聪人打开窗户,风,果然找进来了,还找到聪人的头发、脸,甚至身上暴露着的汗毛。聪人突然关上了窗户,不让风来找屋子里的家什。聪人喜欢屋子里叶子们的嫩绿,不喜欢世故的黑绿。
  茶几下的棉棒棒问:“聪人,你是看到的风,还是听到的风?”
  聪人对“听”很敏感,心里说,“我聪人怎么会用眼睛看呢?”于是,肯定地回答棉棒棒道:“当然是听到的。”
    棉棒棒坏坏一笑,“聪人,那我问你,风是什么样的声音?”
没人问不要紧,棉棒棒这一问,聪人就回想,到底风是什么声音?聪人怎么也想不出来了。窗户一向与聪人要好,就让没关严的一条窗缝提醒他。聪人会心地笑了,“风声就像吹口哨,十分尖利。”
  窗外的树说:“聪人,风声不是尖利哨声。是‘哗啦啦’。不信,你打开窗子,好好听听,我身边的风最多。”
  “不对,是‘噗噗’之声。”一只高飞的风筝告诉大家,“我最知道风声了,没有风我就上不了天。高空的风声,最真实,与地上的声音不一样。地上的风声其实是楼房的声音、汽车奔驰的声音、尘土碰撞的声音、树叶摇摆的声音……”
  聪人谁的话也不不相信了,跑到楼下,站立在宽广的马路中间。听风。风是“呼呼”的声音。
  风筝说:“不是,是‘噗噗’。”
  大家争论个不休,电脑前高高的蓝宝石,把嘴咧成叶子那么大,哈哈笑。
  大家问:“你笑什么?”
  蓝宝石说:“我想起了‘盲人摸象’的故事。”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可是我们的眼睛不瞎,耳朵也不聋,演绎不出‘聋人听风’,更演绎不出‘盲人摸象’的故事。”
  茶几里,沉默了多时的棉棒棒们,好像生了气,集体跳将出来,似张艺谋《英雄》里那密密麻麻的箭,“嗖嗖”地射进大家的耳朵里。
  风停时,已近黄昏。窗外的大地上异常干净,只看到倒在地上的几颗树。
  棉棒棒集合了。它们飞出了大家的耳朵,列队到茶几下休息。
  一个棉棒棒问大家,“这次你们知道风声是怎样的?”
聪人支楞起耳朵听,又拉开窗户,还看着树,别说倒着的树,就是站着的树也没有告诉聪人,风是什么声音。
  只有倒着的树上的树叶,残喘着说:“棉棒棒堵了大家的耳朵后,风变着调,就朝我们来了,吹跑了风筝,弄断了我们好几棵树。似乎在说,它们没影也没声。”
  聪人又跑到楼下,站在宽广的马路中间,等了半天,黄昏默不作声地走到他的面前。风,早已走的无影无踪。

  

                高海涛励志小小说·回水湾

 

    “什么时候?”卫民老师的心一沉。事实上,昨天他回到村里,没见到房东女儿兰云,就已经觉察出了点什么。

    “三天前。”说到这,柱子的脸红了,结结巴巴地告诉他,“姐姐……不让我……我告诉……她是为了你。”

    卫民老师的血液似乎慢慢地凝固了。

    卫民老师去年中师毕业后,来到这多山的县里。文教局管分配的老张问他,“想去哪里,尽管说。”

    没来之前,卫民老师就听说这个地方师资奇缺。经济不发达,交通也不方便。一句话,没有老师愿到这里来教书。卫民老师是自愿来的。为此,学校专门为他开了一个欢送会。当然,他并不是为了这次会,他是为了要干番事业才来的。如果想留在市里,还不是月娟那当粮食局长的父亲一句话的事。

    卫民老师对老张说:“就去最缺人,最穷的地方吧。”

    老张就很惊奇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没有听错。就站起来,猛拍他的肩膀,“好样的,好样的!我先替回水湾的孩子们谢谢你。”

    于是,他就坐上一台小四轮,在山路上颠簸了十多个小时,来到了回水湾。

    回水湾只有四五十户人家,散住在两公里长的一条坳里。坳里长满了树,溪水从屋和树的旁边淌过。溪边那两间宽大的石屋,就是回水湾小学。兰云与父母和弟弟柱子一家四口,就住在石屋后面的石屋里。因为离学校近,卫民老师就被派在她家吃饭。

    山里的早晨,晨岚变化着山峰,鸟儿鸣叫着天籁。卫民陶醉了,每天早早就起来,爬青山、听溪流。时不时就会觅来几首小诗,写下来,积攒着,逢有去镇上的山民,他就让他投进镇上那唯一的绿邮箱,寄给报社的同学。

    其实,这是回水湾有史以来第一所学校。卫民什么时候来,也就什么时候宣布开学了,学校里就他一个老师。回水湾沸腾了。当天晚上,村里的几个长辈还拉他喝了几盅酒。全村人都说不出来地对他尊重。“不出两个月,你就会回来哀求我的。”临来时,月娟非常自信地说。他只是笑了笑。

    爬完了山。卫民老师就会坐在学校旁,溪水边的大青石上,一边听水声,一边备课。

    “哎,歇会儿呗!”卫民老师听到一声清脆的呼唤。

    踅回身,一个眼睛溪水般明澈美丽的姑娘蹲在他身边,红荆小篮漂在溪水里,洗肥嘟嘟鲜嫩嫩的香菇。分不清哪里香菇,哪里她的手。

    卫民想,她一准是房东的女儿。就笑笑,“你,是兰云。”

    她点点头,笑声更加响亮了。

    “昨晚你没在家?”

    “串了个亲。”

    溪水流淌着,她的手比香菇红了。

    “很远吧?”

    “20喊远吧。可是回水湾办学校的事,他们那儿也早知道了。”兰云用一双大眼睛盯着卫民的眼睛,“他们都馋呢,山里人要念书,神爷爷都没有梦见过。”

    “喊?”兰云的话说得他心里甜甜的,却也感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

    “山里人有这样说,也许是喊一嗓子能听到那样远吧。”

    中午放了学,卫民在教室前的银杏树下看到兰云冲自己笑,“老师,讲得真好。”

    “你听了。”

    “听了一头晌。”兰云使劲地点点头。

    卫民老师来回水湾一晃就四个月了,有点乐不思蜀了。月娟似乎有些嫉妒了。来信说,无论怎么样,放假前一定把他调回去。吃过饭,他写了一封长长的回信。放下笔,有些怅然地站了起来。月亮升起来了。

月下,兰云坐在溪边,就是卫民经常备课的那块青石上,哼着一支山里的歌。卫民似乎忘记了月娟的信,夸兰云唱得好。

    兰云回过头,不好意思地扭了一下细细的腰,“你笑话俺。”

    “不,你的歌声,纯朴、自然。”

    兰云的那双眼睛里就闪烁出美丽的光,一眨不眨地望着卫民。

    “兰云,怎么啦?”

    “我……”卫民听到她粗重的呼吸,“我……我喜欢你!”

    卫民还是一下子不知所措了。他感觉,来到山里的几个月,他与兰云一切都是正常的。她喜欢识字,他也乐意教。她经常一动不动地坐在他桌旁听讲解。就是喜欢,就是在一起的感觉非常得好。

    “可是,我已有了未婚妻。”他又想起了月娟。

    兰云往后趔趄了几步,匆匆地跑了。月亮隐到了云后。

    放秋假的前一天,文教局的老张来了,阴着一张脸。

    卫民没有向孩子们透露自己开了学就不来了的消息。

    他走了。还是坐着那台小四轮。兰云没有来送他,兰云的爹妈和柱子都来送他了。他突然感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兰云了。兰云爹把一个塞满山货的包袱给了他,“这是兰云带给你的家人们的。”望着满山的苍翠,卫民在心里轻唤,“兰云……”

    开学时,卫民又回来了,回到了回水湾的小学校。

    回水湾的所有人都发现他消瘦了许多。

    卫民听了柱子的话后茫然了,“兰云,你怎么这么快就出嫁了?”这一夜,银杏树下的烟头像一只荧火虫,闪了一夜。

    第二天,石屋里又响起了卫民老师与孩子读课文的声音。卫民明白了,他真正爱的是回水湾和这里的孩子们。

 

                  高海涛随笔:唤醒

 

    人在生活,灵魂深处都会产生许多感悟,想写出来成为经验,让更多的人产生共鸣。可是只有少数的人能写出来,人们看完他写出来的书,与自己感悟的相同,就认为这是一本好书,那么写出这本书的人就被封为作家。认可的人越多,这个作家越有名,就是著名作家。

    作家是书是怎样与出来的呢。

    我以为,是被唤醒后,写出来的。

    被什么唤醒的。人与人不一样,世界上有各种世相,比如花呀,草呀,山呀,河呀,风呀,雨呀,都能唤醒,当然还有前人留下的知识,也就是就书。时代不同经验也就不同,前人留下的书也就只是拐杖,其实人们写书,也只是别人制造思想的拐杖。有无数法门。每一个人不一样,每一人的每一时又不一样,所以被唤醒的方式也就不一样,被唤醒的东西也就不一样。曾有一学生,问怎样学习写小说,老师说,把你喜欢的作家的作品读通读透就行了。喜欢,说明这个作家的感悟与你出于同一法门。老师又说了,你还要研究你喜欢的这个作家喜欢什么。这就叫寻找源头。找到了源头,也就找到了你表达的法门。

    人与人不一样,他们集装起来的东西就不一样。一栋设计的内部结构一样的楼房,分给各家,开始虽然大家买了一样的家具,装修的也一样,可是一年后再到种家走走,却发现各家都不一样了,连房子的大小也不一样了。这连你自己卖出的房子,几年后再走进去也会认不出来的,可是,一看到统一的家具与装修风格,一看到自己钉过的那枚钉子,就会被唤醒。难怪瑞典文学院在给索尔·贝娄的颁奖辞里,有这样一句话:“在我们多数人的内心世界里都有一个原始的评论员或提词员,这个人就在不断地提醒我们,真正的世界应该是个什么模样。”还有一句话就是“犹如台风眼中的宁静。”

    许多的唤醒都隐藏在一个个默默无闻的村庄里,一座座缺少人烟的大山里。人类群居的城市里也有闹中取静的地方。或者傍着穿越城市的河湾。或者被废弃的老房子里。这种地方是最容易唤醒的地方。当你关了手机,来到运河湾的那棵的千年的大柳树下;当你散步南湖,往南拐进胡同,看到那棵斜在高台上的古槐时;当偶尔停电时。这些都是人容易被唤醒的时刻。

 

作者简介

    高海涛,河北东光人,现居河北沧州市。先后在《人民文学》《百花园》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百余万字。多篇小小说被《小小说选刊》选载,收入《中国新文学大系》《中国年度小小说》等多个权威选本。荣获《小小说选刊》优秀作品奖、优秀责任编辑奖、优秀园丁奖等。

 

               红花绿叶两相宜
                                                      杨晓敏

   

    在当代小小说领域,作品的精度构成衡量作家站位的标尺。作品和作者的关系,好像连体婴儿一样,须臾不可分离。好作品犹如坚固的阵地,历经战火旌旗在,士兵(作者)则赢得无上荣光。譬如《风铃》(刘国芳)、《行走在岸上的鱼》(蔡楠)、《关键词》(蔡楠)、《越位》(宗利华)、《爱情鱼》(陈毓)、《神雕刘》(玉海椿)、《狐仙》(王海椿)、《杀驴》(相裕亭),等等,这些优秀的小小说果子,经年弥漫着成熟的芬芳,多年来入选各类典藏本、获殊荣乃至成为作者的代表作。那么,当我告诉你,这些名家名篇都是在一家《沧州日报》副刊,被一个叫高海涛的人编发推介出来的,或许你会和我一样,对这一片精心扶持红花的绿叶充满敬意。
    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高海涛已是全国小小说业界的知名编辑。因为热爱文学,喜欢小小说写作,他从县里被借调到《沧州日报》副刊帮助工作。他和同事们竟能说服开明的报社领导,举办一场“亚龙杯”全国小小说赛事。半年时间,共收到来自30个省市及新加坡、中国澳门等地的应征稿件12700余篇,发表124篇,被权威报刊选载20余篇。当时的小小说创作正值风起云涌之时,而发表作品的阵地却是屈指可数。此届赛事应运而生,起到了为小小说事业发展推波助澜的作用,令全国的小小说写作者大有欢呼雀跃之感,至今令许多作者、读者记忆犹新。作为评委,我去参加颁奖大会,在火车站见到接我的顽童般的高海涛时,很疑惑地想从那张率真稚气的脸上找出某种答案。
    一场文坛赛事,使刘国芳、孙方友、王海椿、芦芙荭、程习武、姚淑青、魏金树、钱岩等新老获奖者脱颖而出,在此后的岁月里,相继活跃于小小说舞台。当时有个小插曲,高海涛电话告诉我,我这一票将决定《风铃》的奖次。我对高海涛说,这是一篇难得的佳作,一定要评上一等奖。事实证明,叮当作响的《风铃》不仅伴随刘国芳的写作生涯浅吟低唱,而且至今也是当代小小说精品宝库中熠熠闪光的顶级佳作。另一位评委王蒙先生是当代小小说文本的倡导者和实践者,作为沧州籍的文学大师,他在颁奖会上毫不掩饰对家乡文事的惊讶,他说:“《沧州日报》作为地市级报纸,能办全国性的文学大奖赛,且如此成功,我很受鼓舞。获奖作品大都具有相当的水平,言之有物,形式也是多姿多彩的,小小说很有读者市场。”高海涛虽然只是坐在喧闹会场的一角,但报社领导当然不会忽略此项创意的具体实施者,给他立功、奖励并且转正为名副其实的文学编辑。
    还有一件趣事值得一提:1995年的蔡楠尚是未出茅庐的业余作者,当会议组织大家一起畅游白洋淀时,慕名而来的蔡楠则伫立于另一个码头翘首相盼,与大家失之交臂。此事令他一直耿耿于怀,多年后还深表遗憾地说:“当时未能加入小小说大军,让我在黑暗中多徘徊了两年。”1997年,高海涛在《沧州日报》副刊推出了蔡楠的扛鼎之作《行走在岸上的鱼》,这篇被奉为世纪经典的作品为作者乃至小小说事业带来了至高声誉。《沧州日报》注定要成为蔡楠的“福地”,他的《马涛鱼馆》等众多佳作,一经高氏之手刊出,多被选刊转载。2005年,高海涛再次推出蔡楠的《关键词》,又荣获《小小说选刊》全国小小说优秀作品奖。一时间,名家名编,联袂出演,蔡楠和高海涛不仅留下了小小说编作之间的佳话,也成为一对性格互补、互相尊敬的人生挚友。
    从1995年至今(去年因报社轮岗暂到广告部),正是因为高海涛的坚守,《沧州日报》副刊从未放弃对小小说作品的青睐。踌躇满志的高海涛,逐渐把精力和注意力调整到办好副刊上,对文学意义进行宏观上的思考,对小小说文体以及通过副刊如何发现新人和推介佳作等产生着浓厚的兴趣。毫无疑问,“荐贤贤于贤”,编辑工作是一种公益事业,它的本质是为作者和读者服务的,也可以是一种互为红花绿叶的关系。一个名编辑的献身精神,同样是一种极高的人生境界。在小小说(微型小说)业界,人们习惯于把郑州、南昌、上海、沧州等地称为“小小说重镇”,显示着对不可或缺的阵地意识的高度认同。长期以来,《沧州日报》、小小说、高海涛这些字眼从冀中平原辐射开来,起码在小小说的作者和读者中,产生着广泛的影响。他伴随着小小说的脚步一路走来,从不轻言放弃,肯定是一种高贵的品格。我认为,从1995年至21世纪中叶,是中国小小说事业的高潮期,精品佳构琳琅满目,写作人才辈出,从某种意义上讲,报刊编辑在此间的大力引导扶植作用,无论怎么评价都不过分。
    长期以来,我一直把高海涛视为一个编辑同人和事业同道,并坚持把“倡导者、编者、作者和读者”的共同努力,看成是小小说事业创业提升阶段的根本保证,起码谁也不比谁更重要。数十年间,高海涛慧眼识珠,编选出上千篇原创小小说作品,其中被选载和获奖的作品数以百计,和出版社合作主编出版了两本精华本,因《风铃》《行走在岸上的鱼》《关键词》三次荣获《小小说选刊》两年一度的“全国小小说优秀作品责任编辑奖”。2002年,在北京召开的“小小说20年庆典”评选的“中国小小说风云人物榜”上,高海涛荣获“小小说园丁”荣誉称号。他说副刊编辑应该具备一种品质,这种品质就是一种眼光、一种力量和一种创新姿态。
    其实高海涛还是一位相当优秀的小小说作家。编辑之余,他创作了众多读者喜爱的佳作。《聪人听风》《狼毫画笔》《翡翠》《月亮湖》《1991年3月25日》《我的学画生涯》等,文如其人,把所有对生活的热爱糅进汩汩流淌的笔端,有清风细雨式的文字表达,有文本探索式的先锋架构,有崇尚真善美的精神追求,并出版了《孩子和鱼》《黄泥小屋》等小小说作品集。办副刊犹如做人,天道酬勤,在高海涛身上,体现出这样一种意义,哪怕仅是一个简单的创意,只要数年努力,都能取得丰硕成果。
    高海涛的小小说《树叶绿的时候下了场雪》,是一篇带有自传体性质的描写心路历程的好作品。文中写道,15年后的今天,奔驰汽车销售公司总经理张国中,涮肉连锁店总店老板,还有我——报社广告部广告人,在一起涮肉。涮肉店的碗碗盘盘上都印着主人公当年曾激励过两位落魄者的话:人永远都不要忘记自己第一天的创业梦想。可酒后吐真言,两个老板哭了,放声地大哭:“晚了,什么都晚了。你忘了你最初的作家梦想。我们忘了要的是你的精神产品的初衷。”
    故事、情节、人物的精心设置,无不打上作者个性化的生活烙印。人生悲剧莫过于追求上的南辕北辙,朋友的失望最不堪是竹篮打水。主人公的文学梦在物化世界的面前妥协变形了,朋友们的精神期待湮灭了:“我似乎看到了那场雪,那场雪盖满树叶的绿。”此类题材属于有感而发,最易对号入座,尤显真实感人。

 

    ----名家名篇励志小小说欣赏之高海涛卷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名家名篇传奇小小说欣赏之陈玉兰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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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玉兰传奇小小说·秦家戏班

    

    民国初期,保定府直隶督军曹锟六十大寿,传令:全城各戏班比试,得头名者进宅唱堂会。一时间,各路英雄风起云涌,杀得天昏地暗,最后,剩秦、袁两家决一雌雄。

    总督府门前有两支大旗杆,直插云霄,一旗飘着国民党青天白日旗,一旗飘着总督府五色督军条旗。据传,旗杆从无人敢攀,旗杆顶只有侠盗燕子李三常去栖息。

    曹锟手下传令:两班主徒手攀大旗杆,谁先到顶,扯起大旗为赢。

    秦班主心里掂量着,那五色督军条旗,曹锟视为命根子,昭示自己的权利、气势,如神位般供奉,现正竞选大总统,动其大旗,岂有好果子吃?便犹豫迟迟未动。袁班主一旁讥笑:戏班四五十人的饭口不管?秦班主咬牙跺脚,心一狠,揣上脑袋拼条活路。

    两人各立了生死状,搓两阄,一为青天白日旗,一为五色督军条旗,抓哪阄,攀哪旗。秦班主记不得念了多少遍阿弥陀佛,闭眼一抓,战战兢兢半天才敢打开,竟是青天白日旗,心里一阵窃喜,苍天有眼,佑我不死,平时连树都不敢上的秦班主,竟不知哪来的邪劲,“噌噌噌”如猴子般蹿到旗杆顶。低头一看,袁班主并没有动静,站在旗杆下,扬扬手,高喊一声,后会有期,掉头便走,离了古城门,扬长而去。

    秦班主赢了这场比武,得了重金,自然成了曹锟府的常客。自此,眼睛长到脑袋顶,一般人眼里夹都不夹,话音自是鼻子里哼出。但他每每想起袁班主,便觉愧对。

    一日,一个年轻人来到秦家班,叫板秦班主。秦班主见他人高马大,膀阔腰圆,好一副人才,似曾相识,便有几分喜欢。秦班主不曾理他,任他叫骂。不曾想,年轻人拿秦班主对他的迁就,当软弱可欺,竟放出话来,缩进乌龟壳不出来,徒有其名,怕了不成?秦班主当下血冲脑门,撕旗迎战。

全城人闻此消息,把二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据说,保定军校傅作义将军也在人群中。

    但见秦班主一身夜行装束,裹了腿脚;乌黑平头,透着干净利索;头顶十八只青花瓷碗,最上面一只盛满了水,把二胡立于腰间,拉满弓弦,开弓有声,如万马奔腾,似瀑布飞溅,气势滂沱,头顶碗中的水一滴未溢,功夫了得!

    年轻人嘴角泛起一抹笑。轻轻拉动手中二胡,如诉如泣,竟是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但见年轻人席地而坐,挽起裤腿,脱掉鞋子,一只脚夹起胡弦,一只脚夹紧弓子,双脚拉起二胡,弓弦和一,上下翻动,或高或低,或张或驰。秦班主见他技艺十分娴熟,心说这人倒有些本事,又见年轻人双手撑地,双脚离地,头朝下拿起大顶,却仍用双脚把二胡拉得山响。秦班主似觉一股杀气逼来,连打几个冷战。忽见年轻人仍用双手撑地,双脚拉着二胡,稳稳绕场一周,二胡声越发悠扬嘹亮。

    这就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江湖神仙脚!

    寂静中一声惊呼,雷鸣般掌声刺破青天,铜板如冰雹飞向年轻人。

    秦班主猛见年轻人脚心一朵紫梅花,分外刺眼,忽地想起,袁班主脚心与此一模一样,那句“后会有期”,霎时如雷贯耳,只觉内心如翻江倒海一般。

    年轻人走到秦班主跟前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当年我爹是有名的“猴爬杆”,而且,曹锟已私下应允我爹唱堂会,所抓两阄都为青天白日旗,曹锟意在激起各戏班互斗,为他大寿烘托气氛。我爹不忍,解散戏班,后奔延安抗日剧团,在战斗中牺牲。今儿,我特来为父明志。说着把整整一口袋铜子递给了秦班主。

    秦班主羞愧泪流:年轻人,请留步,我有话请教。

    那年,一九四九年,阳光分外灿烂,两戏班合二为一,就是古城剧团前身。

 

           陈玉兰传奇小小说·柳神医

   

    民国年间,古城保定城北,有一游医,姓柳,三十多岁年纪,无祖业可守,租了一户房子居住,整日摇一串铃沿街吆喝,能治百病。给人瞧个头疼脑热,勉强糊口。
    那晚,柳医生喝了两杯酒,身子有些困倦,睡榻上早早躺下歇息了。忽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便掀开被子,坐起来,双脚在炕沿下搜搜索索找鞋子。他趿拉着鞋摸黑在桌上找到洋火,“嚓”地划亮,点燃蜡烛,门外传来急急地求诊声,他答应着,让人先走,自己随后赶到。
    他既兴奋又胆怯,兴奋是终于有了生意,胆怯是今夜要出诊,虽诊费高,却怕遇到劫贼。 
    他穿好衣服,看看表,已是午夜两点。求医者名叫耿汉,来人是他的妻子,说是昨日丢了毛驴,因毛驴是他的命根子,一家人全靠它拉活挣钱养活,急赤白咧找了整日未见,连气带急,又饥又累,昏厥过去。  
    柳医生打开门向驴棚跑过去,见驴卧在地上迷离着眼打盹,拍拍它的屁股说:好吃懒做的家伙,走,跟我出诊去。
    他给驴套上车子,从后门牵出,坐了进去,挥动小鞭,嘴里喊一声:嘚驾。毛驴颠颠跑起来,没跑两步,感觉身上好像少了些什么,前后摸摸,呀,着急忙慌忘带医药箱。不觉自嘲笑笑:上战场战士不带枪,干啥?遂勒住缰绳,下得身来,把毛驴拴在路边一棵小杨树上,回屋去取。
    微弱的月光下,冷冷清清,街上静悄悄无一人。他回来走到毛驴跟前,大吃一惊,车子竟没了,只剩下毛驴自顾自地向前走着。他一把拽住驴笼头,四下里紧瞧,月光下影影绰绰一个幽灵出现,惊吓得起了浑身鸡皮疙瘩,大小便险些失禁,再定眼细瞧,是个人,用麻袋片蒙住脑袋,上面抠了两个窟窿,露着两只眼睛,很瘦小,用嘶哑的声音说:把驴给我放下。 
    他心猛地抽搐,暗暗叫苦,遇到劫贼了。他舍不得那驴,跟了自己七八年,汤里火里滚过,有一次还把他从雪地的深坑里救出来,胜似兄弟。他搜遍全身只不过几吊钱,双手奉上,对贼说:这些钱给你,放过驴如何?
    贼手里拿着鞭子,也许是赶牲口用的,但现在成了袭人的兵器,恶狠狠地说:把驴给我放下。
    他想“打道回府”躲灾,恐误了病人性命,吃的酒一股一股在胃里翻腾,把脸冲得通红,给他壮了几分胆,高声叫道:你这没人性的家伙,混血种类的畜牲,想打劫不成?
    那贼并不惧怕,忽地咆哮:谁稀罕你两个破钱,把驴给我放下。
    柳医生知道碰上硬茬儿,手便小心翼翼伸进医药箱里,因里面有一支手枪。
    他把手枪对着贼的脑袋说:赶紧滚蛋,不然我绑了你送警局。说着,做了一个扣动扳机的动作。
    那贼身子颤抖了一下,似乎仍舍不得那驴说:把驴给我放下。
    他用手枪顶了顶贼的脑袋,冷冷重复:立刻在我眼前消失。
    那贼身子飒飒的抖,抖着声道;驴是我的,我要摸黑赶大早到很远的集市上卖驴。
    他厉声喝道:再不走我真开枪了。
    那贼极不情愿的、又无可奈何地消失在黑暗中,他并不追赶。 
    他把手枪收起,不再放回医药箱里,而是攥在手上,枪是他上一次深夜遭劫后准备的,是木制的。
    他骑上光秃秃的毛驴,虽然把屁股硌得生疼,但有种回归凯旋门的神圣。
    他来到城南耿汉的家里,其妻早已在门外等候,进得屋来,只见耿汉双手捂紧肚子,满炕打滚,嘴里喊着:疼啊,疼。
    他给耿汉号脉,觉无啥大碍说:病势不要紧的。围着耿汉肚脐眼周围扎了几针,又让耿汉喝了些热水。一会儿,耿汉放了几个响屁,咧嘴笑道:不疼了,出岔儿气了。 
    这时,东方已渐渐发大光明了,他环视一周耿汉家家徒四壁,连坐的地界儿都没有,只好坐在破炕席上说:今夜我碰到偷驴贼了。说着把头连摇几摇又说:被我赶跑了。
    耿汉夫妇自是惊奇不已,给了双份诊费,算是酬劳。
    他拒绝道:穷帮穷,算我捐钱帮你再买头驴吧。 
    耿汉夫妇自是感激涕零把他送出门来,但见院里那头驴,立刻像两只呆鹅,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那驴倒像认得耿汉夫妇“呜哇呜哇”直脖叫唤,像遇到亲人般撒欢。
    耿汉媳妇结结巴巴说:好造化,这不是咱家丢的那头驴吗!夫妇俩立刻扑了上去。
    他十分惊奇走近细瞧那驴,确实不是自家的,耳朵短,尾巴长,牙口壮。那自家的驴呢?他顾不得与耿汉夫妇道别,一溜儿疾步到了自家门前,只见自家那驴仍在门前小杨树拴着,晃动着尾巴,打着喷嚏,悠闲地低头吃草,车子还在驴屁股后面套着。
    耿汉找了裁缝,镶金边走金线做了一面锦旗,上写八个大字:医世救人,起死回“牲”。

   从此,柳神医一夜扬名,传遍古城,生意甚是红火。

                     

             陈玉兰传奇小小说·母亲

   

    母亲与父亲一次面也没有见过,就被姥爷五花大绑押进了父亲的家门。当时年方二八的母亲是村里出了名的俊女,已有了心上人,是同村的“放牛娃”,母亲宁死不同意这门亲事。姥爷是至高无上的家长式老古板,对于母亲地反抗,实行了“牛不喝水强按头”的方式逼母亲就范。也许实属无奈,因父亲答应给姥爷五块大洋,姥爷急着给舅舅娶媳妇。

    父亲与母亲实在不般配,母亲高挑的个头,走路胸脯挺的直直的,如她的人品一样端正。父亲与母亲一个属相,是整整大一轮那个属相,也就是说长12岁。父亲年龄大些尚可,可身高偏偏与母亲不成比例,比母亲矮半头。父亲与母亲走在一起,像一个小屁孩儿跟在大人身后屁颠屁颠地跑着。

    母亲进了父亲家门,根本不让父亲粘身。父亲倒也不吭气,乖乖地打地铺。有人问他,整夜睡地上不怕着凉?父亲乐呵呵地伸伸腰说:没事,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

    母亲整天挂嘴边只一句话:你毁了我一辈子,我要跟你离婚。母亲每当说这句话时,都会用手指着父亲的鼻尖,咬牙切齿地发恨,好像要把父亲撕巴撕巴炖着吃了才解气。这时,父亲并不焦恼,像一只做错事的小狗,蔫头耷脑龟缩身子,知趣躲一边面壁反省去了。

母亲这句话在说了两年多的时候,有了第一个孩子,而且是儿子。父亲欢喜地自不必说,一拍屁股转了三圈,咦,我当爹了。当把屁股拍疼了才想起给母亲沏碗红糖水喝。父亲一下给母亲煮了五十个鸡蛋,一个一个给母亲剥了,白嫩光滑颤动着,掰一小块放到嘴边吹吹,送到躺在床上满身疲惫、满脸淌汗的母亲嘴边说:张嘴,吃吧,补补身子。 

    母亲倒高兴不起来,只皱着眉头唉声叹气。因那年“小二黑结婚”演的正浓。母亲的“放牛娃”在她逼嫁时,一气之下跑出去当了八路军的排长,风风光光回来找她。

    母亲流着泪端详着自己的儿子,还不到百天,躺在床上,踢蹬着小手小脚,瞅着母亲咧嘴笑得甜甜的。排长摸摸他的下巴,他竟然“咯咯”地笑出声来。母亲明白把儿子抱走会要了父亲的命。把儿子留下,会要了儿子的命。母亲抽泣着对排长说:我只能用两条人命换我的幸福。与排长依依惜别。

    那晚,母亲与父亲无缘无故大吵大闹,搅得地动天惊,寻死  觅活地折腾。父亲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只蹲在炕沿低头抽闷烟。父亲听见母亲翻来复去就那一句话:我前世欠你的,老天惩罚我来还你的债,你毁了我一辈子,我要跟你离婚。当然,母亲用手指着父亲鼻尖数落这个动作是少不了的。

   母亲嘴里唠叨着这句话,给父亲生了五个孩子,而且一茬儿是儿子。老人们讲,生儿子是男人喜欢自己的女人,“怂”射的多,由量变到质变,孩子就随男性。这句话有没有参考价值不知道,反正父亲特别疼爱母亲。

   困难时期,父亲拉煤车,即把煤厂的煤渣给人送到家里。家里五只虎嗷嗷待乳,靠父亲一个人养活,父亲早早累弯了腰。母亲从来不吃干的只喝稀粥。母亲给五只虎每天两顿饭,山药面、高粱面,荞麦面掺和着改着花样做着吃,逢年过节,才用玉米面改善生活,白面全部给了父亲吃。

    母亲养了五只下蛋的老母鸡,每天必定给父亲煮五个鸡蛋。母亲一边给父亲剥鸡蛋皮,嘴里一边数落:吃饱了,身子骨才结实,才有劲拉车,一家子人靠你养活呢。唉,我怎么跟了你,你毁了我一辈子,我要跟你离婚。每当这时。父亲就会咧嘴憨笑,仿佛母亲夸他一般。

    每年的麦收时节,母亲便趁着夜黑偷偷到城外的农村捡麦穗,回来用碾子碾成白面,给父亲烙白面饼。烙饼卷鸡蛋,是父亲最爱吃的。五个孩子馋得直流哈喇子,吵着向母亲要。可母亲只能让他们享受用白面皮裹了山药面烙的两面饼,鸡蛋也是掺了许多葱花摊成的。

    今年春节,母亲感觉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竟晕倒了。当母亲醒来,发觉自己躺在医院的床上,父亲坐在床边的陪床椅上,正紧张地攥住她的手难过得发抖。

    太阳暖暖地正向天边垂落,父亲的脸像涂了油彩映得红润光鲜。母亲这才发现父亲已是九十岁的高龄了,眼睛便湿润起来,轻声问父亲:你说如果有来生,咱俩还能做夫妻吗?

    父亲愣愣地反应了半天,才展开满脸的核桃纹,神秘笑笑:不一定喽,如果下辈子我托生个有钱人,就去找你,让你好好的跟我享清福。如果还是这么穷,我就帮你找一个有钱的人家。我呢,就在你家附近,远远的看着你,只要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母亲不解问到:你在我家附近干什么?

    父亲认真地说:“不干什么,就、就是想当那个排长。

    母亲一下子愣住了,眼前这个男人,明明知道自己心中只依恋着那位排长,却默默爱了自己一生,眼泪如泉涌般汩汩涌出说:咱俩来生还做夫妻,好吗? 

    母亲第一次让父亲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陈玉兰传奇小小说·色诱

    这是一个城中村,村长把土地卖的差不多了,村民们看着建筑商老李过来,使一座座摩天大楼拔地而起,生存空间一寸寸变小,心里很是失望,一堆堆建筑材料像垃圾一样叫他们讨厌,村民就打起了建筑材料的主意,他们每天夜里偷出去,卖到远一些的工地,做起了无本生意。
    老李很恼火,招来了大批保安,昼夜巡逻,可没安生几天,保安与村民们沆瀣一气,家贼引外鬼,偷的更厉害,更疯狂。老李气坏了,解雇了保安,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金毛大狼狗,气势汹汹,眉毛上有两个黑圈,人称四眼狗,外号“赛虎”,暴躁凶猛,呲牙咧嘴,吐着长长的红舌头,见谁咬谁,听说为原主家看家护院十分精忠,因咬死过贼,派出所要枪毙它,主家念其忠心耿耿,舍不得,好说歹说,掏了罚款,才保住了这厮性命,给了老李。
    村民们谁也不敢靠近它,老远狂吠着,窜起一人多高,向你扑来,不是有铁链子死死拴住,大有生吞活剥撕掉人之势。村民们安静了,谁也不敢冒然行动,对它伤透了脑筋,又恨的牙根生疼。村民二嘎子偷偷拿掺了毒药的羊肉给那厮,它闻都不闻,只一阵狂咬,冲他猛扑过来,吓的二嘎子撒丫子狂跑,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又先后有人拿了烧鸡,熏鱼,火腿给那厮,它不但不吃,反而更加凶猛的狂咬。
    从那时,建筑工地再也没有丢过东西,老李大大松了一口气,保住了一时的安宁。
    忽一日,赛虎一晚上没有叫唤, 老李早晨看见,工地上建筑材料丢了精光,赛虎也不知去向,只剩下半截铁链子,赛虎被人害死了, 老李泪流满面,他一面心疼丢了那么多的建筑材料,一面担心建筑材料再也没人看护了,手拿着铁链子一声声呼唤着赛虎的名字,老李决心,一定要找到赛虎的尸体,把它掩埋起来,立个碑写上它的凶猛善战,老李顺着那厮的爪印一步步找下去,他看见,在工地不远处的空地上,拴着一只与赛虎样子差不多的狗,但老李远远看出那是只母狗,它被拴在一根绳子上,绳子被铁钉牢牢钉在地上,母狗翘着尾巴,哼哼唧唧焦急地在原地打转。老李走过去,简直不敢相信,母狗周围挖了深深的一圈坑,坑里灌满了水,用衰草在表面遮住,赛虎掉在水坑里,精疲力尽地挣扎着,有气无力,嗷嗷哀鸣着。
    老李明白了,可恨的村里人,用一只发情的母狗做诱饵,引诱赛虎,那厮怎知这般算计,为求爱,自然掉进了他们的陷阱里,太狡猾,想绝了。
    老李把赛虎捞上来,替它擦拭着身上的毛,拍拍它的头,十分同情:唉,色诱,有理智的人类都抵制不住,何况你是一只畜生。

 

             陈玉兰传奇小小说·谢谢你爱过我

   

    夜,闪烁着点点星星。风,脉脉含情抚摸着月儿。黑夜里的新娘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端坐在梳妆镜前细心地打扮,她叫玫。新娘的眼睛始终不离开梳妆镜前那张照片。那是一位帅气年轻的军人微笑地瞅着她,军人像一根隐形的丝线把她的眸子紧紧拽住。军人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似要对她说些什么。

   新娘知道他要说,喜欢白白净净,脸红扑扑的女孩儿。新娘对着镜子里自己的倩影仔细看去,发现已打了粉底的脸上还露着一丝惨白,赶紧用胭脂轻轻扑着浓浓的腮红。

   新娘对着照片中的他问到:这样好看吗?她轻启朱唇,像是与他商量又像是自言自语。

   门外响起脚步声。他来了吗?新娘朝思暮想苦苦等待的他来了吗?新娘眼里透着浓浓的期盼,抿紧嘴唇低头羞答答侍弄洁白的胸花。

夜不早了,快睡吧。娘在外屋说。

   早哩,一会儿再睡。新娘回答。

   当兵好。玫第一次听军人说这话是在大四的时候。她坐在图书馆默默的角落,悄悄翻看《罗密欧与朱丽叶》。对桌响亮的翻书声惊动她,抬头看,一本英文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心怦然一动。书后探出一个帅气的小平头:你好,我叫永生,永远活着的永,生而不死的生,未有恋爱史,特长英语,爱好当兵。她听他自报家门莞尔一笑。他说,我早就注意你了,你英语考试这次不理想,我可以做你的英文辅导老师。

新娘用洁白的丝帕擦拭照片怕有一丝灰尘,新娘对他说: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新娘仿佛看见他的嘴在动。新娘知道他要说:喜欢你双眼皮大眼睛。镜子里的新娘,把睫毛膏轻轻涂在睫毛上,用睫毛夹柔柔地挑得向上弯曲,忽闪忽闪一双大眼睛有了几分灵气。

   新娘对他说:你经常开我玩笑,说你是小眼迷人,我是大眼无神。现在我的眼睛有神了吗?

   睡吧,身子骨儿要紧。娘又在催促。

   您睡吧,我睡不着哩。新娘回答。

   当兵好。玫第二次听军人说这话是在他穿上军装的时候。我已报名参军,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在家乡教书,我在边疆保卫家乡。你我天各一方鸿雁传书吧。

   新娘甜甜地念着照片后面那几行正楷小字:想一个人的感觉真好,你是我前世在佛前许下的缘;你是我梦境的那片云;你是我思念的那颗星;你是我擦肩的那片树叶;你是我相知心灵的契约。这是他寄给她的第一封情书。新娘天天搂着这首诗进入梦乡与他相会。

新娘仔细挑选着口红的颜色。用中意的大红颜色在少些红韵的嘴唇细细涂抹,使劲抿抿嘴唇,极力把唇膏涂得均匀,慢慢用唇线笔勾勒出美丽的唇形。

新娘对他说:我知道你最喜欢大红的。因红色代表着热烈与奔放,代表着你的一片痴心。你不能食言你对我的许诺。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要来娶我,我等待得早已焦急。

   睡吧,娘不能没有你。娘声音有些哽咽。

   娘,我也是哩。新娘泪水充盈努力不使掉下来。

   我喜欢你弯弯的浓浓的眉。新娘清晰记得他用眉笔细细给自己描眉画眼。上眼帘要画得细而长,末端轻轻向上挑起形成一条弧线,下眼帘只画三分之一处。那次,他一边说着一边发现新娘眉角少了几根眉毛,用眉笔细细的勾画,弥补好那一丝点空白。

新娘对着照片中的他说,今夜你为啥不来给我画眉?难道你是昙花一现吗?给我一生的思念与牵挂,留下永远挥不去的万缕情思与海誓山盟。你怎么还不来呀!

   门外响起汽车笛声。

   车来了,娘去开门。娘说着,传来蹒跚的脚步声。

   今天是玫的结婚日。玫就要当新娘了。玫站起身来,用手扯起裙摆,抖动着长裙,转动着身躯,扭头对他问到:婚纱是你最喜欢的,是你在十几件婚纱中挑选的,胸前有镂空白梅花的那种。我穿上好看吗?

   清晨的鸣鸟惊碎了人的梦幻,一切显得那么空灵绰约。天已经亮了。该是见他的时候了。新娘细心地在憔悴的脸上又补了补妆,默默穿上黑色透明长筒丝袜,蹬上黑色高跟皮鞋;套上黑色长臂网眼丝织手套,戴上黑色羽毛宽檐帽。

   新娘把军人的照片紧紧抱在怀里,那是戴黑纱的镜框。新娘平静而凝重地推开闺门,新娘要为他送行,参加他的葬礼。

   军人在与洪水搏击中,为救落水群众牺牲了!

  

              陈玉兰随笔:与小小说结缘

                      

    世界上能拨动人心弦的东西不多,有一首曲,有一道风景,有一件事或一个人,而拨动我灵魂的是一本书,确切地说是《百花园》《小小说选刊》。那是1991年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这两本杂志,那书中的人物,那人物的喜怒哀乐,像一道咒语深深吸引住我,让心中常常有一种深深的眷恋。

    二0一二年春,郑州小小说创作函授辅导中心招生,我报名参加小小说高研班。以前对小小说写作是一种仰视,有一种距离感,如今变得可望又可及。我要拿起笔来写小小说,走进小小说创作队伍。用小小说来抒发我的思想,我的情感,我的个性。卧虎老师说:“庄周梦蝶,幻化的是自由之境。玉兰的梦,是为小小说之花盛开。”
    列夫·托尔斯泰说过:“小小说是训练作家最好的学校。” 两年前,我只是一个小小说爱好者,一个小小说写作的 “门外汉”,从没有发表过一篇小小说。时至今日,写作并在国内外各种刊物发表作品二三百余篇,还出了书。

    小小说在我心永驻,与小小说相遇、相知相爱,是冥冥之中的约定,情深几许,我要把自己的情与爱、恨与怨寄托在小小说众多角色里。

 

作者简介

    陈玉兰,河北省作协会员,《新农村》杂志签约作家。近年来在《百花园》《小小说选刊》等多家刊物发表作品。有小小说入选各类精华本。出版有个人小小说集《秦家戏班》。

 

                因为热爱,所以执着

                                                           杨晓敏

   

    作为一项系统的富有创意的文学组织工程,近几年来,在“小小说作家网”的平台上,郑州主办的“全国小小说高级研修班”,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开展“网上研讨函授”,卓有成效地发现和培育了众多小小说写作新人。师生们虽处于不同地方却能无障碍交流,学习研讨处于同一便捷的简易平台,入门皆可受益。对于提高写作能力实现文学梦想,成为可望又可及的事情。文学写作本来是极端个性化的活动,而网络研修,却能使写作者之间以文会友,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取长补短,乐在其中。

    陈玉兰是“高研班”学员,也是小小说百花园里崭露头角的女作家,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她在《百花园》《天津文学》《小说界》等文学刊物上发表小小说百多篇,《小小说选刊》和各类小小说精华本也多有选载。

  陈玉兰的作品,写作题材宽泛,具备娴熟的叙述能力,构思简洁,语言灵动。写传奇故事荡气回肠,写动物世界充满哲思,写人生情感细腻温暖,写乡野生活粗犷淳朴。

    譬如她笔下那些具有历史传奇色彩的作品,将环境大背景设在了清末民初那个动乱的年代。因为有了时代背景来烘托人物故事,加之个性化的叙述语言,能刻画出特定环境中的人物形象,阅读中常给人身临其境的感觉。

    以民间故事演释成小说,要注入现代意识才能引发读者的深层思考。《秦家戏班》所展现的是民国初期的梨园舞台,应是陈玉兰近期的代表性作品。同行是冤家,为争一席生存之地,秦、袁两家戏班长肘期明争暗斗,各呈己强。当大敌当前,袁家班申明大义而谦让,选择了抵御外侮,最后英勇牺牲在抗日战场上。粉墨舞台上的侠肝义胆,融入民族大义的元素,使这段传奇格外生色。

  写传奇要懂得“江湖绝招”,作品的内在结构、人物脉络要跌岩起伏才能吸引人的眼球。作者深谙此道,把梨园生活的持色和舞台人物的形象,非常准确地描绘出来。《秦家戏班》的“精彩斗技”令人匪夷所思”:

    “年轻人嘴角泛起一抹笑。轻轻拉动手中二胡,如诉如泣,竟是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但见年轻人席地而坐,挽起裤腿,脱掉鞋子,一只脚夹起胡弦,一只脚夹紧弓子,双脚拉起二胡,弓弦和一,上下翻动,或高或低,或张或驰。秦班主见他技艺十分娴熟,心说这人倒有些本事,又见年轻人双手撑地,双脚离地,头朝下拿起大顶,却仍用双脚把二胡拉得山响。秦班主似觉一股杀气逼来,连打几个冷战。忽见年轻人仍用双手撑地,双脚拉着二胡,稳稳绕场一周,二胡声越发悠扬嘹亮。这就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江湖神仙脚!”

    评论家、高研班辅导老师顾建新谈到陈玉兰的《秦家戏班》时,也赞扬有加说:这篇小小说写得神采飞扬、气势磅礴。秦班主与青年人的斗戏场景惊心动魄:咫尺之内,云龙变幻。小说的章法颇有特点:先声夺人,有意把秦班主的技艺写得分外超群,令人击节;又突然陡起风波,让年轻人更胜一筹,令人震撼!这,极类似《老残游记》中“黑妞、白妞”一段的写作方式:在群峰之上,再登险峰,展示更壮美的无限风光!而且,适时加入一段插叙,为小说增色不少:把小说的内涵引向更高境界。结尾再掀高潮:不采用平淡的叙述,而是意外的结局,使小说的意蕴更加深化。小说的语言极具气势,充满刚阳之气。生动的描摹,行云流水的短句与悠扬的长句,形成叙述的错落有致,与情节的发展相得益彰。

    以动物为题材的作品不少,陈玉兰也在这个领域大胆地进行尝试,时有让人耳目一新的佳作出现。如《色诱》中那条不堪情惑的狼狗,只是动物的兽性而为,人以情惑狼狗,其人性恶才是恶之根源。作品视角独特,寓意深长,结尾自然收笔,百味杂陈。

    “老李明白了,可恨的村里人,用一只发情的母狗做诱饵,引诱赛虎。那厮怎知这般算计,为求爱,自然掉进了他们的陷阱里,太狡猾,想绝了。老李把赛虎捞上来,替它擦拭身上的毛,拍拍它的头,十分同情:唉,色诱,有理智的人类都抵挡不住,何况你是一只畜生。”

    陈玉兰此类作品,试图解读兽性中的本真、人性中的邪恶。在貌似笨拙却不失机敏的反衬、比较中,给人阅读快感的同时又带来深刻的生活启示。

    陈玉兰的情感类写作,不刻意不煽情,故事不雕琢粉饰,情感自然流露,于不知不觉间渲染出某种感染人的气氛。《谢谢你爱过我》讲述了一个新娘新婚前夜,一边梳妆一边回忆,从校园情侣走到社会,男参军女教书,一路相依相恋。甜蜜的回忆看似平静,却是新娘对新郎最后的追思,原来军人在与洪水搏击中,为救落水群众牺牲。悲情故事娓娓道来,叙述中的情绪拿捏有度,直至结尾才道明新娘的想念,竟是一种生死诀别。爱人已逝,爱情反而更浓。

    作者的农村题材作品,构思小巧精致,语言贴近生活,讥讽不失善良。叙述轻松欢快,笑谈乡间野趣。《你幸福吗?》中的光棍贾幸福因县里采访组的到来,在村长策划下着实幸福了一把。村长找人给贾幸福刷了房,买了新西服,添了新被褥,还租了一个新媳妇。尽管这一切都是假的短暂的,可是贾幸福心里却真实感觉到了幸福,并且借机抓住了幸福,最后带着新媳妇去县里领结婚证卖烤红薯去了。作品人物刻画憨厚朴实,乡野俚语轮番上演,全文弥漫于欢快轻松的温暖氛围中。

  《村里来了检查团》中的村长为了迎接检查团,督促村民刷临街墙,牛羊入栏,收集特产。村长本人写材料、练汇报、篡改年度村民收入,安排走访路线。挂彩旗秧歌队,鲜花夹道欢迎。村长算盘打得再响也是空算,检查团早已暗访走人。在结尾时,让村里老人一句话道出了检查团的清正:喝的是自家的山药粥,说的话贴着咱老百姓的心。陈玉兰的此类作品朴素中见醇厚,略显粗野却韵味绵长。

    陈玉兰说:什么是故事?什么是小说?什么是故事语言?什么是小说语言?她的感觉是,一个流线型,一个形象化,一个直白,一个含蓄,一个用事件吸引人,一个用人物牵动读者,二者有着本质的区别。这种见解,尤为难得。

    评论家、高研班负责人卧虎谈到陈玉兰时说,一年间创作小小说百多篇,不能不说是一个厚积薄发的“奇迹”。她的《龙虎斗》《相思镇》以平实老到的笔触将万丈波澜浓缩于方寸之间,具有丰富的含量。她对小小说的认识也深入浅出: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小小说只是集中了、凝练了、放大了、升华了生活中的一个令人震撼的片断。

    作家究竟能不能培养?我以为不能简单地下结论。在提高认识生活的能力和选择观察事物的站位上,在掌握写作技巧和表现手法上,是完全可以通过培养、切磋以及某种特定氛围而产生重要影响的,而在“艺术敏感”上则会更多依赖于个人的“天赋”条件。所以古人云: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写作不分早晩,耕耘即有收获。因为喜爱,所以执着。陈玉兰在文学的道路上,非常注重阅读、思考和交流,使自己的创作不断有着量的提升、质的飞跃。

   2013年,陈玉兰被评为全国小小说十大新锐作家。

 

    ----名家名篇传奇小小说欣赏之陈玉兰卷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名家名篇荒诞小小说欣赏之黄克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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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克庭荒诞小小说·十年流水账

 

  常常想起一个人。

  这个人姓常,名见真,原先是乡下某中学的一名老师,退休后定居于城区的祖房里。此人右眼天生只有左眼一半大,平时只开右眼,说是为了让其多用而变大,可他努力勤睁右眼一辈子,也没能明显缩小两眼的差距。

    他的摄影技术并不好。在我主编的版面上,每月我会照顾性地发他一张照片。他很知足,心里也知道这份情,每次相遇,他总是很热情地呼我“黄老师”,尽管他的儿子要比我大10岁。

  我曾很认真地问过他,拍了那么多照片,光冲印照片就花光了他的退休金,拿回的稿酬还不到百分之一,做如此大亏本的买卖图个啥?对此,他很认真地答复我:钱是身外之物,能图个身体好心情好就很划算!东走走,西逛逛,哪里热闹就往哪里凑,日子过得很舒坦,原先的七痛八痛倒是渐渐少了。他说,儿女两个很争气,大女儿办了一家大工厂,常常叫他去拿钱,小儿子在美国工作,也常要给他寄钱!

  那天,我到市中心医院看望因车祸住院的同事陈某,在病房里竟意外地遇到了常老师。常老师不是特意去看望我的同事陈某的,而是他比我同事早25天就住进这个病房里了。我这才依稀想起确实有多天不见常老师来报社了。

  常老师确实瘦多了,绑着白纱绷带的右眼格外刺眼。

  我问常老师怎么受的伤?

  他努力睁开了闭惯了的左眼说,性格即命运啊!性格不好,所以命运也不好!

  细谈中,我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出事那天,常老师是应校长邀请才回到阔别10年的乡下学校的。校长说,你是学校的老教师,经常在报上发表作品,怎不给我们自己的学校宣传宣传?常老师说,他对自己任教了36年的学校没有好感,所以退休后从未回去看过。这次突然接到校长打来的电话,有点激动——或许是鬼迷心窍罢了,竟然一下子就答应了。

  我问常老师,教了36年,可谓是一生心血都奉献给了这个学校,怎么会没有好感呢?

  常老师凄然一笑,告诉我:他原本住在学校的自来水塔边上的实验楼里。实验楼不大,只有一层,共4个教室。其中两个教室是给学生上实验课用的,另一个半教室是用来放置教学仪器的,剩下的半个教室用薄木板隔开给常老师当寝室。实验楼在学校的西南角,地处偏僻,就常老师一人住此。那自来水塔是常老师退休前3个月才建好并开始使用的。有了自来水,大家都很高兴,因为以前洗脸刷牙洗衣蒸饭全要自己动手取井水。有了自来水,问题也来了。最大的问题是浪费,一些人在刷牙、洗衣时不关水龙头,水哗哗地流,让人心疼!为此,校长在大会小会上从不吝啬口水。领导重视,效果当然就好!学生教师这头,浪费情况堵住了,可常老师发现,更大的浪费却在水塔这边。只有人开抽水电闸,却没人及时关电闸。除用水高峰期外,特别是晚上无人用水时间,水塔上面的溢水口老是冒水,常有“庐山瀑布”之景观。为此,常老师没少向校长报告,校长也没少向管自来水的刘四发火。后来,事情闹大了,刘四被扣一个月奖金,刘四扬言要毁了常老师的左眼。常老师被总务主任张二请去上饭馆撮了一顿。张二告诉常老师,新招工进来的刘四是教育局局长的外甥,专职管自来水,智商不高,脑子又生过毛病,从小娇生惯养,所以性格也不好,又懒又蠢,要不是关系户,早就开除了!校长说了,人也批评了,钱也扣过了……到此为止吧。一个开关都管不好的人,还能做什么事?总不能将刘四往绝路上赶吧!他可是全校工资拿的最少的人啊。校长以前可从未扣过别人的钱啊!

  “我已严厉警告了刘四:只要常老师的毫毛少了一根,我就把你的双手废了!常老师啊,您是德高望重的老教师,总用不着跟刘四这种有靠山没脑筋的小混混去比见识吧?”张二主任的这句话好像一块鸡蛋石一下子就把常老师的出气口给封死了。

  后来,水塔里装上了一根手臂般粗的引流管,溢出的水从管里边流下,很快进入排污涵道,彻底消除了“庐山瀑布”。

  后来,常老师退休回家。一别10年,从没回校去看看。

  “想不到啊!这次校长要我回去宣传学校的节水教育。校长说,自来水井原先只有28米深,10年后的今天井深已达158米,可水还是不够用……”

  正当校长忙于布置全校师生节水宣传会议会场时,常老师特意去水塔边看看。老远,常老师就听见“哼哄——哼哄”声……常老师走到水塔下,好不容易撬开一块50厘米见方的水泥盖板。

    ——天哪!一股清澈的流水一如十年前正从手臂般粗的引流管里欢快地冲下来!

  常老师眼前突然一黑,一头栽倒在水泥地上,等他醒来时,发觉自己的右眼已被撕裂……医生告诉他,现在他的双眼已经一样大了。

  如今,常老师再也不来报社投稿了。据说,常老师只要听到有人讲节水问题他就发晕,他也见不得像流水一样的印刷报纸的现代化程控机器……

    不会再来报社的常老师,我却每日想起他。

 

             黄克庭荒诞小小说·梦想

 

    第一宾馆宴会大厅流光溢彩,觥筹交错。

    “只要比别人先走一步,就是成功!”

    面对众人的吹捧,金老板那双布着三四根血丝的鹰眼扫视了众人后,晃了晃

被他那左手掌托了半天的盛着大半杯红葡萄酒的高脚杯,然后伸出右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对众人说:“黄克庭是我最敬佩的同学,是高中同班同桌的同学,又是同室同铺的同学。我一直记着他高一第二次大考后对我说的这句话——只要比别人先走一步,就是成功!可以这样说,我金某能有今天,就是因为一直铭记这一名言……今天,我要单独敬老同学三杯,请各位不要怪我偏心!”

    众人欢呼。我却既兴奋又尴尬。兴奋的是,梦城首富金老板在宴会上给足了我的面子;尴尬的是,走上社会的二十多年里,在学校考场上的优势被世风一扫而光,四处漂泊,若不是孔老先生的门徒们的扶贫措施得力,我连个“自由撰稿人”的身份也保不住!金老板的奉承话,不正是对我这个长期跟不上时代步伐的人最大的讽刺吗?

    金老板很豪爽,一下子连干了三杯酒,然后向众人亮了亮空酒杯,说道:“先干为敬!”

    我只有一杯的酒量,但我这次却坚决地喝了三杯酒。众人鼓掌。我忽然觉得,自己这半辈子之所以事业上无建树,是因为自己一直不敢去突破“原我”。比如这酒量,因为我一直守旧,总是“一杯而止”,所以至今仍只是“一杯”的量。而金老板则不同了,他原先也只有“三杯”的酒量,经过二十多年的南征北战,他至今早已是千杯不醉的酒仙了。

    金老板对我的“三杯”很惊讶,他说:“黄克庭今天怎么换了个人?”随后他又很体贴地叫人扶我到休息室躺一下。他自己继续陪客人喝酒。

    我全身软绵绵地躺在沙发上,虽感浑身燥热,胃部翻涌,但脑子却很清楚。

    金老板确实是一名杰出的能人。我很佩服他。改革开放初期,正当世人迷恋

机关之时,他却勇敢地下海经商去了。别人爱慕自行车时,他做起了摩托车生意。别人做摩托车生意时,他开始买地皮炒房地产了。别人炒房地产时,他开始卖轿车了。别人卖轿车时,他开始做私人飞机了……

    等我酒气散去,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宴会早已结束,客人早已走尽。我忽然

想起:今天是来庆祝金老板的小公子出世8个月的,还没见过小公子呢!

    我驱车来到金老板的别墅,守门人告诉我:“金老板到医院陪小公子去了!”

    我惊问其故。守门人告诉我,小公子出世后一直在医院里,从未到过家里。

    我问小公子患了什么病?守门人说小公子没患病,只是听说以后会患病。我一听,笑了:“任何人以后都会患病的,等患了病再住院治疗就可以了,怎么可以到医院等病发生呢?”

    “有病治病是平常人,无病早防才是聪明人!先走一步,才是成功之理啊!”守门人告诉我,经基因检测分析后得知,小公子25年后会患左胫骨炎,36年后会患颈椎炎,39年后会患腰椎间盘突出症……昨天小公子已动过手术,左胫骨、颈椎、腰椎全被高科技产品纳米人造骨替换了……金老板说,为了小公子80岁以前拥有真正健康的身体,该换的器官全部在三周岁以前换好!

    我大惊失色,忙赶到医院。在特级护理病房里,只见小公子被白纱布包扎得

像个小白人,一边在输液,一边在吸氧。我心头阵阵发痛,一个出世才8个月的婴儿要提前承担25年后、36年后、39年后的病痛折磨,是谁的不幸谁的悲哀?

    “你这是造孽!”我忿忿地斥责金老板。

    “当初我下海时你也这么骂过我……”金老板胖乎乎的双手抓住我的左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左手背说:“现在孩子的三魂七魄还没有长全,懵懂无知,不知道痛苦……狠狠心,烧点钱,先让他受些苦,给他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这是天下所有父母的梦想啊。相信,孩子长大后,会感激我这个好父亲的……”

 

            黄克庭荒诞小小说·梦幻时代

 

  这天,夜阑人静,月光如水。我独自伏案写作。正当我思维迟钝、昏昏欲睡之际,忽觉一道蓝光破窗而入,令我心头一怔!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推窗向外张望时,却见一非常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他到底是谁的白面书生向我打招呼:“快去,快去,法庭正在审判比尔·盖茨哩!”

    “哪个比尔·盖茨?是不是美国的微软大王?为何要审他?”

    白面书生笑骂道:“傻蛋,前去看看不就清楚了吗?”

    我觉得有理,便跟着他而去。

    走出居室,抬头看天,一轮明月格外刺眼,然而地上的路却怎么也看不清楚。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多少路,只知脚下绊脚石很多,跌得我鼻青脸肿,浑身疼痛,一路喊娘不已。

    忽想起那个叫我出来的白面书生,举目四顾,不但找不到他的影子,甚至连天上那个亮得扎眼的月亮也不知何时消失了。顿时,我既恐惧又恼怒,禁不住声嘶力竭地大骂起来。   

    没想到,在这空旷寂静的夜空中,我的叫骂声竟启开了一扇大门。那是离我约三四百米远的一座城堡的大门。此门犹如炼钢炉中的门,随着它的开启,一道雪亮的光柱从中涌出,迅即划破寂静的夜。

    只见门内走出两位美若天仙的礼仪小姐,她俩身着紧身蝉翼般的游泳装,高挺的酥胸格外扎眼,笑盈盈地飘到我的眼前,彬彬有礼地问我为何骂人,到底骂谁?

    我如实相告后,两位迷人的小姐对我说,只要听她们的话,她们就能为我解气,并一再声明,她们无所不能,任何为难之事到她们手上都易如反掌……

    口若悬河的骗子我见得多了!虽然她们楚楚动人,但我对她俩并无好感,我拔腿转身就走。

    两小姐很敏捷,一前一后拦住我,个子稍高者告诉我,她们是“如愿”集团公司的促销员,为了提高企业的形象,公司定期为顾客搞免费服务……

    个子稍矮者忙接口对我说,恭喜先生,今天正是我们的免费服务日,你无需付钱便可了结心愿。

    我仔细摸了摸口袋,发觉身上没有一分钱,也就不怕她们敲诈了。因身子确实被跌得浑身伤痛,对白面书生恨得咬牙切齿,遂经不住两小姐的引诱,走进了“如愿”城堡。

    人虽走了进去,但我心里仍有疑惑,我问引路的小姐,白面书生会在里面吗?怎么才能找到他?

    两小姐笑眯眯地对我说,急啥呀?到时候你自然就清楚了!

    两小姐将我带进了一个小花园,递给我一副眼镜后说道:“戴上它,你就能很容易地找到想找的人了!”

    我将眼镜架上鼻梁,稍一定神,顿觉脑子一片空白,忙屏气凝神,却听见白面书生的笑声飘然而至。真是怪事!怎么说来就来了呢?我忙张眼四顾,却见白面书生正在前方不远处的小亭子上独自在说笑。我分明听见白面书生在讥讽我,说什么世人就爱幸灾乐祸,一听说名人遭殃落汤,就不顾自己跌得鼻青脸肿,也要去看个热闹了……

    我闻言,怒火中烧,拾起一块砖头,悄悄绕到白面书生的背后,朝他的脑壳狠狠地砸了下去,顿时脑浆迸裂。

    发觉自己杀了人,我惶恐万分。仔细一想,为了区区一点小事,竟然性命相搏,真是不值得。如此一想,我便后悔不已,于是禁不住大哭起来。忽见来了两名警察,我眼睛一黑,便瘫倒在地上。

    等我完全清醒以后,两小姐才笑嘻嘻地告诉我真相。原来,我刚才找人、杀人全都是幻境。这幻境全由她们的高科技产品——梦幻发生器所创造。她们将梦幻发生器安入特制的眼镜里,人只要戴上它,其欲望脑电波就会被它所检测,眼镜中的超能计算机就会迎合你的欲望设计出“遂人心愿”的幻境输入大脑中,使你身如其境地感受一番。

    飞机,火箭,让人圆了“长翅”的梦;无线电技术,使人过了“千里眼,顺风耳”的瘾;无疑,梦幻发生器是人们“成仙”的天梯。戴上梦幻发生器,就能过皇帝瘾,就能与老子论道,就能与秦王比剑,就能与李白谈诗,就能与恐龙赛跑,就能与土星人赛足球,就能到天女星座观光……总之,有了梦幻发生器,地球人足不出户就能领略“时空隧道”、“星际旅行”的无限风光。

    很快,地球村人就全面进入了梦幻时代!

    正当地球村人全部沉湎于“如愿”城堡时,白面书生又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电脑被人发明后,外星人惶惶不安。比尔·盖茨是仙鹤星座人派往地球的特使,其目的是让他到地球上开发电脑软件,构筑网吧,供地球人玩闹、消遣,以消磨地球人的精力与扩张太空的欲望,免得地球人跑出地球去污染别的星球。没想到,比尔·盖茨虽然用因特网网住了许多地球人,但负面效应也很大——地球村的一些“精英”利用微软技术寻找外星人,使航天事业得以长足发展,以致地球的外层空间撒满了航天垃圾。为此,仙鹤星座人及时调整战略决策——废弃比尔·盖茨,另行开辟“如愿”城堡。事实证明,“如愿”城堡没有让仙鹤星座人失望。

    这回,我终于想起来了,终于认清楚了,白面书生是我的第8代克隆人,名字叫蓝克庭。

 

            黄克庭荒诞小小说·残疾人

 

  高过天主任放下茶杯,用手指轻弹了几下麦克风后,说道:“同志们,现在开始开会。我们长话短说。按照国家关于保护残疾人权益的有关规定,像我们这种单位,必须要落实两名残疾人就业这个问题。但是,我们早已落实,并超过了两名残疾人就业。可是,问题很出乎我们的意料。截至今天,我们这个单位,还没有一名同志向主任办公室申报自己是残疾人。尽管我们私下曾做过几个同志的思想工作。可是,结果还是无人来申报。同志们,这个问题,我们不能轻视!因为,安置残疾人就业是一项政治任务。我们现在无人申报残疾人,就意味着我们必须再接受两名残疾人来就业。事实上,人,应该有自知之明!要实事求是。自己身体有缺陷就应该承认!实事求是嘛。人家都是有眼睛的。大家都是看到的。怎么能够避讳呢?不过,现在提倡搞民主。谁是残疾人,不能由领导说了算,要由大家来定。所以,我们决定开今天这个会。也就是说,我们今天这个会,主要是解决我们这个单位有没有残疾人,和谁是残疾人这两个问题。我们行政会议已经讨论过了,决定以无记名投票的方式来解决以上两个问题。我相信,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人民群众是最公正客观的!下面请徐达标书记安排无记名投票的有关事宜。”

   徐达标书记接过麦克风,说道:“我们单位共有工作人员134人。今天实际到会的人数是128人。缺席6人。其中1人是产假,1人是切胃住院,2人出差在外,2人不知去向。为了公正、客观和提高透明度,我们决定当场检票。检票人员由抽签决定。必须说明的是,这次无记名投票,结果不论如何,我们都必须接受。因为这是民主评议的结果。下面我先讲一讲如何填写选票的问题……”

  会议程序按预定方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抽签选出4名检票人员。

    由检票员向大家发选票。

    大家按规定认真填写选票。

    检票员收票。检票员数票。检票员检票。

    检票员公布检票结果如下:

   按得票数排列:

 

 姓  名

得票数

残疾部位及说明

高过天

125

眼睛,公款、私款分不清

徐达标

123

耳朵,不能听下面人的意见

金林清

38

左腿,因偷盗跌断

钱小刚

29

右手食中两指,被赌友砍去

李巧妹

28

舌头,被情夫咬断

傅友红

28

左脚,因拐骗幼女被打断

 

           黄克庭荒诞小小说·鱼 与 佛

 

    士俗先生到弘尘潭钓鱼。不到五分钟便钓上来一尾大鲤鱼。

    水下的鱼群忽地发现少去了一尾鲤鱼,便不安起来。许多鱼儿都清楚地记得,鲤鱼失踪前是往水上面去的。鲤鱼会去哪儿呢?鱼儿们议论纷纷。

    忽有一曾跃出水面见多识广的青鱼说,鲤鱼说不定是成仙了,它可能早已升到天堂里去了!

    经它这么一说,许多鱼儿便想起鲤鱼的许多奇特的东西来。有的说,鲤鱼的廿七代祖宗曾跳过龙门,所以其祖上根基很深,成仙是必然的事;有的说,鲤鱼的名字取得好,“里”字里面不是藏着一个“王”字吗?它不升天,也必定要称王的;有的说,鲤鱼的相貌也与众不同,不但嘴上有两根胡须,而且连尾巴都是彩霞色的!

    鲫鱼不声不响地认真回忆鲤鱼失踪前的每一个细节,它终于发现,鲤鱼是吃下一个“钩形”的“仙丹”后立地成佛升天的。当它发现士俗又将诱饵放下水时,它就不声不响地悄悄游过去,一口将“仙丹”咬住。

    士俗发现鱼儿又咬钩了,连忙将鱼线扯起。由于士俗用力太过,鲫鱼被拉出水面后,嘴唇被扯破而逃生了。鲫鱼跑回水里后,惊恐地警告同类:以后见到“钩形”的东西千万别贪嘴。

    谁知,鲢鱼说:“像你这样尖嘴猴腮的,尾巴上也没一点血色,也想成仙成佛?”

    鳗鱼说:“生就一副贱骨,即使吃上再多的仙丹也是没用的!”

    鲢鱼扯了扯鲫鱼的破嘴唇后说:“有运气还不够,狗头不载肉,有缘无福,只能怪你自己命薄了!”

    鲫鱼回到家,对子女说,以后见到“钩形”的东西千万别贪嘴——那东西进口后就会钻心地疼痛!

    鲫鱼的儿子说,不吃苦中苦,怎成人上人?基督耶稣不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吗?你呀,有机遇抓不住,原因就是怕痛、怕苦、怕付出!古人不是说,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么?

    士俗又一次将诱饵放入水中时,鲢鱼、鳗鱼都不敢轻易去吃,因为它俩取笑过鲫鱼是“贱骨头”、是“有缘无福”的“小人”,它俩生怕自己平时积德不够难以成佛成仙而遭人耻笑。

    这时,鲈鱼看到“仙丹”降临,便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抢食,但结果它还是迟了一步——原来,上次脱钩的鲫鱼抢先吞下“仙丹”而升天了。

    对于鲫鱼的“非常举动”,鱼儿们当然又有很多话题了。此时鲢鱼、鳗鱼又有些后悔起来,一是怕成佛成仙的鲫鱼报复;二是怨恨自己患得患失,以至坐失良机,发誓以后再见到“仙丹”就要像孙悟空那样,决不口下留情了!

    士俗见钓上来一尾破嘴的鲫鱼,便禁不住嘲讽鱼儿笨蛋!

    会意老人说,世上只要有天堂存在,就会有钓不完的鱼儿。信乎?

 

                   黄克庭随笔:文学创作是一条修心之路

 

    我出生在浙江中部地区的农村——义乌佛堂镇。少时家贫,缺衣少食,体质不佳,发烧咳嗽常有,胆子甚小。童年,夏天很羡慕伙伴们有大红裤衩,却不敢向父母申请。上大学前,未出乡里就读,未曾一次在校吃饭住宿。

    1978年高考上线,轰动乡里,成为乡校唯一应届考上大学之人。初愿学医,却被师范录取,原因是末志愿“为不空着”而填上师范,由于当年报考师范者甚少,故而被师范“优先”录取,学物理专业。

曾在义乌农村高中教物理15年。由于当时教师地位、收入都低,就梦想凭写作跳槽,以便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和生存状态。经过20多年的不懈追求,终于成为浙江省唯一靠“小小说”成果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的人。

    如今,我深刻地体会到“文学是心灵的阳光”,文学最大的功能不是改变作家(和读者)的客观世界,而是改变作家(和读者)的心灵世界。文学,虽然不能把一个平凡人雕刻为世纪伟人,却能把一个普通人的灵魂逐渐养护成向往真善美的朝圣者的那颗百折不挠、晶莹透亮的灵魂。

文学的魅力来自于“曲折”、“离奇”、“险象环生”、“惊心动魄”、“死去活来”……

  搞文学创作的人,在平时生活中一定是致力于捕捉这些十分诱人的情节的。看得多了,听得多了,想得多了,他必然会对社会生活与人生意义有更多的思考与感触,当然就会更深刻地理解它们的本质。因此,对于他们自己在生活中所经历的苦难与不幸,就会有正确的认识与足够的承受力。可以这样说,真正懂文学的人,一定是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热爱人世间的强者!张海迪、史铁生,坐在轮椅上写出了许多生命的赞歌,不但激励了万千个读者,无疑也鼓舞着他( 她)自己。

  生命易逝,青春不再。有一天,就感受一天,就热爱一天,总比稀里糊涂地过日子好。

  生命是丰富多彩的。但对一个具体的人(自己)来说,似乎更多的是无奈与痛楚。即所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吧!把自己泡在苦水中,人只能越泡越苦。要是将苦水化作墨水,用它来画几张随心所欲的“漫画”,或许不但逗乐了自己,而且还能感动别人,引来几许笑声呢!窃以为,有自信心的作家是绝不会轻易自杀的。

  人,往往生在福中不知福。比如,婴儿在母亲怀抱中美滋滋地吮吸乳汁的时候,婴儿自身一定感觉不到这幸福。然而,那些阅尽人间沧桑的文学家却常常被那些平平淡淡的琐事所感动,他们会不惜笔墨去描绘,去赞美——在这里,他们自身不就陶醉在这幸福之中了吗?!生活,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这既是哲学家的语言,也一定是文学家的感受。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用这文学家的胸襟与视角,世上还有什么忧愁、烦恼,化不了,解不开,抛不掉呢?

    珍惜今天,珍惜友情,能让我们的生活有滋有味。珍惜文学,热爱世界,能让我们的心灵空旷无边。

 

作者简介

    黄克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义乌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文学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文艺报》《百花园》《小小说选刊》等多家报刊杂志。小小说集《在马路上奔跑的鸡蛋》获2009年冰心儿童图书奖。

 

                 幻影中的虚拟现实

                                                          杨晓敏

 

    黄克庭来自全国最大的小商品城义乌,出版了《白开水》《放松作品》《小小说欣赏》等多部作品集,在自己主持的报纸副刊上推介和评点国内外优秀小小说,是一个典型的集写作、编辑和评论于一身的“三栖”作家。
对黄克庭的第一印象,是他那两撇儿招牌式的胡子。按说,男人留胡须最平常不过。蜀前将军关羽因五绺长髯被称为“美髯公”,唐代苦吟诗人卢延让“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的写作态度为后人所称道,而鲁迅先生那一抹浓密而倔强的胡须,可以说代表了一代人的文化性格,但在这个崇尚奶油小生和白面秀才的“男色”时代,就多少有点儿潜意识地彰显另类、张扬自我的意味在里头吧。
    当然,胡子只能代表一个人的形象外观,文如其人,小说创作才能更多地映照出一个作家真实的内心世界。我认为,评价一个小小说作家的创作成就,大体可以有三个标准:题材领域的拓展、思想主题的开掘和艺术个性的追求。
    题材领域的拓展既可以是“内部”的,又可以对于个人选材囿于一隅的大胆“突破”,如邓洪卫在“三国系列”获得成功之后,便迅速将笔触延伸到了更为广阔的现代都市;也可以是“外部”的,也就是想他人之所未想,写他人之所未写。这几年“底层写作”盛行,跟风的小小说作家为数不少,黄克庭匠心独具,将目光聚焦于民工(小人物)真诚、善良和美好的一面,角度新颖,备受关注。
    黄克庭在题材领域的拓展方面有自己的选择。他最初的创作,内容主要集中于写人生百态、社会万千,写身边熟悉的人和事,但这显然不是他的强项。据我所知,黄克庭毕业于浙江师大物理系,后来又从事了十几年的教学工作,受知识结构与生活阅历所限,如不深入挖掘,在这一领域很难激发出蓬勃的创作灵感。后来,他可能也自觉地意识到了这种困境,于是在选材方面做了新的尝试,写出了数十篇科幻题材的小小说。物理和科幻本来联系很紧,而理性见长的思维可以给他的创作加入不少独到的发现和思考,所以他的这种“转型”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阅读黄克庭的科幻小小说,你会发现,与他现实生活类题材的创作相比,想象力的加入,马上让他的文字找到了一种神奇的魔力。在他奇特的幻想世界里,致命的病毒能够发出迷人的音乐(《病毒美妙》),北方狼崽星的克隆湖能够复制出千万个相同面孔的恐怖分子(《驱逐阿拉西》),谷星人可以通过输液的方式来维系自己的生命(《转发快乐》)……外星球、机器人、高科技,这些只有在好莱坞科幻大片中才能领略到的绚丽的戏剧因素,被黄克庭巧妙地组合起来,再加上自己虚设的有东方文化特色的“红楼神堡”,以大胆的想象为翅膀,将幻想与现实有机地连接起来,构建出了一个幻影中的虚拟现实和艺术天空。当然,科幻题材也许只能徘徊在小小说文体的边缘,不会成为主流,但依靠科幻题材在小小说创作领域占得一席之地的也有先例。日本作家星新一曾创作过千余篇科幻小小说,据说他的作品集到现在依然很畅销。黄克庭的科幻小小说创作跟星新一比可能还有距离,但因为他的努力,填补了国内小小说在科幻题材领域大规模创作的空白,虽然刚刚起步,若是质与量双管齐下,持之以恒,必有所成。
    在一定程度上说,思想主题的开掘会受限于作家对历史、对现实、对人性的认识。我们通常说的创作上的“超越”,指的就是这方面的努力。具体来讲,即作家对自我、对他人、对世界、对人生认识的升华。这一过程,往往要通过不断的学习思考和创作实践来完成。纵观黄克庭的小小说创作之路,初始阶段主要以揭露、批判和讽刺为主,而且总是不经意间就陷入平面化、脸谱化的境地,也能出好作品,但在技巧手法、视角选择等诸多方面会有很高的要求,说到底,是“取巧”的写法。

    近年来,黄克庭的创作进步比较明显,《十年流水账》应该可以算作代表作之一。这篇作品,就不是简单的批判和揭露,它触到了更深层次的环境保护的艰巨性与复杂性、教育的得与失、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个性的顽强坚守与大众的集体失语之间的抗衡等话题,虽然更多的只是一种启示,没有也无法在这些问题上给出明确答案,但它悲剧性的结局和作者隐藏于文字之间的情感倾向性,还是促使我们产生了许多对社会、对人生、对人性的思索,其内涵无疑丰厚多了。还有一些作品,如《血色豆浆》《摸》和《鱼与佛》等也属于此类。可喜的是,黄克庭对作品思想主题的开掘,也体现在他的科幻小小说创作中。其实,科幻也好,梦幻也好,荒诞也好,都只是包裹在文字外面的衣裳,其实质,最后都应该是指向现实指向当下的。所谓作家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责任感”,主要就体现在这一点上了。

    艺术个性是所有文学作品的生命源泉,怎么样能在千千万万的写作者当中脱颖而出,怎么样在几千个相同面孔的汉字里凸显出与众不同的风格,是很多作家一辈子孜孜不倦的梦想。我在揣测,黄克庭在网上自号“放松”,其作品集也命名为《放松作品》。“放松”二字,是不是包含了他一直追求的某种人生况味?而这一追求,又会不自觉地融入他的文学创作中。他的小小说创作风格,整体来讲,也可以用“放松”二字予以概括。一方面,作者创作时的心态是“放松”的,往往是随笔点染,自然天成,不饰华丽,简约朴素,有时还带着一点儿“黄式幽默”。另一方面,读者的阅读过程也是“放松”的,看黄克庭的小小说,不会感觉一头雾水,不知所云,也不会产生压抑、苦闷或躁动的情绪,但又能在轻松的品味之中读有所得,或会心一笑,或掩卷沉吟,心弦在不知不觉之中被悄然拨动。
    当然,在艺术个性的追求方面,如何坚持自己质朴的文风但又让语言叙述平添灵动,如何保持作品的艺术品性,避免滑入故事的泥淖,如何在科幻题材领域找到属于自己的创作模式,黄克庭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名家名篇荒诞小小说欣赏之黄克庭卷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名家名篇军旅小小说欣赏之陶纯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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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纯军旅小小说·美妙瞬间

 

    傍晚时分,他爬上了那座山。

    他在登上山顶之后,没有急着打量山上的景物,而是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下,抬起袖子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回头望,望向自己上山的道路——其实根本就没有道路,这座山很高,孤零零的,缺少树木,不长花草,平时极少有人上来。

    正是太阳将落未落之际,这座蛮荒时代的山连同山上那个枯树桩似的人儿被涂抹上一层血样的色彩。远处的营院小得几乎看不见。平日里总感到藏在沂蒙深处的这座营院挺大,从高处往下看,才发现它小得仿佛不存在。

    这时,他缓缓地转过身子,缓缓地站起来,有些紧张地来回扫视。他看到山顶面积也就半个足球场那么大,怪石嶙峋,石缝里冒出些稀奇古怪的杂草。他听到了自己怦怦的心音。

    对这座无名山感兴趣是在他当兵第二年,有一天,他意外地得到一本当地政府印发的小册子,小册子早已发黄,一股霉味,但上面记载的一段文字却吸住了他的眼睛。小册子上说,解放战争初期,白庙南面五里远的一座无名山曾经发生过一场血战——1947年,国民党军重点进攻山东,为了掩护主力部队撤退,某纵队留下一个营,在山上扼守。傍黑时他们和敌人接火,一直打到第二天午后,最后全营无一生还……后来就有了孟良崮战役。

    在沂蒙地区,打过很多大仗、恶仗,像这样的小仗自然显得很不起眼。于是他才明白,为什么极少有人提起这座无名山,人们一谈过去,就说孟良崮如何,垛庄如何,人们实实在在是把它忘了。

    从那以后,他常常望着这座山发呆,默默地想些心事。他问连里的老兵,有谁上过山,人家都摇头。他便想,无论如何得上去一次,看看它究竟是什么样子。部队严格限制兵们爬山,原因是若干年前,有人爬山游玩时摔死摔伤,上头为此进行了严厉的通报批评,部队就订下了这么一条规矩。

    他小心翼翼地在乱石间走动,身边仿佛响起狂风般的厮杀声,不由激动得浑身燥热,满面潮红,手脚有些僵硬……

    一次,他看到一个歇了顶的老头也在望着这座山发呆,觉得蹊跷,就问他,老人家,你在干什么。老人姓赵,叫赵铭,是白庙村的菜农。赵老头嘿嘿笑着说,没啥,没啥。他说,听说这山上死过好多人。赵老头说,是的是的,血把山都染红了。时间久了,他和赵老头交上了朋友,赵老头才神秘地告诉他,自己曾经是坚守在这座山上的人之一。

    不是都死光了吗?他大为不解。

    赵老头说,敌人冲上来时,还剩下两个活人。两人一商量,跳崖吧。那一个一闭眼睛跳下去了,这一个害怕了,没敢跳,他做了俘虏……

    如此说来,赵老头是当时唯一幸存下来的人。对于这一重大发现,他惊喜不已。

    赵老头说,40年来,我不敢再爬这山,如今老啦,想爬也爬不上去了……

    他想,我爬,无论如何我得爬上去看看。

    现在,他就在这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山顶上徘徊,晚风掀起他单薄的衣衫,他像一个孤独的稻草人,又像一个进不了天堂之门的游魂。他睁大眼睛,试图寻找旧战场的遗痕,乞求发现一点儿什么,哪怕是一顶钢盔,一根白骨;哪怕是一块弹片,一粒弹头。这些遗物都有一个故事,一段遥远的往事。

    然而没有,什么也见不到。他寻遍了山顶的每一个地方,手在石缝间抠摸,甚至掀倒了几块风化了的石头,依然是徒劳。

    他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40年的变化能够消除一页历史吗?一营之众,三百多号人,加上被击毙的成百上千的敌人,从这儿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像被风刮走的沙子一样,未留下一点儿痕迹!

    他失望地摇摇头。他想,也许这就叫岁月。

    太阳坠入了地平线,天地之间一片苍茫,山下的景物变得模糊了。他坐在一块巨石上,喟然良久。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现实和想象总有无法跨越的距离,这是一句很古老的语言。

    后来,他站起身,拍打拍打冰冷而麻木的屁股,踱到山顶最陡峭的地方。这自然就是赵老头讲过的悬崖了。站在崖边,他不由得浑身战栗,狠狠骂了自己一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他闭上眼睛……这时候,他隐约看到面前尸横遍野,火光冲天,血流如雨,刺鼻的气味令人窒息。死光了,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他和新兵赵铭,那个不爱说话的家伙。敌人嗷嗷叫着冲过来。他对赵铭说,咱跳崖吧。赵铭的小脸焦黄焦黄,犹如一张破旧的黄表纸——赵铭愣怔着点点头。他大叫一声,率先跳下悬崖,耳边呼呼生风,他感到全身的血液倒流,畅快无比。身体获得了某种自由,宛若鱼儿在水中遨游,苦难和死亡统统离他而去,瞬间的美妙征服了他,时间由此而永恒……

    就在这时,他剧烈地震颤一下,猛然睁开眼,汗水霎时濡湿了衣衫。抬头看,夜幕罩下来,天地间已是一片混沌。

 

              陶纯军旅小小说·痕

 

    那是一座面积不大的街心花园,栽种着一些随处可见的树木和花草,园子中间矗立着一尊落满了灰尘的大理石雕塑,是一个手擎和平鸽的女人,有几张石凳散置在树下和甬道边。

    20年前,这里并没有这个街心花园。刘汉泰清清楚楚地记得,20年前,这里是一片杂乱的居民区,道路狭窄,污水四溢,路灯很少有亮的时候。20年后,这里却大变样了,周围一幢幢新楼拔地而起,宽阔的道路中间,这座绿意盎然的街心花园十分醒目。

    刘汉泰每天都路过这里。无论是清晨还是傍晚,他常常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起初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后来他终于辨认出来了,那个久久枯坐在一张石凳上闭目养神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差点置他于死地的刑警老马。

    20年前,刘汉泰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人物,他既偷且抢,屡屡得手,本地好几桩有名的案子都与他有关。相当长的时间里,公安局拿他毫无办法。即便是黑道中人十分惧怕的刑警老马,也是奈何他不得,他像一条狡猾的章鱼那样,数次从老马的枪口下滑脱。

    但最终,他还是栽在了老马手里。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他席卷了一家小商店,快速逃离,逃到这片杂乱无章的地方来。他正陶醉于又一次得手的喜悦中时,老马却从一条小巷子斜刺里杀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心说不好,扭头就跑。老马比他跑得还快,不一会儿就追上了他。他当然不甘心束手就擒,见没有退路,他凶相毕露,突然掏出腰间的牛耳尖刀,猛地刺向老马。老马闷哑地叫了一声,倒在地上。但是,他仍然没有逃脱——在他跑出几米远时,老马手中的枪响了,他觉得左腿一软,瘫在地上。

    后来,他被判处死缓,由于他在狱中表现尚可,死神才没有降临在他的头上。

    春天里,他服刑期满,每天蹬着三轮车,到这座街心花园前面不远处的一家集贸市场摆摊卖海产品。挣了些钱后,就在市场边租了两间房,开了个海产品公司,专门倒腾海货,生意居然很红火。因此,他对如今的生活很满意。既然不担风险又能挣到票子,也就用不着再去偷再去抢了。

    秋末的一个傍晚,他打的离开公司回家。由于刚刚做成一笔生意,狠狠赚了一家伙,他的心情格外舒畅。路过那座黄叶飘舞的街心花园时,他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于是他大声吩咐司机停车。

    对于这位曾经给过他致命一击的刑警老马,刘汉泰是不会忘记的。时至今日,他左腿上的那个枪眼还赫然在目,并且走起路来仍一跛一跛的,老马留给他的纪念一辈子都抹不掉了。

    老马微眯着眼,枯坐在离大理石像不远处的一张石凳上,双手撑着一根拐杖。园子里除了几个刚放学归来在此玩耍的孩子外,没有别的人。

    刘汉泰估计老马也就是60岁出头,但看上去却要苍老得多。老马满脸刀刻般的皱纹,呼吸声像一架老式风箱,站在五米之外的刘汉泰听得清清楚楚。没出来时,刘汉泰常常听到那些栽在老马手下的弟兄扬言,出狱后要找老马算账。他也曾有过这种隐秘的念头。但现在,刘汉泰抽动着嘴角,无声地笑了。现在,他刘汉泰不是过得好好的吗?而老马,那个身手敏捷得像一只豹子、黑道中人畏之如虎的刑警老马,已经成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刘汉泰开心极了。

    刘汉泰以为老马睡着了,仔细看时,却发现老马微眯着的眼睛里,依然有光线漏出,在他身上萦绕。他的笑容随即凝固在嘴角。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刘汉泰问,你……你还认识我吗?

    老马一动不动,喘着粗气说,很多人像你这样问我。太多了,我记不清了。

    刘汉泰挽起裤脚,露出左腿上那个醒目的疤痕。老马摇摇头,说腿上吃过我枪子儿的人太多了,我记不清了。刘汉泰报出家门,老马眼睛一亮,表示想起来了。然后,他松开拐杖,掀起老头衫,指着左肺部的一条刀疤说,这是你给我留下的,再往这儿偏一点点,我就没命了。刘汉泰愣怔着,他看到老马身上有许多疤痕,各种形状的疤痕。老马又说,你那个疤不算啥,我身上有11处,不信,你过来数数。

    刘汉泰只觉得眼花缭乱。他听到老马又咕哝道,要是每次我枪口再往上抬半寸,很多人脑壳就碎了,你也是。老马闭上眼睛,边说边抬起右手,食指做了个勾扳机的动作。

    在夕阳的余晖里,刘汉泰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仿佛他的脑壳真的被老马击碎了。

 

          陶纯军旅小小说·听女兵杨玲讲故事

 

  我22岁那年,在北京的一家部队报社实习时,领导派我到驻湖北的一支工程兵部队采访一位典型。这位典型入伍13年,15次立功,得了食道癌,已到晚期,事迹很感人。到达目的地后,才知前来采访的记者有十几人之多。杨玲那时是该部队卫生队的一名护士,23岁,普通话说得好,被抽去参加了那位典型人物的事迹报告团。我们在湖北呆了半个多月,跟随报告团辗转采访,便和杨玲混熟了。

  她高高的个头,皮肤白皙,长睫毛,眼睛像弯弯的月牙,鼻峰略略上翘,嘴唇是薄而红润的那种,这副相貌看上去很天真,永远带着微笑。她在大礼堂里做报告时,讲到动情处,忍不住流泪,她哭泣时的样子我觉得也像在笑。我们了解到她父母都曾是军人,在内蒙、吉林、青海、河北、山西等地的军营干过,她从小就跟着他们到处流浪,一直到她也成为一名军人,继续跟着这支工程兵部队四海为家。她给我们最初的印象是胆子奇大。一天晚饭后,我们一行在山间的小路上散步,突然从草丛里钻出一条大花蛇,众人骇然。这时只见她没事似地走上前,拎起蛇的尾巴甩手把它扔到了十几米开外,她的这个举动令我们更加惊骇。又有一天,我们到达一个新驻地,马路对面就是殡仪馆,送葬的队伍不断出现,隔一阵儿大烟囱里就轰轰地往外冒一阵黑烟,大家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她却长时间站在朝外的廊沿下张望,并且说,人呢,早晚都要变成一股烟。她还说服我们跟着她进殡仪馆参观了一回,弄得我夜里老是做噩梦。

  杨玲给我们留下的最深印象是特爱讲故事,而且讲起来声情并茂,再没趣的事情到了她嘴里,经她一喧染,马上就变得兴味盎然。一路上她给大伙讲了数不清的故事,十几年之后的今天,我大多已经忘记,但有一个故事却言犹在耳——

  她所在的这支工程兵部队当时在鄂西的大山里施工,开山放炮修筑国防工事,把很多山都掏空了,塌方死人的事情经常发生。某一天晚上,轮到她值夜班,又有一个被石块砸伤的士兵被慌里慌张推进了手术室。这个不幸的小战士只有17岁,浑身是血,医生们使尽一切办法,仍然未能留住他年轻的生命。混乱过后,人们都走开了,杨玲自动留下来等看守太平间的老头来收尸。在这段难熬的时光里,她居然出奇地平静,不知怎么回事,她特别想唱歌,于是她清清喉咙,唱了一支《红绒花》,又唱了一支《军港之夜》,等到她接着唱《九九艳阳天》时,隐约听到手术台上的尸体轻轻哼了一声。她愣一下,猛地跳起来,抓过氧气管就塞进了他的鼻孔,然后跑到走廊里喊叫医生,结果那个小战士又给救活了。伤好之后,他复员回到了枣阳,前些日子听说他又遭了车祸,这回却没能救过来。她说,抢救他时如果她在场,他可能还死不了……听完这个故事,我们都沉默不语。

  半月之后,我们这些来自北京和武汉的记者各奔东西,杨玲不期患了重感冒,小脸烧得通红,但她执意一趟趟去车站给所有人送行。她说,这一分手,我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们了,还是送送吧。送我那天下着小雨,在进站口和她握别时我见她眼里亮晶晶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但微笑始终挂在她脸上,她这副微笑的姿容便永远印在了我的脑子里。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也许真的一辈子都见不到了,转眼28年过去,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陶纯军旅小小说·平淡的牺牲

                         

    前些日子闲来无事,翻阅整理过去的一些旧照片时,突然被一张已经发黄的老照片所吸引。这张照片十九年前摄于长春的一所军事院校,照片上我们七个同学身着老式毛领军大衣,头戴皮帽,身后是皑皑白雪覆盖的俄式楼房、道路和塔松。记忆中这是我最早的几幅照片之一,因为在那之前,我一直在乡下求学,填饱肚子都很勉强,照相自然是件奢侈的事。而现在,吸引住我目光的不是那时的我,尽管照片上的我意气风发,青春逼人,与如今的我不可同日而语--此刻,让我的目光变得凝重的,是居于中间位置的那个人,因为他已经于八年前突然离开了这个世界。

  八年前,我在解放军艺术学院进修,一天晚上,突然接到了朋友从济南打来的长途电话。朋友一惊一乍地告诉我,我在西郊机场工作的一位老同学刚刚因飞机失事而遇难。听此噩耗,我犹如遭了雷击,半天缓不过劲来。放下电话,心里钝钝地痛,总感觉时光仿佛凝固了,一夜无眠,感慨万千。

  当时这个突发性的事件使我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情。十多年前,我和他同在鲁西北的一所乡村中学就读。那时我默默无闻,他却十分引人注目。他不仅学习好,更主要的是他长相特别--个头不高,胖乎乎的一张笑脸,有一种天生的幽默感,所以你能从人群里一眼挑出他来。他喜欢开玩笑,人也没脾气,因此就连比较内向的我也愿意与他交往。一九八0年,我们一同参加高考,填志愿时,我和他还有另外五个同学决定报考军校。说实在的,我们的决定曾遭到一些人的不解,主要原因是那场中越边境之战刚结束不久,硝烟尚未散尽,此时当兵扛枪自然被视为畏途。但我们哥七个铁了心要穿军装,而且天遂人愿,我们都很顺利地被录取了。一所乡村中学一下子出了七名空军军校生,当时曾小小地轰动了一阵子。在我们离家几年之后,我听说新来的学生还有人能叫出我们的名字。

  读军校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毕业后,我到胶东的一座军用机场当无线电师,他则到济南西郊机场干空中机械师。他这个活儿和我们不同,我们维护的是战斗机,工作全在地面上进行,他维护运输机,需要跟机行动。因此,我干了好几年空军,居然没有坐过飞机,而他呢,大半个中国都飞遍了。在我调到济南之前,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但不断地听其他同学讲,他进步挺快,还立了功什么的。

  那一天上午,他负责维护的运输机起飞不久就失事了,一同遇难的还有数名战友。他是我熟知的同学里第一个谢世的,所以我的震惊程度可想而知。回想当初,我们报考军校,灵魂深处肯定隐含着沙场报国的愿望和豪气,那时我们年轻气盛,总想着能够成为炮火硝烟中的英雄。但十年磨一剑,我们变成了比较成熟的军人,却一直没有机会演绎壮烈的生与死。而且由于和平的年代已经很长久,它不可避免地磨蚀掉了军人的一些意志。如今,我常常想,军人和老百姓,除了装束不同外,还有哪些区别呢?

  可现在,他平平淡淡的牺牲又给我提供了思索的契机。战争中感天动地的死能够成为历史的注脚,会长久地留在人们的记忆中,和平时期的军人偶尔有之的牺牲也许会像一缕轻烟,很快消散。但正因为如此,这种牺牲更会让你感叹。在和风丽日、鲜花笑脸和各种享乐面前,所有的牺牲都是弥足珍贵的,我们同样不应忘却。

    我同他喝着一条河里的水长大的。八年来,我从没去过他牺牲的地方或是他的坟墓前探望他,因为我不想惊动他。就让他静静地歇息吧。而我们面前的路还有很长。除了我和他之外,其余的五名同学至今仍天各一方,生活在各自的军营里,大家鲜有见面的机会,友情只能在回忆中重温。老照片上,我们七名同学都露出纯真的笑脸,而今这种笑意随着时光的流逝早已消失。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永远地消失,而又永远地在心中复活……我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张照片,把它夹在影集的最深处,仿佛放在了心坎上。

 

           陶纯军旅小小说·第一支笔

 

  韩平川十六岁入伍,二十岁提干当排长,二十三岁调师政治部宣传科当干事时,已经崭露头角了。

  他写一手好字,更写一手好文章,确切地说,是写一手好材料。大约在他二十五岁那年,就确立了全师第一支笔的地位,而且一直到他十年后离开部队,其它的笔杆子们都未曾撼动他。

  他实在是具有这方面的天才,而且肯钻研。刚调到师机关时,人们常见他大中午的,也不休息,坐在楼门口的树荫下研究上级转发的、他认为写得精彩的各类材料,裤子湿淋淋的--他这人最烦洗衣服,裤子脏得无法再穿时,他就到水房里往下身泼盆水,胡乱涂抹几下肥皂,然后冲干净,再然后坐到楼门口边研究材料边凉晒裤子。这也可以称得上他的一绝。

  写各种文字材料是机关政工干部的一项重要工作,像经验总结、报告、请示、通知、通报、首长讲话等等,五花八门,而报给上级的经验材料最难写,因为有个能否转发的问题,转发了就等于得到了上级承认,就是成绩,因此领导们非常看重这个。我们主任常说,工作干好了,通过什么途径让上级知道?一是新闻报道,二是经验材料,有了这两个宝贝,我们的工作就能够锦上添花,勇往直前。每年搞年终总结时,哪个科被上级转发了多少份材料,总部、军区、军里各占多少比例,便成为衡量这个科工作好坏的重要标准之一。

  我调到宣传科时,韩平川早已闻名全师了。我发现他简直成了一架写作机器,始终处于良好状态,很一般的事情到了他手上,都能变出花样来,观点新,见解深刻,内容充实,很有转发价值。他每年被上级转发的材料多则二三十篇,少则也有十几篇。那些年里,我们师多次被评为先进单位,韩平川起的作用不容抵估。搞得其它师的领导都眼红了,说,你们不就靠一个韩平川嘛。

  科长让韩平川带带我,将来好接他的班。起初我的脑子不开窍,太认死理,写出的材料领导不满意,认为高度不够,缺乏指导意义,上级不可能转发。拿给韩平川看,他如此这般地点化一番。我说,事情本来就一般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往高了拔,怕不合适。他诡谲地一笑,说不能太认真的,干我们这一行,就得巧妇能做无米之炊。时间一久,我也就习以为常了,水平果然大有提高。

  来机关后,我发现很多事情极有意思。比如某某领导的讲话稿明明是韩平川写的,领导甚至一个字都不改,就上台讲了。领导讲完后,各单位照例组织学习讨论。轮到韩平川发言时,他仍然要像其它人那样,一本正经地说这个讲话如何如何深刻,领导讲得如何如何好,我要认真学习之类。有人就说,老韩,其实你是这个材料的作者,领导只是个播音员,你认真学习自己的作品,没必要吧?韩平川摆摆手说,我把稿子往领导那儿一交,它就不属于我而属于领导了,我当然要认真学习嘛。

  据说,现在的军政委在我们师当政委时,曾有意选韩平川做女婿。他老伴却不同意,说摇笔杆的,容易惹祸,惹了祸女儿跟着倒霉,划不来。文革时政委曾因为一篇文章惹下麻烦,差点给开回老家种地,老伴记忆忧新,不敢造次。政委说,他写的都是官样文章,唱赞歌,说好话,又不是文艺作品,不会惹事的,况且时代也不同了嘛。无奈老伴就是不同意,只得作罢。

  有一阵子,军区宣传部想调韩平川,师里当然舍不得,坚决卡住不放,说你们调谁都行,就是不能调韩平川。大概是上头笔杆子多,少一个无所谓,没再坚持要。不久,军长打电话来,说调韩平川当秘书。这回师里顶不住了,放人。但他只干了一个月的秘书,便打道回府。他摇头:我干秘书不合适,不会处理上上下下的关系,太复杂,还是写我的材料吧,省心。

  他一回来,师里的领导笑逐颜开,专门在小招待所为他摆了接风酒。他喝醉了,不知是高兴还是有别的想法。

  这年,我们师换了政委,新政委从别的师调来。政委第一次在全师干部会上讲话,讲话稿自然由韩平川执笔。稿子中有一处地方,韩平川用括号括着:此处可以自由发挥几句--用来提示讲话者的,哪想到政委给念了出来,台下一片哗然,弄得政委很尴尬。一散会,政委到后台找到韩平川,把稿子丢给他,二话不说离去了。韩平川感到压力很大。好在我们主任了解他,主任说,别管他,自己没水平,怪不着别人。

  不知什么原因,韩平川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却一直没提起来。传说有很多,最权威的一种说法是,他写的材料大都反映政治工作,军事方面兼顾少,军事领导有想法,常委会上意见不统一,几次提升的机会都错过了。后来他好不容易当上副科长,但不久,精简整编,取消副科长编制,他又成了正营职干事。

  大约三十五岁那年,韩平川得了一种怪病,每次坐到桌前提笔写材料时,忍不住想呕吐,头晕心慌,脸色蜡黄,直冒虚汗,样子很吓人。终于大病一场,住了两个月的院,也查不出什么原因。出院后,仍然无法写作。师里仓促决定,调他到某团当副政委,不用再亲自写材料了。他不同意去,年底,提出转业。见这样子,别人不好再挽留他。

  他原籍的市委宣传部早就盯上了他,放出话来随时欢迎他去,而且可以给他安排一个理想的职务。他没去,最后进林业局当了一名办事员。消息传到部队,都说:可惜了。

 

             陶纯随笔:竹中一滴曹溪水

 

    1985年秋天,我所在的部队在山东南部的大山里轮训。闲暇时候,我常常一个人登上营房附近的山峰,遥望远方的世界。我看到群峦叠嶂,烟岚蒸腾,太阳不断地变换方位,看得久了,眼睛发涩,脑子发晕,而远处的世界依旧无法望穿。于是便收回目光,打量近处的景物。这片山上没有树木,只有小花小草随风摇曳;山下有一条几近干涸的小河,河中央闪耀着一缕细细的水流……忽然我有点明白了,小花小草虽不起眼,但却照样能把山岗点缀得万紫千红;溪流虽不汹涌,但只要不停地向前,总有汇入大河的那一刻……

  在这之前,我已经偷偷摸摸(主要是怕别人笑话)写了十多万字的中短篇小说,最短的也在万字以上,但令我恼火而又汗颜的是,没变成一个铅字,工工整整抄好的稿子几乎塞满了一抽屉。我几乎认定自己不是搞文学的材料,差不多要决意“金盆洗手,改邪归正”了,但在那天下午,我有所感悟之后,心劲儿又上来了。回去的路上,我顺手摘了一朵淡蓝色的小花,放在鼻端嗅着,经过营门口时,好像还挨了几句卫兵的嘲弄。尽管已过去好多年,但这个细节我一直无法忘怀。

  那天晚上,熄灯号响过,同宿舍的兵们就寝后,我溜出去找到指导员,央求他准许我晚一点休息,并且把俱乐部的钥匙也要了来。然后,我悄悄地钻进去,趴在乒乓球案子上,借着昏黄的灯光,“痛快淋漓”地撰写了三篇微型小说。这是我有生以来头一回写小小说,但那时我并不曾想到,这三篇小小说是我正式走上文学之路的“开山之作”--1986年第1期的《青年作家》刊登了其中的两篇,而且还有一篇被《报刊文摘》转载。从此以后,我的“运气”来了,文学创作因之成了我今生今世无法挣脱的一张大网。

  现在看来,正是那两篇率先变成铅字的小小说给了我自信和勇气,所以我会永远感激它们。在我后来的创作中,小小说作品占的比例并不大,总共不到三十篇。并非我对它瞧不上眼,而是制造它颇有难度,写作时经常产生敬畏的心理。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写作它们时,我是极为认真的,丝毫不敢瞎凑合,因为短短千把字的稿子,哪怕只有一句费话,也会十分扎眼。这些“小制作”其中有不少被《小小说选刊》转载过,还有两篇荣获了该刊物的优秀作品奖;有的被收入多种选集,读者众多。尤其是通过创作小小说,使我感受到了“精致”对于文学创作的极端重要性。聪明的读书人不难发现,当今有不少洋洋数十万言的长篇小说,其价值甚至赶不上一篇精致的小小说。因此我想说,小说的优劣从来都不是以字数论短长的。好的小小说,就像是一枚货真价实、熠熠闪光的珍珠,也许会令你更加爱不释手。

  古诗云:竹中一滴曹溪水,涨起西江十八滩。优秀的小小说,就是这样一滴水。它能够折射广袤的世界,它能够包容丰富的人生。写此小文,愿与天下有志于小小说创作的朋友们共勉。

 

作者简介

    陶纯,本名姚泽春。男,1964年生,山东省东阿县人,1980年入伍,现为解放军总装备部政治部创作室创作员,中国作协会员。著有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多部。短篇小说《小推车》、中篇小说《营地之光》先后两次获得“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长篇小说《雄关漫道》、长篇纪实文学《国家命运》等分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等多种奖励。另有电影剧本《钱学森》、电视剧剧本《国家命运》《刑警队长》等多部。

 

            对军旅人生的深度思考

                                                       杨晓敏

 

    军旅作家陶纯的小小说,曾被评为《小小说选刊》双年度的优秀作品奖和佳作奖的一篇是《美妙瞬间》,另一篇是《痕》。

    《美妙瞬间》可看作是故事结构的“相对论”,它隐隐透着岁月的苍凉,是现代人的“穿越经历”:沂蒙地区一座无名山在解放战争中曾发生了一场血战,一个营的兵力为了掩护主力部队撤退,在山上誓死扼守,最后全营无一生还。这场战斗后来成了孟良固战役的前哨战。可是相对于沂蒙地区大大小小的恶战,这个战役显得如此渺小,仿佛就像这座无名山,真真实实存在地球上,却了无文字记录。几十年后,山下营院里一名新时代的兵从一本发黄的小册子上发现了关于那场无名血战了了数笔的记录,遂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并开始了一段追寻之旅。然而,当年惨烈的战场,仅仅几十年,早已被时光风化得了无痕迹。

    “他”面对空旷而寂寞的山,睁大眼睛,“试图寻找旧战场的遗痕,乞求发现一点儿什么,哪怕是一顶钢盔,一根白骨;哪怕是一块弹片,一粒弹头。这些遗物都有一个故事,一段遥远的往事。”结果却是让人失望的:“然而没有,什么也见不到。他寻遍了山顶的每一个地方,手在石缝间抠摸,甚至掀倒了几块风化了的石头,依然是徒劳。”

    具有“黑色幽默”意味的是,那位叫赵铭的俘虏至今还活着,成为唯一幸存下来的人,在岁月的流逝中,似乎默默地在等待着后来者,以“另类”的亲身经历来见证这一段不该令人遗忘的历史真实。

    那些战死的或最后跳崖的官兵们,在枪林弹雨中,在生死抉择时慨然赴死,以尽天职,让生命在瞬间绽放光华,让时间由此而永恒。作者如果写到此处就让这篇小说结束了,或许一样能满足读者的某种正常期待。但作者并未到此罢手,而是通过自己的“穿越”,和赵铭一起重新还原了那个“落幕”的过程。

    “他”冥思苦想寻寻觅觅却找不到当年战场上的半点痕迹,直到“他”不经意间站在当年那些无名英雄们纵身一路的悬崖边上,往日的金戈铁马血雨腥风扑面涌来:

    “……这时候,他隐约看到面前尸横遍野,火光冲天,血流如雨,刺鼻的气味令人窒息。死光了,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他和新兵赵铭,那个不爱说话的家伙。敌人嗷嗷叫着冲过来。他对赵铭说,咱跳崖吧。赵铭的小脸焦黄焦黄,犹如一张破旧的黄表纸——赵铭愣怔着点点头。他大叫一声,率先跳下悬崖,耳边呼呼生风,他感到全身的血液倒流,畅快无比。身体获得了某种自由,宛若鱼儿在水中遨游,苦难和死亡统统离他而去,瞬间的美妙征服了他,时间由此而永恒……”

    这是出乎很多读者阅读意料之外的陡转,却是合情合理的一个陡转。点明了小小说“美妙的瞬间”这一主题,也是一种题旨的升华。英雄们纵身一跃的瞬间,在贪生怕死之辈眼里是悲惨是可怕,在英雄们的眼里却是灵魂与人性的升华。作家的爱恨褒贬,尽融其中,不言自明。

    这篇小小说语言优美,容量奇大。作者隐去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生死鏖战过程,“全营无一生还”:也不去渲染战争的起因,只追问“为什么极少有人提起这座无名山,人们一谈过去,就说孟良崮如何,垛庄如何,人们实实在在是把它忘了”。

    这种追问不仅向史学家提出了反诘,也涂染上人文精神的色彩。历史是由那些大大小小的事件与各种不同角色的人共同构成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无不以它的本来面目真实而鲜活存在着。其实用不着感喟“风过不留痕”,那些曾经有过的“美妙瞬间”,终究会在日光流年中成为永恒。

    《痕》在构思上匠心独运,叙述工稳,文字表现力强,是一篇技术含量极高的成功作品,隐喻、象征、反衬、伏笔、双关语等,在写作上调动了许多小说艺术手段,大大增强了阅读效果。

    一个“英雄暮年”的老刑警与一个刑满释放的黑道惯犯,在街心花园无端邂逅,本身就充满了多种可能性。于是,两人的目光、对话乃至动作,又成了读心式的较量。当年的黑道惯犯刘汉泰出狱后慢慢步入正途,做生意发家,内心深处对当年抓他的刑警老马却还心怀忌恨,所以二十年后二人相遇看到衰老不堪的老马时他竟然分外开心:“估计老马也就是60岁出头,但看上去却要苍老得多。老马满脸刀刻般的皱纹,呼吸声像一架老式风箱”。

    刘汉泰甚至用腿上的伤疤挑衅老马,却不料老马同样用身上的伤疤还击。一个曾经的罪犯、一个曾经的刑警,再次的对峙不是刀枪相见,居然是伤疤对伤疤。将一位老刑警出生入死的军警生涯不动声色地寓于他身上的十几处形状不一的伤疤之中,又将当年罪犯对老马的仇恨化解于十几处疤痕之中。了了数语,却是力鼎千钧。也将老马这一老刑警的形象刻画得深入人心。壮年时他不畏难险,除暴安良,即使老了,他的外表看上去虽已形将就木,其内在的军心警魂却丝毫不减当年。

    不落俗套的结尾可谓点睛之笔:

   

    他听到老马又咕哝道,要是每次我枪口再往上抬半寸,很多人脑壳就碎了,你也是。老马闭上眼睛,边说边抬起右手,食指做了个勾扳机的动作。

    在夕阳的余晖里,刘汉泰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仿佛他的脑壳真的被老马击碎了。

 

    当年的刑警老马在擒获罪犯的危险时刻,依然心怀仁慈,手下留情枪下留人。而对于刘汉泰,他和刑警老马的伤疤对峙,却在他的心上又狠狠地划了一道痕,或许是那一道痕,才有可能让他的人性彻底复苏。

    《痕》是一首赞歌,歌颂正义歌颂善良。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痕》也是一种对人心与人性的拷问。

    陶纯的军旅小小说,不仅散发着一种成熟的艺术魅力,还有着对军旅生活以及社会问题的严肃思考,那种质疑姿态乃至批判精神,流淌于字里行间,在溶入对军旅生活的珍视与热爱的同时,又体现着作为一名军旅作家应有的责任。

 

    ----名家名篇军旅小小说欣赏之陶纯卷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名家名篇讽剌小小说之庄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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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学讽刺小小说·保守一个秘密

 

    裴干明看到乔光华了,心里暗暗地激动起来。

    乔光华是谁?裴干明的同事。看到同事有什么值得激动的?裴干明看到的不是一个乔光华,还有一个人,一个不是老婆的女人,一个不是老婆且年轻漂亮的女人。那两个人在一起头颈相交喁喁私语,即风骚又风情,关系很不一般哩。

    裴干明本来是想吃碗面条就走的。从大西边到大东边为单位买材料,中午就想在这不大也不小的酒店凑合一顿。裴干明就坐在了大厅的一角。这雪菜面条裴干明喜欢,吃起来很有味道。吃着吃着,裴干明却吃出了苍蝇,就一阵反胃,正想招手叫服务员,一抬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乔光华!与乔光华并肩而坐的是一位光鲜的女人,属于正有魅力的那种年龄。哈!裴干明正想上前打招呼,手举到半空顿住了。合适么?两人约会吃饭从大西边跑到大东边,不就是想避人耳目么?自己有这么不识时务的么?这样一想,裴干明不仅把手放了下来,连头也成45度角低了下来。

    于是裴干明就那样45度地低着头,手执筷子与死苍蝇较劲,心里恨恨地念叨:一碗雪菜面2元5角,这一只苍蝇我叫你值25元。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了,乔光华眉目含笑,不!眉目含情地给那女人——也许就是情人夹菜。这情人的字眼一出现,裴干明就更不敢抬头了。唉,你说今天碰到的算什么事呀!

    ……等裴干明再抬起头,乔光华和那女人也没了踪影。

    这事儿成为一件秘密,成为只有裴干明自己知道的秘密,裴干明就憋得难受。女人家总是善解人意,异性更是最好的倾诉对象。裴干明对着单位的小丽,刚准备张嘴就有了悔意。同处一个办公室,人心却是隔着肚皮,小丽会不会把话传给乔光华——未来的办公室领导——做邀功的资本呢?小丽关切地问:老裴,有事?这温度不高呀,看你头上的汗。裴干明讪讪一笑,咬咬牙,把秘密嚼碎又咽进了肚子。

    裴干明下班,在电梯间恰好与单位领导启林主任相遇。启林主任与裴干明闲聊几句,就问到了去大东边材料采购情况。提起大东边,裴干明胸中的块垒有如山崩地裂般地翻腾着向往外涌,这点秘密不说出来心里难受。裴干明想随意地把乔光华的事情带出来,刚轻轻地吐出了“乔光华”三个字,启林主任就马上问了一句:嗯,乔光华?裴干明突然醒悟,乔光华的事儿更不能给领导说。说好了,是正常反映情况;说坏了去,是背地打小报告,小人所为。裴干明是小人吗?不是!再说了,乔光华的绯闻是启林主任喜欢的还是苦恼的?保不住这事儿就会成为导火索,引爆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想起炸弹,裴干明的话就变成了“乔光华的那篇报告写得挺有意思”,听说启林主任还指点了几个关键的地方哩。启林主任在临出电梯间时,大手往裴干明的肩膀上一按,哈哈一笑:那算什么呀。

    回到家,老婆正忙着做饭。老婆嘟囔着:也不早点回来帮点忙。都是一样的上班下班。……嘟囔着,饭菜就端上了桌。吃着饭,老婆还在嘟囔,裴干明就说:你猜我今天在大东边碰到谁了?老婆的探听欲望显然被勾起来了,就吧唧吧唧地吃饭,静等下文。

    女人就是女人,喜欢传话。老婆是个口无遮拦的人,最为关键的是老婆与邱天幸的老婆关系好,邱天幸是谁?是外科室乔光华的死对头和竞争对手。这事儿传到邱天幸的耳朵里,那就有场好戏看了。自己肯定得拖进这是非圈子里。裴干明忽然觉得这事儿不能说。

    老婆不耐烦了:你这个人放个屁都不利落。裴干明呵呵一笑:碰到了一个酷似刘歌星的人,许多人还上去叫他签名哩。老婆从鼻子孔里嗤了一声,又埋头吃饭。

    夜里,裴干明翻来覆去睡不着。心想,保守这样一个秘密,真难。过去革命者顶着生死的考验保守一个秘密,裴干明认为自己也能做到。但是现在的痛苦是,无论快乐幸福和烦恼,都无人与之分享,得一个人默默地承受。

    次日上班,乔光华见到裴干明神情萎靡,就关切地问:老裴,病了?看病要紧,工作我们来做。裴干明不言不语地走出办公室,就这样在办公大楼里晃悠。

 

           庄学讽刺小小说·左为上,右为上

 

    刘堪无所事事地在大街上晃荡,手斜插在蓝布上衣的口袋里,嘴里如大片里的美国大兵样不停地嚼着也许是口香糖什么的,使腮帮子一下一下地往两边拉着。晃悠了一会儿,刘堪又抬头仰脸看看惨白的日头,觉得天也没有家乡山区的天水洗水洗地蓝,连日头也被什么裹了一层不明亮了。

    反正今天无事可做,刘堪就一屁股坐在了路沿上,粗糙的手在头顶胡乱抓了几下,蓬松的头发就顺溜了许多,但是仍有几撮竖起着招摇着。刘堪的肚子不饿,仅余的几个钢币在今天早上痛痛快快地变成了牛肉汤入了肚,那是平生第一次那样大声地对牛肉汤老板说:加两块钱的肉!所以刘堪不饿,现在还从嗓子眼儿里往外冒牛肉和芫荽味儿哩。

    嗬嗬,今天只当是又放了一天假吧。打零工就是这点不好,得时常惦记着找活儿。刘堪的目光又落在了广场对面的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物上,那里进出的人们一个个衣着整洁挺胸凸肚的,据说是这座城市的灵魂。那幢楼房刘堪以前也常常进出,从初具雏形时就进出个不停。现在呢,进不去了。大门有警卫,楼栋的大厅里有值班的登记的,刘堪们就只有在外面看的份儿了。

    想到这里,刘堪就无意识地来了句:妈妈的!如果今天再找不到活儿,那就先回去两天。嗬嗬,有好久没有跟翠翠那个了。刘堪从蓝布上衣口袋掏出一个信封,信封里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翠翠依偎着他甜蜜地笑着,是那种憋不住欲喷薄的笑。照这张照片的时候,刘堪与翠翠还引发了一场争论。两人站位时,刘堪一定要翠翠站在自己的右手——左为上嘛。男女虽然平等,但顶门立户还不要靠男的?要不女的哭她死去的男人,咋就喊:我的天哪!男人不在了就好像塌了天似的,再平等一千年,男人站在左边仍没错!等了相片出来,翠翠就指着照片:到底是左为上还是右为上?刘堪一看照片,翠翠在左,自己在右了。是呀?是左为上呢还是右为上?

    就在刘堪以自己有限的知识苦思冥想的时候,前面广场出现了骚乱,两人在前面跑,有几个人在后面追,更多的人在驻足观望。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在声嘶力竭地喊着:抓住他,打劫了!

    刘堪懂得“打劫”这个词,港台电视剧里都是这么喊的。刘堪蹭地站了起来,浑身的劲儿正好没有地方使哩,就飞快地向前面的那俩人追去,敞开着的蓝布上衣随着扇起的风唿扇着……

    第二天的媒体上登出头版新闻,刘堪的大幅头像也在醒目的位置向人们专注地对视着。又一个见义勇为的英雄诞生了,身中七刀仍抓住歹徒不松手的刘堪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而成为人们的骄傲。

    又过了五天,是英雄刘堪出殡的日子,那幢气势恢宏的大楼里的有关领导决定亲自抚棺为刘堪送行,顿时各路人马齐齐地聚到了刘堪那破败的小院。车进不到小山村,人们是徒步了很远的距离来的。

    由两位妇女搀着的翠翠只是目光呆滞地拿着那张带血的照片由人们摆布,这个家的生存和延续翠翠顾不上考虑了,尽管她已经有了身孕。一切都需要风风光光地把刘堪送走后……翠翠木然地被摆布到了整个送葬队伍的前列,领导们也按职位的高低站立在棺木的两侧,司仪憋足了劲儿准备宣布起棺。这时,只见外围站在显著位置的一个人摆了摆手,叫司仪暂停。这人快步绕过翠翠,弯腰对翠翠身后的领导轻轻地说:老板,你应该站在左边,左为上嘛。听到这话,翠翠憋屈了几天的泪水终于往外涌出,惊破天地地哭喊起来:我的天哪!

    在翠翠畅酣淋漓的哭喊声中,送葬队伍缓缓地向村外移去。

 

           庄学讽刺小小说·会直立行走的庄庄

 

    看到这题目,聪明的人就会意识到:庄庄不是人!人是什么?是高级智慧动物呀。人区别于低级动物的显著标志,那就是会直立行走,会产生思想,会想尽一切办法控制对方,会贪婪地掠夺自然界万物而唯人独尊。人还会面对面地性交,并将性交说成是做爱。有专家说了,人的直立行走和面对面的性交是人类进化的重大基础,由此而奠定了人类在地球上的主宰地位。所以人可以称小猫小狗为宠物,而小猫小狗只会对人摇头摆尾做出依人状。

    说到这里,有人明白了,敢情这庄庄是小猫小狗?

    对了!庄庄不是“卡拉”,但同样是条小猎犬,男狗。

    庄庄是条狗,它区别于其它同类的最大标志就是庄庄聪明,而庄庄的聪明的最显著特征就是庄庄会直立行走,使解放出来的前蹄——嗬嗬,不叫前蹄,叫手——能够有机会像人那样去劳动去创造。说了半天,你不晕糊也在去晕糊的路上了。我还是从头道来吧。

    庄庄是只灰黄色的小狗娃,俩黑眼睛、黑鼻子煞是可爱。我把它当儿子一样看待,这从给它取的名字上也能看出来。这里面还有一个小秘密,庄庄与我的生日是同一天哩。我把它看成我的前世今生了。

    我管庄庄吃,管庄庄喝,还希望庄庄成才。成为什么样的才?终极目标我也是模糊的。别人家的狗会直着身子向人作揖,俺家的庄庄也会;别人家的狗会替主人叨鞋拿东西,俺家的庄庄也会;别人家的狗见主人会摇头摆尾套近乎,见生人会狂吠一气,见半生半熟的人叫三五声再回头看看主人的脸色。俺家的庄庄有过之而不及,见了提溜东西到我们家的或者给过它甜头的半生不熟的人,叫一声是提醒,叫两声盯着手中提溜的东西,叫三声就把东西往主人——我的手里拉,自己不克不扣。从这点上看,我就知道庄庄是可造之材,是只聪明绝顶的狗狗。主人被打发高兴了,什么样好吃的东西不都是由着庄庄来?!

    于是把庄庄培养成为一支伟大的狗的终极目标在脑子里逐渐清晰起来,这个目标成为我们家进入新世纪以来第一件上升到规划的大事。从专家的研究著作中,我获取了灵感:首先训练庄庄直立行走,脱离四肢趴地行走的低级行为方式。只有直立行走了,才会把前肢解放出来使之变成手。在不远的将来还要训练庄庄学会面对面地性交做爱,哈哈!将性活动提升到做爱的层面上,是不是低级动物向高级动物蜕变的一种质的飞跃呢?

    巴甫洛夫那老头的条件反射原理成为我训练庄庄的总路线。我用了一根极具诱惑力的猪腿大骨头来充作训练庄庄的工具,举到庄庄想吃又吃不着的地方晃动,就如同行贿者口中许诺手里挥舞着的票票一样。庄庄扑上来,我把大骨头随之抬高一些;再放下来,庄庄再扑上来,我再抬高。如此反复,给庄庄一个明确的信号,那就是想吃到这根美味的大骨头,就必须唯主人指令而是从——学习直立行走。

    庄庄直立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像教婴儿走路一样,拿着大骨头伸出双手诱导着庄庄向前迈出幼稚蹒跚的步伐。庄庄真是一条聪明而极具智慧的狗,从一步两步到三步五步,庄庄会从客厅里摇晃着“走”到厨房寻找大骨头吃,从厨房再“走”到卫生间像人那样蹲到马桶上方便。当然有了这些成果的代价是我的红烧肉变成了大骨头,庄庄啃骨头,我喝汤。

    一旦有了这些成果,作为人的我就显露出了未进化完的小尾巴,我就想向另外一群人显摆我的骄傲。

    我备好了大骨头,把会直立行走的庄庄带到社区宠物经常聚会的那块绿地上。晚饭后的绿地上面已经聚集了毛发各异、品种各异、性别各异的狗们在嬉戏打闹,主人们围在一边观看和交流。

    庄庄的出现,马上引起了人们的惊讶和羡慕:啧,这狗是狗吗?啧啧,真是一只另类的狗啊!啧啧啧……

    庄庄骄傲地挺胸摇曳着向地上趴着的狗们走去,狗们集体向庄庄注视了三秒钟,一只美丽的雪白的小母狗探索般地围着庄庄转了一圈,还在庄庄的肚肚下面嗅了嗅,马上跑回了狗们的中间。狗们一哄而散,继续着他们未竞的游戏。

    庄庄独自站在那里寂寞无比。

    庄庄想走到狗们中间,走到那只雪白的小母狗跟前。可是庄庄走到哪里,狗们就逃离哪里。直立行走的庄庄并不比四肢着地的同类跑得快。

    寂寞的庄庄环顾四周,身子不由地颤抖起来。它刚想放下直立着的身子,见我挥舞着的大骨头,又赶紧把身子挺直了。

    我愉快而又自豪地向围着我的人们介绍聪明的庄庄,传授训练庄庄的经验。在我唾沫四溅的时候,人群外有人高叫:天哪!那只直立行走的狗呢?

    我急忙把拉开人群,只见庄庄四肢着地颠颠地奔向那只雪白而又美丽的小母狗,融入到了狗们的中间。

 

            庄学讽刺小小说·讲究

 

    潘笑讲究。所以潘笑眉不贼眼不鼠,脸上也无横肉,一个生就颀长的身材端端正正的人。世上的人谁不讲究呢?有人是大处讲究,有人是小处讲究;有人是在外讲究,有人是在家里讲究。总之,讲究也是要有道的,各取所便吧。潘笑的讲究是大处讲究,小处也讲究;家里讲究,外面更为讲究。那潘笑就不是一般的人了。

    我知道潘笑的讲究——不,是潘局的讲究,是在他的家里。那一次,我登门拜访,潘局哈哈一笑:来就来了,还掂啥东西哩。潘局以家宴招待,以示随意,以示关系不一般。潘局的家宴很家常,炒土豆丝,红烧豆腐里加点五花肉片,紫菜鸡蛋汤,米饭,不喝酒。潘局在外上大学的儿子回来消夏,帮忙把两碗米饭放在我们的跟前。潘局突然皱了眉头,威严地叫了儿子:咋回事?儿子不知就里,没吱声。潘局加重了语气再问:咋了?吱下声!儿子搭讪:不就是两碗米饭么,多了?少了?潘局用筷子点点我面前碗边的一个小缺口:咋怎不讲究哩,用缺口碗打发客人?我这才想起潘局年幼时曾跟着老娘要过饭的经历,想必那段经历深深地烙在了潘局的心灵深处。

    席间,潘局尽管有这么一丝丝的沉重,但不影响家宴的畅快和随意,他的儿子边吃边谈学校伙食的粗糙,谈同学间相互抢对方菜里的一点肉丝吃。正说得兴起,潘局的筷子敲在了他的儿子的手上:没讲究!说你多少次了,盘中菜叨自己跟前的,哪能翻过去叨那边哩?还有,筷子在盘子里面搅腾啥哩?!这点礼式出去两年就忘了?潘局的儿子闷着头三口两口扒拉完米饭,气咻咻地去倒腾电脑了。那顿饭吃得心惊肉跳,但是我对潘局更加佩服了。人老几辈子的礼式,还有多少人记得?人家潘局就是讲究!

    据潘局单位的人讲,潘局会议讲究座次,行走讲究位置,语言讲究吉利,材料讲究数字,与下属讲究距离,与上司讲究谦恭,对百姓讲究威严,吃饭讲究档次,休闲讲究品位……官方对潘局的评价是“认真细致”,民间流传的说法是“忒讲究”,而对于我们这一类奸商来讲,正好契合了送礼时机、地点、方式、品味的研究和探讨。我们也学会了讲究。

    有一段时间,潘局显得很郁闷,我想了很多的办法都未能排解他的心怀。思忖良久,我请潘局到海边的疗养院进行休假式疗养。在疗养院里,潘局住8号房,简称“八床”,嘿嘿!发么!每天除了弄些珍贵的药品给潘局输液外,我们还到海边极目寥廓,或者吃点珍贵海鲜,我还帮忙备些礼物为潘局回去送有关领导。不几日,接了几个神神秘秘的电话,潘局竟然笑了,笑了的潘局一扫多日的晦暗,脸上出现了幸福的瓷色,显得更为端庄。我还带了一位美女准备帮助潘局遣怀,潘局却语重心长地告诫我:家庭讲究的是信任,感情讲究的是纯净,其他的……哈哈!我体会得到,潘局现在与我讲究的是肝胆相照,荣辱共存。

    偶尔,正在输液的潘局问我一瓶药多少钱?我没必要隐瞒,我们都“肝胆”了呢。我告诉了潘局一个天价,潘局突然沉默了,也许他又想起了童年过往吧。许久,潘局说:算了,不输了。你要真想为我做点事,这几天输液的药钱捐给那个山村小学吧。一瓶药即将见底,值班护士朝外吆喝了一嗓子:八床完了!潘局闻听此话,脸色突然拉了下来。我也意识到不妥,朝护士使使眼色,护士一愣怔,又改口叫道:八床药完了!潘局的脸色彻底灰暗了下来,房间里一片静谧,只有潘局“要完了”的喃喃声。护士伸伸舌头,再也不敢吭声。

    回到家没几天,据说,潘局主动去了纪委,不知道算是自首还是被双规。

 

            庄学讽刺小小说·乡村隐者

 

    茂林高中毕业回了前马村。茂林一家在前马村很是特立独行。茂林的爷爷几代单传,膝下也就一个儿子。

    当茂林的父亲年过二十的时候,茂林的爷爷对茂林的父亲说:一辈儿只管一辈儿的事,结婚的事儿你自己操心去办吧。交代完毕,茂林的爷爷果然做了甩手掌柜,终日把玩祖上传下来的黑楠木象棋。夏天把棋盘摆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冬日则摆在向阳温暖处。老爷子站在这头走几步,再站在那头走几步,手中还常端一方紫砂壶,泡一撮北方农村罕见的茶叶,就着壶嘴吮几口,哼两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茂林的父亲自己倒腾着结了婚。茂林的父亲不去掺和外面的事儿,闲暇时只管坐在院子里陪茂林爷爷下两盘象棋。这个时候茂林的爷爷就会颤抖着灰白的手指敲打着黑楠木棋子说,祖上曾有人做了几天翰林学士,因卷入了一场是非差点被灭门,这才惶惶然落户到前马村。此后几代单传,人丁不旺。这就是命啊!茂林的爷爷活到九十三岁,无疾而终。

    当茂林也过了二十岁,茂林的父亲对茂林说:不小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掂量吧。说罢,将一串钥匙放到桌子上。从此茂林的父亲也终日端一把紫砂壶,把玩起黑楠木象棋来。

    茂林白净净的脸上很快有了丝丝沧桑。劳作之余,茂林在每日的晚饭后(如今是《新闻联播》后)端着个收音机行走于暮霭中的阡陌。茂林后来对他媳妇说,在城里这叫散步。媳妇有时也跟着茂林散步,夕阳西下的田野小道就会晃动着两个影子。有人碰到了散步的茂林,就打招呼:喝罢了?转转?茂林正色道:散步。后来不知怎的,“散步”这词儿传了出去,村人再碰到茂林就带了几分调侃:散步哩?

    茂林的独生儿子终于也过了二十岁,茂林也就开始专职陪着父亲下棋。这黑楠木棋子黑里透红,握在手里柔滑温润。茂林想:那翰林学士老祖宗当初应是花了大价钱买的这副棋吧?

    茂林平日里很少出去叫阵,大多是凝神打谱,或者围坐在被窝里看谱。于是便有人到家里来下棋,茂林就同对方一起净手,操练几盘。棋下得如雾如风,虚虚实实输输赢赢,许多人事后头上总是冒出虚汗,对茂林棋力的深浅捉摸不透。

    这一年,乡里加大力度到村里收款,庄户院里立马鸡飞狗跳起来。到前马村的是乡长带队,一上午就拉走了好几台电视机。中午,乡长在村里吃了个烧饼喝口白水,便踱到了茂林家,欲与茂林“手谈”。茂林的白脸上泛出了点红晕,急忙请乡长净了手,麻利将棋盘摆在了树荫下,再伸手礼让乡长入座。这边的小凳子上茶水已备好,茂林就着紫砂壶嘴吮一口茶,随手将黑棋摆到了自己这一边。

    棋盘上三十二颗琥珀般的棋子在光线下晶莹透亮。乡长拿起炮眯缝着眼把玩着,久久不愿落子。良久,才架起了中间炮。茂林脸上的红晕已消去,微微一笑,支起象。乡长中炮打过来,茂林上士。连环马、担子炮、长车短出、兵卒对进……棋阵风云变幻,恶浪心头翻滚。乡长从容着,点燃别人递过来的香烟,深吸一口,徐徐吐出一团烟雾。茂林也从容着,吮上几口清茶,神清气定。不料想,双方恰好都抬起头盯视对方一眼。

    乡长挺车直抵象眼,想炮打闷宫成绝杀之势。茂林轻走象,炮走士角,陷红车于被动态势。这边黑马势取卧槽,黑车巡河封喉。红棋被动。乡长几次举手犹疑再三,难以定夺。使乡长没有想到的是,茂林开始了拼子。血雨腥风过后,双方棋盘上只余了不能过河的将士象。乡长不解,望着茂林。茂林说:无长车不强,无马炮不壮,无兵卒不稳,单将帅和宫闱里的士象(相)还有何用?而后乡长再听到的是茂林口中上面关于农村的政策规定。无须再听了,乡长又眯缝着眼端详了琥珀般的棋子,放下,带人撤出了前马村。

    茂林照例晚饭后是要到田野阡陌散步的,村里人再见到茂林,都要恭敬地问一声:散步哩?

 

               庄学随笔:我写作的魂

 

    古人说,魄附体,魂附神。一旦人进入到了另外的一个天地,魄随人体进入地下,魂则升天。所以,魂是离开人体而存在的人的精神。今之为我,文学即为魂,小小说即为魂。离开这些,所谓的写作便是失去了灵魂的一堆字码。

    回头望望,踏入文学殿堂的门槛,竟然是一篇小小说《水》,处女作。而在文学创作的兴奋期,成军成列的也是小小说,先后出版了小小说集《保守一个秘密》《左为上右为上》《银手链》。即便是在长篇小说《同宗》的创作中,小小说常用的“欧.亨利”手法,也在《同宗》中得以体现。眼下长篇小说《同袍》已经完稿,如果从中抽出某一段,也可能是一篇精致的小小说。所以,无论离小小说多远多近,小小说依然在我的写作中显露出不可磨灭的痕迹。尤其是小小说的众多的师友们!

    我无意去评判西方的一些文艺理论,那些“淡化情节无情节”的小说也许是文学的进步,但是,我依然喜欢好听好读有趣味耐琢磨的小小说。一些宗教经书不也有故事人物贯穿其中么。既然有故事有人物,就需要有细节。所以,小小说需要细节。

    小小说的写作,一个经典的细节就可以支撑起一篇小小说。就好像一列奔驰的火车,总要在一个站点停留下来,容许旅客从容地观看。

    经典的细节,可以说是引领创作者进入文章内心的路标。我的小小说《兄弟敬你一杯酒》,就是在酒场上司空见惯的敬酒细节:敬酒者为了表示谦恭,常常要把自己的酒杯略微低于对方的杯沿,表示尊敬高看。这是一种礼仪。但是,这种敬酒的礼仪在一些人中变成为了身份的象征,也可以说是人性中隐而微露的劣根性。有的人在无地位之前,表现的总是很谦恭,很谨小慎微。人一阔脸就变。原本爽快的,故作深沉了;原本随和的,也要与人划出一条线来;原本兄弟的,参杂了权势的因素,等等。碰酒杯时或高或低的细节变化就表现出“大帅”做官前后的变化,哥们儿也不例外。

    注重心理细节描写也是塑造人的一个重要手段。因为人的内心反映了一个人的神韵。比如说看热闹,围观者有人指手画脚多嘴多舌,有的人则不动声色,但并不代表内心不动。《保守一个秘密》也是一个看热闹的故事,是内心的热闹。主角看到一件突如其来的秘密,这秘密能够忍着不告诉同事朋友、领导、老婆,这样的心理熬煎该是如何的痛苦。杨晓敏老师曾这样评价说:“《保守一个秘密》就是通过主人公的心理熬煎来构思,凸现作品的深度厚度的。保守一个秘密,竟会成为一种痛苦的抉择,行为失去理性,情绪几近崩溃。在压抑的氛围中缓缓推进情节,让作品中的人物渐渐活了起来。”

    但是,所谓的生活细节只是我们的创作素材,并不是作品。还需要编,编成一部作品。村上春树好像说过,小说家就是谎言的编造者,但是这种谎言能够被社会被人们谅解理解和支持。之所以这“谎言”被读者“谅解理解和支持”,就在于人的生活细节的支撑,除此之外,别无他途。如此,这些细节也构成了一部小小说的魂!

 

作者简介

    庄学,原名王建文,河南省洛阳市人,出生于四川省达州,原洛阳市作协副主席。在《百花园》《牡丹》《羊城晚报》《芒种》等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小小说作品,有作品被《小小说选刊》等转载并入选多种精华本。著有长篇小说《同宗》、小小说集《保守一个秘密》《左为上,右为下》等。曾获洛阳市五个一奖

 

               笔耕不辍,终有所获

                                                         杨晓敏

   

    在热闹的小小说领域,庄学的低调朴实和与人为善的姿态广为文友称道。他经历过战场上血与火的洗礼,这种特殊经历为他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继而成为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他善于观察世俗生活的繁杂性,注重人物内心世界的纠结与律动;真诚热爱生活,淡泊名利,珍惜友谊,追求普通人的生存质量。
    1986年,庄学的处女作《水》发表于《洛阳日报》,这极大增强了他对文学创作特别是小小说文体的浓厚兴趣。他惊喜于过去身体力行的或耳闻目睹的有趣物事,竟能在笔下复活,以文学作品的形式捧于读者面前。此后,他一发不可收,又连续发表了《兵爸爸》等十多篇军旅题材小小说。
    后来,他的小小说《经营面具》《雪蓝花》等在《百花园》头条发表,又被《小小说选刊》转载。2004年秋,庄学参加了百花园杂志社举办的“小小说金秋笔会”,被列入“新一代小小说作家群”代表人物,更加激发了他的创作积极性。庄学的作品题材贴近生活,语言叙述工稳有致,人物立体丰满,立意精到深邃。这一年,他发表或被转载小小说达50余篇之多。
    庄学的《会直立行走的庄庄》,是一本奇而不怪,貌似荒诞不经,却能引人入胜的作品集。其代表作《会直立行走的庄庄》曾入选中国年度最佳小小说和多种精选本。它以一只叫庄庄的小狗的行为方式,来嘲弄当下盛行的功利主义之风。这只狗在一块骨头的利诱下,渐渐离群索居,丧失了狗性,凡上街就用直立行走来博取主人的欢心,以换得一口美食。长此以往,狗性变异,面目全非,在街上竟被同类视同异己,唯恐避之不及。作者高人一筹的地方,就是在最后让这只狗回归本性,放弃肉骨头的诱惑,四肢着地,奔向心爱的同类异性。作品的视角很独特,通过狗的思维和行状来展开情节,牵扯出狗与现实,狗与同类之间的相互纠葛,使作品的思想空间明显增大。
    《左为上,右为上》也是一篇佳作。小说中以迥异的两种人进行对比反衬:一种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本性善良真诚,继承的是民族传统的美德;另一种人不管官大官小,顽固的官本位封建排序意识,已渗透到他们的血液骨髓里,连在为英雄送殡的场合也是如此。以鲜明对比,使美丑顿现,高下立判,于平淡中见责任,论褒贬。文字新鲜活泼,不生涩,选材不落俗套,开掘亦有深度。几多谐趣,颇耐咀嚼,亦是现实社会的某种写照。
小小说是塑造人物形象的,只重言行,而不关注心灵,作品会失去应有的内涵与风韵。庄学擅长用心理描写,细腻地刻画人物。《保守一个秘密》就是通过主人公的心理煎熬来构思,凸现作品的深度厚度的。保守一个秘密,竟会成为一种痛苦的抉择,行为失去理性,情绪几近崩溃。在压抑的氛围中缓缓推进情节,让作品中的人物渐渐活了起来。《请来一个开锁匠》也是通过心理活动来展开矛盾线索的。卧室门锁坏了,开不开了,就打电话叫来开锁匠。开锁匠一走,主人公的心理防线坍塌,恐慌中唯一能做的是急忙换锁。这篇小小说敢于直面当下的社会诚信缺失,在啼笑皆非的结尾里透着巧妙的讥讽。
    《乡村隐者》的主人公茂林一家四代:爷爷、父亲、茂林、儿子。他们全都是乡村中聪明绝顶之人,既不在世俗的功名利禄上下功夫,也不为儿孙们盖房置业娶妻成家而操心。自信儿孙自有儿孙福,不为儿孙累断肠。他们清一色地喜爱下棋,文中有三处相似的细节,都是说儿子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父辈就让他自去筹划,自己则轻松地把玩起案上棋子来。悠然之态,羡煞神仙。就是在这样的轻描淡写中,儿孙们各自跨向了独立生活的大门。正如茂林的棋艺,虽不显山露水,却是已臻化境。苍白直露或内涵丰富的表达,都会从文字里显现出来。从中也可以看出一个作家阅读量的大小。爱读书的作者与不爱读书的作者,笔起笔落,文字功力高下立现。
    庄学新近发表的“夹河滩匪事”系列、“翟镇人物”系列都写得波澜诡谲,令人耳目一新,能看出作者厚实的生活底蕴和良好的文学素养。庄学注重小小说的故事性,构思独到,技巧娴熟,力争使这一类题材的作品,在情节上产生跌宕起伏、妙趣横生之效,人物形象在精心设计的矛盾冲突中逐步展现,突出传奇意味。小小说新作《请来一个开锁匠》《姐夫不是好东西》《愚人节不得不快乐》虽属市井素材,作者却并不在哗众取宠层面上下功夫,而是取舍有度,隐含大道哲学的素养。
    厚道的庄学颇有长者之风,长年被洛阳网“河洛文苑”聘为版主。他开讲座,搞采风,聚人气,扶新人,在文学读写上兼容并蓄,经营得风生水起,乐此不疲。近些年来活跃在小小说领域的洛阳作者红酒、非花非雾、飞鸿、龙剑、崔永照、李文海、冷清秋等,大都是“河洛文苑”的活跃分子,在小小说创作上,大多曾受过庄学的引领和推荐。
    痴心不改,耐得寂寞;笔耕不辍,必有收获。近年来庄学被选举为洛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其小小说作品集《保守一个秘密》获得洛阳市第五届精神文明奖。

 

    ----名家名篇讽刺小小说之庄学卷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名家名篇玫瑰花园小小说欣赏之闭月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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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月玫瑰花园小小说·柳叶

  

    路,很难走。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雨,我和柳叶趔趔趄趄地走在泥泞的山间小路上。衣服、鞋子早已经被露水打湿。柳叶高挽着裤脚走在我的前面,两条莲藕般的小腿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凝视着她腿上溅上的泥点子,我忍不住地问,柳叶,你不上学,就去打工,将来不会后悔吗?

  你说呢?我做梦都想上学,可俺娘的病……唉……谁让俺没有读书的命呢?!柳叶叹了一口气,哈腰挽了挽褪下去的裤脚,瞭了我一眼苦笑着说。

  我和安柳叶是一个村的,也是同学,又非常要好。在班里她的学习成绩一直遥遥领先,这不今年高考的时候,她又考取了哈尔滨师范学院,而我却名落孙山。可就在这节骨眼上,她那患有肾病的母亲,病情却愈来愈重。为了挣钱给妈妈治病,她只好放弃学业,和正准备出去打工的我,踏上了进城打工的路。

  听着柳叶的叹息,我没再言声,只是一步一滑地和她默默地走着……突然柳叶脚底下一跐溜,单薄的身子晃了几晃险些栽倒。幸亏我反应快,一步奔上前去,一把扶住了她那弱柳般的身躯。这一瞬间,我分明看见她的眼里有泪光在闪。等她站稳后继续走路的时候,那条路却朦胧在初起的晨雾里。于是,我的视野也朦胧了。

  进城后我们进了一家超市,在面点摊打工。活很脏也很累--每天除了制作大量的面点,还得面对那些挑肥拣瘦的顾客。有的顾客非常挑剔,买货的时候,不是要火大的、就是要火小的,不是嫌太小、就是嫌太油了……有时都会被他们给指使蒙了。这家的生意很火,老板娘也很刻薄。这不,刚才因为柳叶卖货时不够耐心,就当着顾客的面训斥了她。

  死妮子,让你给拿哪个你就拿哪个呗,人家挑挑货,你先不耐烦了,顾客就是上帝,你明白不?你不想干了吧?!

  对对对,老板娘,您说得对,顾客是上帝,我们就是上帝的保姆,没把上帝哄高兴了就是我们的失误。

  柳叶讨好似的说完这番话,涨红的小脸上挤着讪讪的笑。老板娘狠狠地白了她一眼,随即也忍不住地笑了。见老板娘被逗乐了,柳叶又开始从容地应付起了顾客。

  等买卖高峰过去以后,筋疲力尽的我却忽然发现柳叶不见了,和老板娘打了招呼,我拖着软绵绵的双腿向卫生间走去。

  刚到卫生间的门口,我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哭声。我开门进去,就看见柳叶捂着肚子,正蹲在洗脸池边呜呜地哭。苍白的脸上滚着豆大的汗珠,瘦弱的身体不停地抖动着,就像一片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柳叶。

  柳叶,你不舒服吗?身为女性我立刻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便心痛地问。

  嗯!我……肚子痛……所以才对顾客……她见是我,忙点点头含着泪痛苦地说。

  咱老板娘也太狠了,就算是你做错了事也不该当着顾客损你吧?

  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我不禁愤慨地说。柳叶没说话,只是艰难地站了起来,打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柳叶,这活太脏、太累,老板娘也太刻薄,我真的不想干了,咱还是找点别的活吧?

  不!咱现在还不是挑剔的时候,先忍一忍吧。柳叶看了我一眼坚决地说,那张清瘦俏脸的也变得坚毅起来。

  有了跳槽的想法,不久我便在这家超市里找了一份卖文具的活。这工作不但轻松干净,工资也不低。可柳叶却一直在那家面点摊继续打工。

  等到了年末,她们老板要到外地谋生。柳叶就东拼西凑地借了些钱兑下了那个面点摊--自己当起了老板。

  第二年春天,那家超市却因管理不善破了产。失去职业的我已经厌倦了打工的生涯就回家务农了,而柳叶却不肯跟我回乡,说要留在城里另谋发展。

  几年以后,偶尔一次和朋友进城逛街的时候,在一条繁华热闹的街道上,我竟看见一家挂着“柳叶面点屋”牌匾的商店。我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就看见面若桃花的柳叶,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这时,我明白眼前的柳叶已经今非昔比了。闲谈中我知道,当年柳叶不肯离开面点科的主要原因就是想留下来潜心学习面点制作技术,因为她在一次老板娘与别人闲聊的时候,听到了她有转让面点摊的想法。

  如今的柳叶不但有了这家生意兴隆的主店,还计划另开一家分店。她妈也用她挣的钱做了换肾手术,也跟她住进了城里。

  小霞,别回去了,和我一起干吧……最后,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诚恳地说。

  说完,她嫣然一笑,笑得那么的灿烂。那一刻,我不禁想起她当年在卫生间里偷哭的情景……

 

             闭月玫瑰花园小小说·谋杀

  

    小心点儿,可别掉下去噢!初升的阳光透过刚刚擦拭的玻璃窗,让家里显得格外的洁净明亮。看着妻子抓着抹布,在窗户上不停舞动的小手,他禁不住提醒说。

  话音刚落,他手机的短息铃声就骤然响起,把他吓得一颤。他忙掏出手机看了看,又紧张地瞭了一眼妻子。便不安地在屋里来回踱了起来。片刻,他又深深地叹了口气,颓然地坐在沙发上,紧盯着正在擦窗户的妻子发呆。

  妻子是个勤劳贤惠、酷爱洁净的女人。每个月第一个大礼拜,给家里做大扫除、擦窗户已经成了她的生活规律。他们家是那种老式住宅楼,窗户框是木制的,每面窗分三扇,中间一扇是死的。妻子每次擦窗户的时候,都站在中间那扇的台子上,抓住窗框把身子探到外面去擦拭那些玻璃。他家住在四楼。每当看见妻子全神贯注地去擦那些玻璃的时候,他都感到非常的紧张。他担心妻子抓不住,或是那些年久失修的窗框,承受不住妻子的重量,再把她掉下去。所以他就经常这样提醒她。

  每逢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妻子都会娇嗔地说,去你的,不干活还制造紧张空气,你才掉下去呢。看着妻子不以为然的样子,他的心都揪成了一团。说句心里话,以前他是真担心妻子会有什么闪失,恨不能自己替她擦。可现在却不一样,他说完这话,却在产生一种特别希望妻子能掉下去的想法。为什么呢?因为他有外遇了,刚才那个短息就是情人发来的,而且他的情人正在逼他离婚。

  自从他有外遇了以后,妻子每次擦窗户他都希望她能掉下去。甚至幻想出她真的掉下去的情景。他也曾为自己这种卑劣的想法而感到惶愧和不安,因为她毕竟是自己同甘共苦的结发之妻啊。可他的情人现在越逼越紧,还经常用把他们的事闹到单位来威胁他。

  其实他原来在单位只是一名普通的科员,如今由于他积极努力,已经提升为副科级了。而且,单位马上就要给他涨工资换房。也就是说,他现在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假如这时要闹出什么桃色新闻,那么他的大好前程可就会毁于一旦了。所以,他即不敢离婚,又怕情人无理取闹,只盼妻子真的能出点意外,好平息这场风波。

  情人逼迫的越紧,他的这种想法就愈加强烈。他明白,假如现在这种窗户妻子都掉不下去的话,等他们换了新住宅楼了以后,就更没戏了。可希望归希望,妻子每个月照旧坦然自若地擦窗户就是掉不下去。以前他担心窗户扇不结实,现在他又恨那窗户扇太结实,急得他真恨不得把她推下去。

  为了尽快达到目的,他挖空心想出了一个主意。趁妻子不在家的时候,他就用改锥把客厅中间的那个窗户框撬了撬,让它无法承受任何的重量。这样,妻子如果擦窗户掉下去就不再是幻想,而是迟早的事了。

  于是,等到妻子再次擦玻璃的时候,为了避免有谋害妻子的嫌疑,他就借故躲了出去。为了尽快知道事情的结果,他没有走远,只是在家属院附近的公园里逛了一圈,又踅了回来。

  果然不出所料,他刚到家属院的门口,就听见传来一阵刺耳的救护车声。随即一辆救护车便呼啸而出,从他的身边疾驰而过。继而就听到许多围观的群众纷纷地议论着:院里出事了,有人坠楼了……是一个女人,从四楼掉下来了。

  他听了以后一阵窃喜,为自己计划的成功而自鸣得意。为了证实一下那个女人是否真的是自己的妻子,他又拨通了她的手机。手机铃响了:喂,老公,不好了,出事了--他听见对方说话竟然吓了一哆嗦。他本以为会没有人接呢,因为手机的主人,按照他的计划和猜测,现在应该已经躺在那个号叫的救护车里。

  你没事吧?我听说有人……

  我没事老公,掉下去的是家政,我知道咱家的窗户年久失修,不太结实,所以你每次让我小心的时候我都特别的害怕。为了安全,今天我就叫了家政来给咱擦的玻璃,没想到还真的出事了,谢谢你的提醒啊,老公……

  听了这话,他久久地呆立在那里,愕然无语。

 

              闭月玫瑰花园小小说·酒鬼

  

    正午的阳光很刺眼,酒鬼眯缝着眼睛,晃晃悠悠地走在热辣辣的日头下,脚步飘忽轻盈,像踩棉花。

  酒鬼的名字不叫酒鬼,酒鬼的名字叫石峰。酒鬼以前也不是酒鬼,酒鬼是因为高考落榜和失恋才变成酒鬼的--由于感情的纠葛他落榜了,和他相恋的女友考入名牌大学后,也跟他拜拜了。从那以后,石峰就变成了酒鬼。

  酒鬼喜欢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晕晕乎乎地漂游在大街上。看着那些喊他酒鬼的孩子们“嘿嘿”地咧着大嘴笑。因为,只有这种如梦如幻的感觉,才能让他忘记失恋的痛苦和烦恼。

  酒鬼今天的酒喝得很舒心很惬意。舒心惬意了的酒鬼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却不想再往家走了--他怕回去又会遭到母亲的白眼和奚落。于是他就转身向邻居张启家晃去。张启和他是一起落榜的,张启落榜后就在家里开了一个小型木器加工厂,给人家做家具。

  张启很勤劳,中午也不休息。酒鬼走进去的时候,他正开着电锯破木料。见酒鬼进去,张启家的狗大黄就摇头摆尾地向他扑来。这条狗高大威猛,善解人意。酒鬼很喜欢它,还经常隔着墙头把自己家的剩饭扔给它,因此大黄也很喜欢酒鬼。

  喝高了的酒鬼见大黄朝他扑来,就玩笑般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向它投了过去。大黄见状,吓得急忙转身躲闪。由于躲得太快太猛,竟一下撞在了那个飞速旋转的电锯上。只一刹那,那个锐利无比的电锯,就把大黄的眼睛犁开了花。随着血光的飞溅,酒鬼也傻了眼。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个玩闹似的动作,竟造成了这么悲惨的结局。在大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酒鬼的酒也醒了一半。

  大黄被电锯给锯开了半边脸以后,就浑身抽搐着躲在墙角,不时地发出痛苦的哀叫。张启见此情景,又急又气,急忙抱起大黄,心疼地说:“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酒鬼自知理亏,没敢吱声,只是愣愣戳在那里。

  酒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夺过张启怀里的狗就往外跑。

  他抱着狗冲出门,直奔他们镇上的李兽医家。等到了李兽医家他却不在,他老婆说他叫人请去给马看病了。酒鬼就只好抱着浑身战栗,流血不止的大黄等。

  时间在大黄的不断哀鸣和流血中一点点地过去了。酒鬼本想再找个兽医给大黄治疗,可他们镇上兽医太少,除了李兽医他还真不知道到哪儿去找。半个小时以后,李兽医终于摇摇晃晃、两眼发红地回来了。不用说,一看就知道他也喝多了。

  见他回来,酒鬼像看到救星似的说:“你怎么才回来啊?我们都等你半天了!”

  “那个治马的非留我喝酒,要……要不早就回来了。”李兽医硬着舌头说。

  李兽医喷着酒气,看了看大黄,问明了情况。就开始给大黄止血、缝合、包扎。由于酒喝得太多,他每缝一针,手都哆嗦几下。把大黄痛得嗷嗷地直叫--原来刚才太着急,他竟忘了打麻药。

  说起来大黄也够倒霉的了,一天就遇到两个酒鬼。等李兽医给大黄处理完了伤口,它已经气息奄奄了。看着大黄那副惨不忍睹的样子,酒鬼才真的痛恨起这酒来了。

  大黄伤好了以后,一看见酒鬼去它家,就瞪着一只惊恐的眼睛躲在狗窝里不敢出来。酒鬼为此也感到很难过,就不爱去张启家了。那以后,酒鬼每次想喝酒的时候,就仿佛能看见了大黄那只惊恐的眼睛和受伤时的惨状,便不想喝了。

  张启似乎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就劝他说,既然已经瞎了一只眼,再难过又有什么用呢?石峰觉得他的话确实有道理,其实自己的爱情和过去不就像大黄的眼睛一样吗,已经瞎掉了,再难过也于事无补。

  不想喝酒的石峰,再也愿意游手好闲地待在家里,就复习报考了畜牧兽医专业。因为他觉得那时的兽医太少,还有像李兽医那样的兽医也太没医德了。

  几年以后,石峰在畜牧兽医院做了兽医师,做了兽医师的石峰从来不肯接受畜主喝酒的邀请。因为,他再也不想回到那些做“鬼”的日子。

  

            闭月玫瑰花园小小说·压岁钱

  

    哥哥死的时候,刚满八岁。那年三十的晚上,哥哥跑前跑后地烧水、倒水,伺候全家人洗脚,换袜子、换衣服。望着既勤快又懂事的哥哥,爷爷高兴得合不上嘴。他一手摸着哥哥的头,一手伸进了衣兜,抠挲了半天才掏出来两块钱说,来,乖孙子,过年了,给你两块压岁钱,今晚上先放在兜里,明天你喜欢啥就卖啥吧。

  那年月,两毛钱对我们这些贫苦家庭的孩子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谢谢爷爷,爷爷过年好。

  哥哥惊喜地接过钱,急忙给爷爷磕头拜年。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张皱巴巴的钱,裂开嘴,露出两颗虎牙开心地笑了,笑得是那么的灿烂,那个夜晚也因了有了他的笑容,而变得异常的幸福温暖。

  怕我眼馋,哥哥就哄我说,小霞,这两毛钱,你一毛,我一毛,赶明个,哥哥上街给你买糖人好吗?其实,那时的我,对钱根本就没有概念,更不明白压岁钱是怎么回事,但对那些花花绿绿的糖人却特别感兴趣。于是,我乖乖地点了点头,也和他一起绽开了纯真的笑脸。

  大年初一的早晨,外面爆竹声声、锣鼓喧天。吃完早饭,哥哥就要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到街上去看秧歌。出于好奇,我也要跟他们一起去,哥哥就哄我说,好妹妹,你别去,街上的人太多,会把你挤丢的,你在家里等着,哥去给你买糖人。

  小霞乖,咱不去,今天外面太冷,别冻坏了你。妈妈也再一旁阻止我。无奈,我只好点头应允。见我答应了,哥哥就又露出两颗虎牙,高兴的笑了。然后,便一转身连跑带癫走了。

  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竟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哥哥憨憨的笑脸,和那两颗充满童真气的虎牙。

  那天街上的人很多,哥哥他们跑到大街上的时候,看热闹的人们就早已经把来自各个乡村的秧歌表演队围得水泄不通了。那年月,看秧歌表演就是人们过年时最精彩的娱乐活动了,所以每逢初一十五,除了老弱病残,全镇的百姓几乎都会涌到大街上来看秧歌。

  哥哥他们在前呼后拥的人群中使劲地挤着,企图挤到前面,找到一个可以看到秧歌的位置。怕把兜里的压岁钱弄丢了,哥哥就把它偷偷地掏了出来,紧紧地攥在手里。

  他就这么一边看秧歌,一边紧紧地攥着那两毛钱,手心都攥出了汗。等看完了表演,那张压岁钱已经被他攥湿了。

  为了兑现对我承诺,看完秧歌回来的路上,他就四处寻找卖糖人的,想给我买糖人。

  找到了,他终于找到了,就在他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正愁回来无法向我交代的时候,忽然,看到马路边,停着一辆卖糖人的售货车。看见了那些五颜六色的糖人,哥哥仿佛看见了我灿烂的笑脸。于是他便急忙走过去,惊喜地问,大爷糖人多少钱一个?

  二分钱一个,你要几个,随便挑吧。卖糖人的老汉一边忙活着手里的活计一边道。

  我买两个,给您钱。哥哥一边仔细地挑选着那些情态各异的糖人,一边张开手,把那张汗唧唧两毛钱递了过去。没想到老汉只顾得埋头干活,还没来得及接。那张钱就被忽然掠过一阵寒风给吹走了。那天的风很大,钱在空中打了几个旋,便落在地上向马路中间滚去。哥哥见此情景、大吃一惊,便不顾一切地撒开腿去追。

  他刚跑几步,就被一辆疾驰而过的拖拉机撞飞了起来。据说这辆载满锣鼓和彩车的拖拉机,当时是刹车失灵了。哥哥的身体在空中旋转了一个圈,像一只中箭的鸟儿,在一片血雨腥风中坠入尘埃。哥哥趴在自己那莲花般的血泊中,痛苦地抽搐了几下,很快就停止了呼吸。只有那张还没有被哥哥追到的压岁钱,浸着哥哥的血汗,躺在风中痛楚地战栗……

  如今,已经成为一名人民教师的我,在得知班里一些同学寒假期间,经常用自己的压岁钱,出入网吧、游戏厅的时候,又不禁想起当年哥哥,因为那两毛压岁钱而丧生的往事。于是,我决定开学后的第一节课,就给他们讲述这段悲惨的故事。

 

 

            闭月玫瑰花园小小说·三百六十五个妈妈

  

  那天黄昏,傅伟明刚把顾客做好的坯子送进窑里,就见一个老大爷推门进来。老大爷六十多岁,身材魁梧,穿着朴素,一张阡陌纵横的脸上,写满岁月的沧桑。老大爷一进门,就满眼的惊奇,他先东张西望地把那些正在和泥、拉坯、雕刻、上色、打磨……玩得正起劲的人们看了一个遍,才大声地说,老板呢?谁是这儿的老板?

  我是。老大爷您也想制陶吗?傅伟明见状,急忙迎上前去。不,不,要玩泥巴,俺就到河套去玩,谁花钱到这里玩……

  那您是来……傅伟明疑惑不解地问。我是来问你一件事的,刚才是不是从你这儿走了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孩?

  小孩?到我们陶吧来的小孩多了,您说的是哪一个啊?

  就是坐在这里的那个,大眼睛、尖下巴的孩子。我刚才扒着窗户,看见他就在这里捏泥人。

  哦,没错,刚才是有一个小孩在这儿捏泥人了,他刚走,你现在追他还来得及。傅伟明好心地提醒他。

  不,我不想追他,我只是想来问问你,他经常到你们陶吧来吗?

  嗯,我的陶吧刚开业不久,他已经来过三四次了吧。每次来他都给我十元钱,捏一个小时的泥人就走……对了,他还让我把那些泥人都给他存着,说等以后一起烧制呢。

  作孽啊,原来这小子天天偷我的钱,是跑到这里玩泥巴,看我回去不揍他的!老大爷听了傅伟明的话,气得一跺脚,说。

  啊,他偷你的钱--你是他?

  他是我孙子,他妈妈得白血病死了,他爸爸为了挣钱,给她妈妈还治病欠下的债,就让我照顾他。没想到这孩子平时看着挺老实的,竟然为了玩泥巴,做起小偷小摸的事情了。唉!这样下去,我将来可怎么向他的爸爸和死去的妈妈交代呀?!老大爷又痛心疾首地说。

  老大爷您别急,他偷钱出来玩,是不对。不过孩子还小,不懂事,我们可以慢慢教育他。傅伟明见此情景,急忙开导着老人。

  嗨!他这么贪玩不学好,我能不急吗?

  好了,大爷,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让他来玩了。不过,还有一点我没有告诉你,你孙子确实有些艺术天赋。他捏得泥人,真的很生动、很逼真呢,不信我带您看看去。傅伟明说着便把老人拉倒了一个柜台前,然后用手一指说,喏,这些泥人都是他捏的。

  老大爷顺着他的指引望去,就惊呆了。他看见陶吧的玻璃柜台里,陈列着许多泥人。这些泥人有刚做的,也有以前做的。尽管她们大小不一,穿着不同,情态各异,但却惟妙惟肖,活灵活现。啊,这不是他妈妈吗?原来他偷钱跑这儿是为了捏他妈啊!唉!这孩子是可怜,这么小就没了妈妈。老大爷说着说着,眼睛就已经湿润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说他每次捏泥人的时候,神情怎么都那么的专注呢,看来他真是想妈妈了。傅伟明听了忙接过话茬说。

  真是个傻孩子哟,想妈妈了就想妈妈呗,可捏这些泥妈妈有什么用啊?老大爷边望着那些泥人,边不停地絮叨着。

  大爷,你不明白,这可能就是他向妈妈表达思念的一种方式吧。这样吧,你回去先别说他,等他下次再来的时候,我问问他是怎么想的好吗?

  好,那就劳你费心了,等过些日子我再来,听听他是怎么对你说的。

  傅伟明送走了老人以后,望着柜台里的那些泥人,心情却感到格外的沉重。

  等那个小男孩再来陶吧,捏泥人的时候,傅伟明便故意地称赞道,小朋友,你的泥人捏得真好,真漂亮,能告诉叔叔,你捏的是谁吗?

  我捏的是妈妈。我妈妈当然漂亮啦,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妈妈。

  男孩一边神情专注地捏着手里的泥人,一边无限深情地说。

  哦,是吗?那你妈妈在哪上班,她今年多大岁数了?傅伟明又试探着问。

  我妈妈她……她生病死了,我好想她啊……男孩一边哽咽着,一边用粘满泥巴的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脸。

  对不起,叔叔不知道。你别哭,叔叔也来帮你捏好吗?

  不,不用!我的妈妈,我自己捏,不许别人捏!男孩仰着一张花猫似的小脸,用手护着那些泥人和泥巴,大声地说。

  好好好,叔叔不帮你捏了,那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想捏多少个妈妈?

  三百六十五个。等我捏够了三百六十五个,我就让叔叔烧制了,然后我好带回家去。以后我每天上学的时候,都带着一个泥妈妈,睡觉的时候也搂着……那样,我就和别的同学一样,天天都有妈妈了。男孩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

 

                   闭月随笔:诗意的蝶变

   

  我热爱文学,我喜欢写作。文学让我感到富足;写作使我感到充实。写作不仅使我的人生变得无比的丰美富足,也让我拥有了“才女”的美誉。只有文学才能让我对美善与诗意情有独钟;只有文学才能使我集美善诗意于一身;只有文学才能使我与美善诗意融为一体。亦如破茧成蝶,尽管这期中必将经历许多痛苦与磨难,但是为一个缤纷的梦幻,为了这个诗意的蝶变,即使付出毕生的努力我也心甘情愿。

  文学既是人学,她与人类是休戚与共的。她是滋润人类思想之花的阳光雨露,有“艺术之母”之称。我不知道,文学在人类的发展史上具有多么巨大的贡献,但我却知道,人类的发展与文学是分不开的;我不敢说,假如世上没有了文学,这个世界将会是一个荒冢,但我却敢说,假如世上没有了文学,这个世界将会是一片荒漠。这也是我热爱文学的主要原因。

  自从2007年开始写小小说以后,我便由衷地喜欢上了这种文体。喜欢她的那种尺幅千里、见微知著的艺术魅力;更喜欢她的那种聚焦社会热点、浓缩人生精华、弘扬真善美、鞭挞假恶丑的思想光芒。小小说是讲究微言大义的艺术文体——她能让一滴水折射出太阳的光辉,她要使尺幅之波掀起微澜,方寸之间充满智慧,篇幅虽短小却蕴含着丰厚巨大的思想容量。

  虽然,也曾认真学习了一些有关小小说的写作知识,也曾向一些小小说前辈虚心请教过。但却总也无法正确地掌握和运用小小说的写作技巧和写作要领。于是,我便在学中写,在写中学。虽然在我不懈的努力下也断断续续地发表了许多小小说作品。可与那些小小说名家们相比,我却有一种自叹弗如,自惭形秽的感觉。其实我知道,在姹紫嫣红的小小说百花园里,他们是枝繁叶茂的大树,绚丽芬芳的花朵,而我只是一个刚刚萌芽破土的小草。我需要雨露的滋润,阳光的普照。我渴望茁壮成长,我愿意蓬勃向上。同时我也坚信,只要我肯努力,只要我不放弃,我这棵小草也一定会茁壮芬芳起来的。

  用文字抒写世上的爱恨情仇,市井百态;用小说铺叙人间的悲欢离合,灵肉升沉。我要用我的文字与读者之间架起一道心灵的桥梁,我希望我的书籍能成为世人永恒的精神食粮。最后,让我再一次由衷地感谢那些曾经支持我,鼓励我的师友。谢谢你们,是你们赋予了我文采飞扬的动力!

 

作者简介

    闭月,实名:郭艳平,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协会员,衡水文学院签约作家。作品散见《鸭绿江》《小小说选刊》《百花园》《红豆》等多家报刊。有多篇小小说作品入选多种年选和精选本。现已出版小小说集《开在石缝里的鲜花》,长篇小说《香殒》。

  

          用细腻温婉的笔调书写世俗生活

                                                              杨晓敏 

    河北有一个良好的小小说写作氛围。多年来,产生了以蔡楠、高海涛等著名作家、编辑家为主的一拨儿热心组织者,尤其是组建“省小小说创作艺委会”以后,平时文学活动特别频繁。笔会、征文、评奖和办报刊,营造了交流研讨的创作氛围,几年下来,引领出人数众多的小小说读写队伍。大家铆着劲儿写,当然创作数量容易上去,质量也在不断提高了。

    衡水的女作家闭月是很勤奋笔耕的一个。她2007年开始写小小说,短短的几年间,已在全国200多家报刊上发表作品,有百篇作品被选入年选本和多种精选本,创作数量颇丰,收获颇大。

女性之于生活的敏感视角,使得闭月在写作中更善于把握微妙的情感变化,捕捉稍纵即逝的心理律动。她善于在世俗的生活中观察各色人等,编织平凡故事来剖析人性。文字细腻温婉,叙述从容,写亲情,写爱情,写友情,展示其中的温暖和美好,发现善良和大爱,给人以积极的有价值的生活思考。

    《三百六十五个妈妈》是闭月写亲情小小说的代表作,曾获首届河北小小说优秀奖。在这篇作品中,闭月讲述了蕴含在陶土中的亲情大爱。爷爷到陶吧里寻找偷了他钱的孙子,却发现每天来陶吧捏泥人的孙子并不是单纯的玩,他捏的无数个泥人,只有一个人物,就是已经去世的妈妈:形态各异的妈妈,栩栩如生。爷爷和陶吧老板不理解,不明白他想念妈妈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而且捏这么多,孩子说,他要捏三百六十五个妈妈,“以后我每天上学的时候,都带着一个泥妈妈,睡觉的时候也搂着……那样,我就和别的同学一样,天天都有妈妈了。”这是一个让人落泪动容的故事,一个孩子对妈妈的思念有多重,以至于他天天来捏一个泥妈妈?就像我们无法称出爱的重量一样,孩子对妈妈的思念和爱无法度量。三百六十五个泥捏的妈妈,闭月此篇小小说选择的道具和切入点可谓精巧,别具一格。

    《压岁钱》同样是一篇写亲情的作品。在这篇作品中,闭月讲述的是兄妹情。八岁的哥哥在年三十的时候得到了两毛钱压岁钱,他怕妺妹眼馋,就告诉妹妹压岁钱一人一毛,第二天给妹妺买糖人。第二天,哥哥在热闹的秧歌队伍里挤来挤去,手里紧紧地捏着那两毛钱。看完秧歌,哥哥在街上四处找卖糖人的,兑现给妹妹的承诺,当哥哥挑选好糖人,把手里那张攥得汗唧唧的钱递过去的时候,意外地被风吹走了,哥哥为了追那两毛钱,被一辆刹车失灵的拖拉机撞飞了……在这篇小说中,闭月用舒缓的叙述语言来讲述这个悲凉的爱的故事。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两毛钱是重要的,是天文数字,但哥哥对妹妹的呵护和关爱之情,一旦以生活中司空见惯却极易忽略的细节刻画出来,其真实性让人怦然动容。

    在闭月的小小说中,人性之美是始终不离不弃的主题。尽管在我们的生活中,假恶丑与真善美是如影相随的,但在闭月看来,那些善良的、温馨的、美好的东西永远是主流,作家有责任去开掘、表现它,应以一种健康向上的力量引导人们热爱生活。

    在《柳叶》中,闭月塑造了一个坚强、乐观的打工妹形象。柳叶为了挣钱给妈妈治病,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选择进城打工。在工作中,她热情服务,忍受老板娘的责骂,在小面点摊位坚持下去,最终自己成了面点摊的老板。无数打工者都怀揣自己当老板的梦想,但实现者寥寥,柳叶的成功源于她强大的内心,不懈的坚持,无疑是令人敬佩的。当下的励志作品甚多,但空泛的说教式的文章却并不能真正打动人心。这篇作品之所以令人过目不忘,就在于作者所描绘的生活之路,是一条虽然坎坷但却无比坚实的途径。

    对于写作者来说,构思决定作品成败。《谋杀》是闭月小小说中极少涉及的人性恶的题材。这篇作品一改细腻温婉的叙述方式,同样写情感,但写的是夫妻间隐秘的无声搏弈,叙述语言冷静简练,对男人的心理描写尤为突出。外遇是一个老套题材,外遇中的男人急于摆脱妻子采取种种伎俩的小说也很多,闭月的《谋杀》独辟蹊径,讲述了一个有点黑色幽默,甚至冷酷的谋杀故事,读来让人后背阵阵发怵。男人有了外遇,看到妻子在擦拭玻璃窗的时候,妻子每次擦窗户的时候,男就希望她能掉下去,甚至幻想她真的掉了下去,以至于到后来用改锥撬松了窗钉,然而让男人失望的是,坠楼的是家政服务人员,妻子则安然无恙,“他呆立在那里,愕然无语。” 因为他将面临法律的调査制裁。

    如果说心理描写是《谋杀》的重要表现手法,作品的伏笔中对妻子的刻画则是闭月构思巧妙的另一高明之处。明线写男人的一系列心理变化,妻子则用笔很少。但值得思考和回味的是,就在男人撬了窗户以后,妻子就叫来了家政服务员帮忙擦窗户,是巧合?还是预谋?很显然,巧合是不足以解释这一切的,妻子的预谋应该是此篇作品的另一种解读。她明知丈夫的种种所为,却装作不知,设下一个圈套,报复了丈夫,但让无辜的家政做了替罪羊。题目的“谋杀”包含了双重寓意,一是男人对妻子的谋杀,二是妻子对家政服务员的谋杀。构思缜密,双线纠结,立意冷峻,此篇似可进入玄疑小小说之列。

    因为工作关系,近几年我曾阅读了闭月大量的小小说作品,也能明显感觉到她在创作中的长足进步。写小小说需要天赋才气,需要耐烦专注,需要质量数量的相得益彰,一个作者如果做到了,循序渐进的提升就会是应有之义。祝贺闭月新书出版之际,愿她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名家名篇玫瑰花园小小说欣赏之闭月卷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名家名篇情感小小说之李立泰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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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立泰情感小小说·保定的枪声

 

    两声清脆的枪声,震彻长空大地,从保定传到华北、传遍全国。

    枪声钻进河间县北曹庄支部书记赵明利耳朵,当年堡垒户,刘青山的房东,正在小喇叭儿听“河北省人民公审刘青山、张子善大会”实况转播。他心疼,兄弟呀!你没倒在敌人的屠刀下,却被新中国正义的枪声夺去生命。

    他目光呆滞地遥望保定正月十五的天空。老赵前思后想,咋就不给老革命留条命啊?老赵记起跟刘青山说过:

    兄弟呀,你还记得吗?我说过你有福。还说过,你命大。

    刘青山说,明利哥,啥福啊?干革命,头掖到裤腰带上,说不定那天头搬家了!这话我信。但,我说你命大,不假吧。

    刘青山在白色恐怖中参加了冀中“高阳蠡县红色暴动”,是一九三二年。他被捕才十六岁,还是红小鬼。

    那天老天爷阴沉着脸,深秋的寒风,吹得你瑟瑟发抖。四周持枪的敌兵,架着机枪。一长串被捕的红色革命党人,被押刑场。

    五盘大铡,铡刀张嘴放着寒光。呲牙咧嘴的侩子手凶神恶煞紧握铡把,“咔嚓、咔嚓”十八个身子都一刀两断。

    前面十八个烈士血染刑场,铡礅被血水泡起来。你昂首挺胸走向铡刀。负责行刑的敌兵团副,举起的手始终没狠劲劈下,他围你转一圈,这边看那边看,咋看你也是个孩子,以为抓错了。他大皮鞋一家伙把你从铡礅上踢下来,掉在烈士的鲜血里。松绑,抱头玩蛋去!

    你命大,阎王爷没点你的名,捡了条命!

    老赵仿佛看见被日伪悬赏一千五百大洋的刘青山,时任河间、大城两县县委书记,他率县大队和民兵跟日寇作战,冒着枪林弹雨,出生入死,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一九四二年日寇在冀中推行“三光”政策,残酷的“五一大扫荡”,二十六岁的你随时有被买去头颅的危险,但你毫无惧色,坚定、沉着、冷静,靠俺们堡垒户掩护,昼伏夜出,克服难以想象的困难与日寇周旋。

    刘书记,当年你是俺们的主心骨啊!

    你住俺家那些日子,困难到了极点,你每天勉强吃几个糠菜饼子,喝凉水,我穷得连根老咸菜都叫你吃不上。在地窨子,看着你香甜的大嚼菜饼子,我心里疼得慌。没离地方我就说,对不住啊刘书记!等咱打跑日本鬼子,日子好过了,我请您吃净米净面的窝窝。你说,好啊——明利哥,叫嫂子蒸焦黄的棒子窝窝吃。

    你白天藏在夹皮墙里、地窨子里,晚上越过封锁沟去县城开会,听汇报,安排工作。天明前早晚赶回来,夜以继日的奔波,累病了,发高烧。我夜里往返六七十里去县城抓药,熬药喂你,你嫂子借来白面鸡蛋给你做热面条喝。你病慢慢好起来。

    你说,明利哥,谢谢你和嫂子,我又捡回一次命。

    老赵幻觉里看见当了大官的刘青山耀武扬威地走来。

    抗战胜利了,你担任了分区书记,骑洋马来看我。你说明利哥冒着生命危险保护我,不能忘老房东。我借钱跑十几里路买来酒菜,吃饭时你指着烧鸡说,色不正,是昨天的,不能吃。我心里一疼!刘书记你也是雇农出身,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没吃过饱饭……没法,我找人骑驴加鞭又去镇上买来新出锅的烧鸡。

    兄弟呀,你变了啊!变得太快了!

    你坐了江山。可会享福啦。花天酒地。啥好吃吃啥。

    说你吸毒,其实我知道你打仗那会儿饥一顿饱一顿落下胃病,吸口那玩意儿止疼。

    不过你在女人面前没打败仗。据说女的要提拔,坐屋里不走,却把你吓跑了。你是地委最后一个硬撑的男人。这点儿,有地委书记味。

    数九寒天你要吃鲜韭菜馅儿饺子。大腊月里,冰天雪地往哪儿弄鲜韭菜?不是异想天开吗?难得炊事员掉泪。可更难的是,兄弟,你还不能吃韭菜,你胃病,吃了烧心。

    去北京四季青买来韭菜。炊事员把韭菜切头去尾,留中间一段和调好的馅一块包到饺子里,把韭白儿露在外面。饺子煮熟抓紧把韭菜从饺子拽出来。这样既有鲜韭味,吃了还不烧心。

    憨兄弟唉,你常挂嘴边:“天下是老子打下来的!难道想点福不应该吗?”

    是该享点福了。但你享得,有点过头。

    我许得你,咱过好了吃净米净面的窝窝,还没兑现。你忙,从天津到北曹二百多里没好路。你舍不得耽误那天时间!

    你忙。忙工作。也忙着捞钱。你贪污那么多钱干什么?

    憨兄弟,咱毛主席都勤俭节约,穿补丁衣裳。你贪污惊动了毛主席,死刑是他老人家钦定的。毛主席说,给刘青山说情的一概不见。枪毙刘青山张子善两个,就挽救二百、两千、两万干部!

    毛主席说,老百姓是叫我挥泪斩马谡啊!

    听说你在号里哭得痛,把烂事自己都担起来了。够哥们儿!别挂着孩子,不行接到我这里来,吃饭就是添两双筷子。

    中央批准给你留全尸,不炮打头。

    公家买上好的棺材。

    家人不按反属对待。

    咱铁骑、铁甲、小三儿弟兄仨党给抚养,供上学到参加工作。

    你放心走吧,我的憨兄弟。

    老赵泪流满面的遥望西边的天空……

                                        

           李立泰情感小小说·奶奶的伤兵

 

    枪声渐渐听不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抬着人撞进门。奶奶惊慌出屋,啊!伤兵!

    大娘,排长挂花儿了,叫您照顾,伤好了归队。

    大娘手指凑伤兵鼻子。还有口儿气儿。快,抬西头小跨屋儿。别叫坏人看见!

    区长叫送堡垒户。大娘,给您包盐、几个药片儿。他们撂下就追部队去了。

    奶奶闩上门楼。关上门,掀开壶套,倒盅热水喂伤兵。不会张嘴,她抠开伤兵嘴硬灌,里一半外一半,孬好一盅水撒没了。

    奶奶擦伤兵嘴角,他眼稍稍睁了点缝儿,又闭上了。

    奶奶热盐水烫布,给他擦伤。盐水渍到伤口,疼得他浑身颤栗,大汗淋淋。奶奶心疼得哆嗦,她边擦边掉泪。兄弟忍忍。伤兵疼得昏过去……

    奶奶可是村上漂亮人儿,长得好看、利索,人见人夸的妇人。伤兵伤的地方说出来很难听,奶奶也顾不了那么多啦。

    马颊河支队凌晨遭遇日伪下乡抢粮。战斗打得异常激烈,李支队命令桑谷华留下两班战士掩护转移。部队走后,你们边打边撤,到榆林头村西松林集合。

    桑谷华指挥,机枪手榴弹一起上,打哑了敌人。

    日伪也是留了小股部队,大批的都朝据点跑去。

    桑谷华大喊一声,上刺刀!冲啊!扑向敌人。

    他连砍三个伪军,自己腹背受敌。刚砍掉鬼子个胳膊,疼地嗷嗷叫。转身大刀片甩了个红色的弧,一颗头轱辘辘滚出去。瞬间多亏队员过来增援,他被两个敌人困住,桑队长负伤多处。

    掩护撤退,以很小的伤亡消灭了敌人。

    我、我、我活不、不了啦,嫂子。他说话有气无力,失血过多,脸色苍白。我要能吃、吃、碗羊肉多好哇。

    桑队长声音气若游丝,奶奶还是听见了。

    奶奶喂的小山羊,指望它怀上变钱。她心一横,找出萷谷刀。(专门萷谷穗的刀子,也用来杀猪宰羊。)她豁出去,救命要紧。“咩咩”叫的山羊,惊醒了桑队长。

    桑队长后悔说吃羊肉了,这是嫂子的宝贝疙瘩啊!中午嫂子端来热腾腾的羊肉,那个香啊,钻鼻子。

    桑队长回忆,从北吃到南,从东吃到西,从乡下吃到城里,大小的酒店餐馆吃过无数,再也没吃到过嫂子做得那么好吃的羊肉。

    吃羊肉。喝羊汤。桑队长竟奇迹般的活过来。养些时日,桑队长穿上奶奶做的鞋,背着奶奶蒸的菜窝窝找部队去。嫂子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胜利了我回来看你。奶奶说,伤还没全好非要走,再养几天不行啊?嫂子,你看我这不是好了吗。奶奶眼里含泪,扶着门框看他走远了。

    马颊河支队改编为冀南七分区二十四团。打败日本鬼子。撵跑蒋介石。桑队长战淮海。渡长江。全国解放。剿匪平叛。桑队长当了军分区司令员。

    工作间隙闲下来,桑司令想起了嫂子。他猛一拍头,哎呀!老嫂子咋样了?乡亲们!

那几年闹大饥荒,野菜树皮已吃光。

    桑司令由社队干部陪同,来看嫂子,走进嫂子的小院儿。

    天还是那个天。

    地还是那片地。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

    老榆树还长在那儿。但树皮剥了。成了白杆。

    老屋还是那座老屋。嫂子还是那个嫂子……她瘦得皮包骨头,白发飘散着遮住睑脸。双眼泪淅淅的,拄着棍子,她站在那儿等待倒下吗?

    不!她咬牙挺立在贫瘠的土地上。苍凉而庄严。肃穆而神奇。

    白发苍苍的嫂子微睁着遥望苍天的昂然眼睛。

    似呐喊的悲泣。

    似告别般迎接。

    她如一个饱经风霜,历尽沧桑,盼儿归的娘亲。

    默默地凝视着。

    是等待一个殷切的回归?

    她像一尊嫂娘的雕塑。更像沉默无言的圣母!

    在苍穹下以庄严的气势和无以言表的神韵,向天地洪荒回忆抗战的历史和亘古的命运。

    桑司令看见老嫂子,心“咯噔”疼了一下。嫂子您老了。咱胜利了。您们舍生忘死地掩护我们打败日本鬼子,撵跑老蒋,建设新中国挨饿吗?!

    老嫂子,桑司令一进门,她就认出来了:伤兵!

    嫂子,我是桑谷华。

    奶奶没看他。呆着脸,她眼望着别处。啊?

    嫂子我是桑谷华!扑通,桑司令给奶奶单腿跪下了。

    我、我咋不认得你。不认得你啊?干部们帮腔,奶奶您忘了,这是你那年救的桑司令。

    队干部悄悄说,奶奶您都快饿毁了,咋不认他啊?会帮助您。

    我知道。不能认他。认了怕他作难,给咱找粮食,犯纪律。

    俺豁着命救活他。当了大官。怕是忘了负伤。你走吧。奶奶心里默默地念叨。

    桑司令悄悄地离去。

    后来,邮递员月月给奶奶送来6元汇款单……

 

             李立泰情感小小说·贫困生

 

    县扶贫办争取来贫困生指标。每乡镇平均1.7个,别说1.7,就是1.9个也没法分。内部掌握,大乡镇两个,小乡一个。但不平均分配,重点照顾真正贫困不帮扶就辍学的。横竖肉烂在锅里,便宜不到外家。

    刘大人乡中学,今年考上五个大专生,有两个学生家庭困难,准备放弃升学。

    武校长听说了资助贫困生的事,找乡扶贫办蔡主任。请蔡主任帮忙,中午武校长请蔡主任到“大红灯笼”吃饭。饭局摆得恰到好处。蔡主任剔着牙说,争取把指标弄给武校长,叫武校长落出来。

    这顿酒花去八百多。蔡主任把武校长的贫困生报到县里。

    不日县扶贫办全体出动,走村入户检查乡镇上报的贫困生。实地走访座谈考察,看情况属实否。然后综合平衡,确定帮扶对象。

    庄主任一行来到乡政府,乡长出屋迎接庄主任,两人热情握手。乡长说,庄主任,这点小事还劳您大驾,亲自出马啊?同志们来看看还不行。乡长啊,不来咋摸第一手资料,毛主席不是教导我们,没调查就没发言权吗。哈哈哈……乡长大笑。是啊,庄主任不光体察民情,深入基层,身体力行,还是我们学习毛主席著作的楷模。下    一次中央台推选“最美扶贫办主任”我发动全乡推选庄主任。庄主任弹弹烟灰,抿了口茶,说,谢谢乡长。

乡长说,庄主任你在我屋里喝水吧,让同志们下去。

    庄主任说,我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也好跟县长汇报,争取县财政拿一点。好吧,我等你,中午弄点儿。乡长说。

    蔡主任武校长领路,庄主任小车一行走在疙疙瘩瘩土路上,晃荡的庄主任五脏六腑移了位。半道遇上浇水的,水垄沟在路上硬开的。挡住小车去路。如停机器,填上垄沟,水泵漏水还要重新加引水。四五个劳力得忙半晌。步行的话有二三里路,庄主任说,咱走过去吧。

    大热的天,骄阳似火,庄主任热得大汗淋漓。来到拟贫困生家,学生家破败的门楼,土院墙歪歪拉拉。屋里一张大桌子,几个凳子。屋里黑白电视机“哗哗”地下着大雪。炕上瘫痪的父亲说,小儿快给领导倒水。蔡主任示意拦下了。母亲下地干活了。蔡主任、武校长让庄主任坐下,庄主任看看凳子没坐。说,这村奔小康任务还艰巨也。

    蔡主任问庄主任,咱还召集村干和村民座谈吗?

    庄主任说,不用了,这已经说明问题了。

    他们出来门,蔡主任问,庄主任还去看那个学生吗?庄主任问,那户比这户咋样?那户更穷。那就不去了,回乡里。折腾两个小时,累的庄主任出身汗。

    乡长迎出屋来,哎呀你看看庄主任,下去一晌晒的脸蒙红布样,褂子溻了吧,洗把脸,快吹吹空调。

    午饭在乡政府小餐厅,挤挤一桌吧。酒场氛围就省略不描述了。

    乡长安排蔡主任给县里来的同志每人一份土特产,饭前就叫司机装好了。吃完饭庄主任就走了。

    武校长问蔡主任,这顿酒花多少?蔡主任说连吃加喝带拿着少说也小两千。

    武校长的眼瞪得溜圆。

    县里公布了贫困生名单,武校长上报的俩学生都榜上有名。他悬着的心落到实处。

    他感慨,功夫不负有心人啊!俗话说锯响就有沫。

县里帮扶贫困生大会按时召开了。晚上武校长收听收看了县电视台新闻节目,县长讲话、庄主任宣布贫困生名单,每位学生资助1500元。

    武校长以为看花眼了,千真万确!1500!

    早知今天还不如把吃喝的花费给学生……

    乡镇来的蔡主任们帮扶仪式结束后县扶贫办招待,在“丽的卡尔大酒店”欢聚一堂。热烈庆祝,帮扶大会圆满成功。

    武校长的两个学生入学了,带着家长、老师、校长、乡长的嘱托走进大学校门……

    入学时间不长,国庆节放假,学生带来特大喜讯。

    他们看校长看老师去了。大学规定:入学新生,凡档案里有县级贫困生审批材料的学生,学校每学期补助3000元。

    武校长说,好哇,好哇!他高兴地眼热了。这是没想到的好事。

                                          

             李立泰情感小小说·乜二修秤

                                        

    东昌府米市街商贾云集,买卖火爆,各种米行粮店一份挨一份。卖小米的、卖大米的、卖小麦的、卖杂粮各色等的,都拿出本行本店的最好货色摆在显要位置,招徕顾客。金黄的小米,雪白的大米,蜡色的小麦,墨般的黑豆,淡绿的绿豆,红小豆等等五彩斑斓。

    乜二在辛掌柜米行当伙计,乜二一身短打,倒也利索。就是一大缺点,懒。掉到地上粮食粒也不捡起来。门店脏了不随时清扫。东昌有句俗话,哪儿也不喜懒人!何况你是伙计。因此常遭辛掌柜白眼,甚至批评,训斥。

    乜二虽不犟嘴,点头称是,但心里不服,怀恨在心,老想找茬报复东家。

    辛老板卖米的秤坏了,不知是否乜二使坏。辛老板看了看秤,也不追究,随叫来乜二,说,二弟,你到城里修杆秤吧,要快。

    乜二痛快地一声,好来!乜二来到东关大街秤铺,言称请给修杆重点儿的秤。

    秤铺师傅问,要多重的?

    乜二的小眼儿一转圈,说十六两半的就行。

    新秤拿回来,辛老板每卖出一斤米,店里就赔半两。卖十斤就赔五两……乜二做贼心虚,怕辛老板查出来自己的孬点儿,两天后辞职,辛老板清算了工钱,语重心长地说乜二:兄弟得罪了,老哥哪儿做得不到,还望二弟海涵。

    乜二面上谢了东家。走人。

    乜二在家小住几日,已对种田不感兴趣,还要出去到城里混。老俗话,干么的忘不了么。

    这次南下济宁州,仍给米行粮店当伙计。靠打工积攒散碎银子。

    世事沧桑,人生历练,乜二慢慢悟出做人、经商之道。小心翼翼的做起自己的生意。

    小本,开一家米粮小铺。他一改往日陋习,勤俭持家,从一米一粒点滴做起,买卖滚雪球般膨胀起来。

    越来越红火的乜二,有了门面房、仓库,大车小辆,伙计,掌柜等等。大干十年,已成了济宁富商。附近徐州、商丘、枣庄、曲阜都有商家联系,名声在外。

    乜二现在没人喊他叫“二”了,“乜老板、乜东家、甚至乜老”的喊起来。

富是富了,金子银元也有了,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给东家修秤一事,就颇感内疚。对不起东家,自责之心时时唤起良心发现。自己能有发达的今天,不多亏东家传授吗。终于一天乜二决定回老家一趟,到东家米行,当面说清修秤之事,赔罪道歉。

    乜二坐花鼓辘轿车,大洋马拉着,回到老家东昌府地界。

    家开的那家米行,他顺着街找了个来回不见了。经打问老东家的商号,有热心人告诉他,老东家大发了,带着乜二,来到一处高大雄伟的建筑前,见到了已是晋冀鲁豫四省,甚至陕甘宁粮油大买卖的,董事长老东家。

    主仆二人相见甚欢,老东家没有小看乜二的意思,把他让到客厅,用茶。

    中午在大酒店设宴款待乜二。主仆畅叙友情,老东家看来没怨恨之意。

    乜二遂鼓起勇气和盘托出。说自己小肚鸡肠,一点小事往心里去。

    老东家说,老弟言重了。当年我也有不当之处,做买卖心急心切。对弟要求苛刻了,再次请老弟原谅。

    事说开了,也就漫天的云彩散了。

    老东家笑笑,说,那日你走后,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毕竟一起共事多年。不知咋回事,你走后客户与日俱增,甚至把别人的买卖都挣过来了。第五天头上我找到了原因,起初准备去城里重新修秤,后来转念一想,这不正是我所崇尚的经商之道“薄利多销、让利百姓”吗?!于是我拿定主意那杆大秤就一直用下来。想想买米买面的人,回家大都过秤,我给的多,回头客就多。如今我干到这份上,还要感谢您啊乜老弟!

    那日主仆二人皆大醉也。

                                      

             李立泰情感小小说·年关

 

  过年要买二斤肉吧,吃顿肉饺子。

  要买斤油炸丸子。供香老天爷爷、列祖列宗、老奶奶老爷爷,请他们保佑全家平安,保佑来年好收成。祈求我们有好的未来。

  我找屋内放钱地方,席底下、抽屉里、柜头里,实在可怜,连一分钱都没有。

  年咋过?

  家里能变钱的有几十斤麦子,还有点玉米,还两只寒羊。我摸小羊的脸,它瞪眼看我,抻舌头舔我。我喜欢它,它铰一身毛卖两块多钱,买十几斤盐。明年它就能怀孕生小小羊了。不忍心卖它,它是棵小摇钱树。

  麦子所剩无几,孩子小,总要吃点白面。只能卖玉米。我扛着40斤玉米赶集。粮食市在七队牛棚外,已来不少卖粮的社员。把粮袋口一圈圈翻下来,便于卖家看成色。粮食市多是卖麦子,其他杂粮豆子、绿豆、小豆,都是小口袋儿,几斤十几斤的。

  卖粮的社员脸色都不大好看,黄渣渣,不红润。在粮食市转悠的全是男社员,都穿黑棉袄黑棉裤黑棉鞋,领口的人油染的黄不拉几,戴的单帽儿,也一圈油渍麻花,包的毛巾,要放到今天就是垃圾,脖子头发脏乎乎的。

  这其实是我的写照,我大概四个月没理发了,理一次发一毛钱,我节约了四毛钱。

  就是这次过年去理发,受到理发师的奚落:你快半年没理发了吧。

  我说没钱理发。反正冬天也暖和。

  他眼里放射出鄙夷的光芒,我觉得受到极大的侮辱。

  人,没么也别没钱。

  半晌,老天爷爷起了北风,可以说黄风。刮得天昏地暗,天地间被尘土包围起来,人都缩着脖子。我多么盼着有买主啊?偶尔来位伸手抓把棒子,我满脸堆笑,乞求地看着人家,说:我这棒子好,是自留地套种的比春棒子不差。可是他问问就走了。

  风刮的不敢睁眼,看别人就知道自己,浑身上下头脸眉毛鼻子全是黄土。天转晌,我看实在卖不出,就扛回来。

  父亲说:年底卖棒子不行,卖点麦子吧。

  其实这事我知道,麦子少不想卖。又等五天,逢集,那时全国逢集都是农历的“一、六”两天,是为打击投机倒把活动。我装了不足二十斤麦子,扛着赶集。我已出胡同口,孩子妈撵上来,她不同意卖这点可怜的麦子。

  她说麦子不多了,还要喂孩子,卖别的吧。

  我们在胡同口站着对持。

  我低头不说话,她求我的样子看我。我们回家来,看来只有卖小羊了。

  小羊是父母亲去年给我们只大羊生的。小母羊儿生的的确好看,小羊明年也可以生小羊。

  那几年流行喂狗尾巴羊,新疆细毛羊。小羊儿的模样可爱,虎势势的。褶皮不少,腚呱子四方的,我给它染了三个红点,头顶、腰上、腚上各一点拳头般大小。

  我往外牵小羊儿时,好像知道要卖它,“咩咩”的哭,她母亲也“咩咩”的声嘶力竭的叫,缰绳快蹬断了。

  母子分离的场面叫我们肝肠寸断,孩子妈从我手里拽小羊缰绳。

  “不买了”。

  我说:那拿什么过年?!

  “不过了”。

  我知道她说气话。

  小羊一牵出来,九叔见了,说,小羊的四个蹄儿黑色,卖不大价钱。和点泥,叫小羊蹄子踩踩,掩盖掩盖。我如法炮制,猛看看不出破绽。小羊一到羊市里,吸引不少社员围观。它虽个头小,但,模样标准,典型的寒羊。

  一位临清地儿社员相中了,他左看右看,相了好长时间。他终于过来问,卖多少钱?我说了数。

  他摇头:太多,不靠谱。

  我说你给多少?给一分不嫌少。

  他欲还价时,我父亲过来了,说,你还个价吧。

  我父亲抓住那人的手,拉到父亲的棉袄下摆里。他们摸码子。父亲一脸的不乐意,你还得添钱。不过你是买家,没“胡张老李”。

  那人又看了看小羊,他真喜欢上了。我再添这个数,他跟父亲对码子。父亲感到可以了,跟我说了。这时他忽然发现小羊的蹄子黑色,要去钱。小羊蹄儿粘的泥儿转来转去,掉了,露出原色。他跟父亲商量去掉五块钱。

  卖给你,咱到北边点钱,都省几毛税钱。

  小羊买了二十九块五。

  那人牵走时小羊“咩咩”地叫,哭得我心疼。

    我再一次摸摸它的脸,擦去小羊儿的眼泪。

 

            李立泰随笔:小说从土里拱出来

 

    我写小说,好回老家,扑进鲁西大平原,看着父老乡亲兄弟姐妹土里刨食的身影。在烈日下挥汗如雨的劳作。哥哥光膀晒得淌油儿,嫂子壮硕小褂儿粘在白馍馍似的胸脯上。汉子扬鞭扶犁,倾听犁铧切断草根的脆响,看阳光下新翻泥土的波浪。附身抓把湿润的土块攥个蛋儿,送鼻子闻闻浪润的清香。女人顺着深深的犁沟撒化肥。沿着骂牛的吆喝。沿着风调雨顺也受穷的声声叹息。沿着长长的日子。然后把在血汗里浸泡的种子埋进希望里。望厨房冒出的炊烟,闻玉米饼子的香甜,听鸡狗的欢歌,小说基本就出来了。

    小小说写好不容易。小小说可以按长篇构思如拙作《姑姑》,也可按短篇的路数如《年关》,可写发生在几分钟内的故事如《我没办那事》等。甚至可写几秒钟发生的故事如《你看看你看看》等。

    小小说多是写生活横断面,截取生活长河里的一朵浪花。这是老生常谈。但必须谈。不可逾越。这朵漂亮的、平静的、欢快的、或惊心的浪花若打动了你,那么你就写深写透写出新意写出与众不同写得你掉泪那么只要编辑的心肠不太硬差不多也会受感动。

    小小说千八字的篇幅,要有活灵活现的人物,要用老辣的语言,动人的故事,感人的细节,拆解不动的结构等。的确不易。但还价是不行的。想写成好小说缺一不可,没的商量。

    小小说跟长小说一样是语言的较劲。对语言要求甚至比长小说更苛刻。小说就是说话。啥时候你写的小说像说话一样,小说味差不多就出来了。小说什么味的?你感觉好、感觉美、共鸣了。小说就是你的大脑体验。小说语言来自于生活,来自底层,来自泥土,再加工提炼,变成自己的东西,在笔底流淌出来。

细节是小说的灵魂。故事好编细节难寻!说明细节对小说的重要程度。我从主攻小小说以来,小本子烂笔头没离过手。听到、看到、想到好的细节立马动笔记下来。如抗战的、土改的等,没事翻翻小本儿,写小小说前到里边领材料,用过的细节,划掉。笨人要用笨法。

    小小说的结尾最重要,要有惊人之笔,是本篇小说提气之处。读完不由自主一拍大腿!真过瘾。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结尾会传递给读者心灵的震撼。

    小小说短小决定了要节约文字。要用尽可能少的语言表达丰富的内容。也不易。拙作《舅宴》,描写妗子漂亮没用多少字。我是这样写得:妗子长得好看,几个县乡包村干部想在妗子身上犯犯错误。十几个字效果就出来了。

    好小小说读过忘不了。它不仅接地气。而且是从土里拱出来的。若干年后甚至小说题目、作者、故事、人物、细节都历历在目,如数家珍。那是因为这篇小小说有干货!你没上当受骗。那就是上上品了。

 

作者简介

    李立泰,山东聊城人,中国作协会员,《东昌月刊》执行主编,山东小小说学会常务副会长。在《中国作家》《百花园》《北京文学》等报刊发表作品,出版小说集九部。有作品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等选载,入选多种精华本。曾莸获梁斌小说奖、第七届小小说金麻雀奖。

 

               写作是一辈子的事

                                                         杨晓敏

   

    30年来,以民间读写为主流的小小说领域热闹非凡,尤其是庞杂的小小说创作队伍中,集合着社会各界的不同时期、不同年龄段、不同艺术追求的写作者,大家似乎都以各自的参与方式融入其中,使得小小说的成长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山东聊城居鲁西,临河南、河北,位于华东、华北、华中三大行政区交界处,代表中国商业文明的京杭大运河和代表农业文化的黄河在此交汇,黄河文化与运河文化的共同孕育,使聊城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地域历史文化。中国古典名著《水浒传》《金瓶梅》《聊斋志异》《老残游记》中的许多故事都是以聊城为背景。聊城自古名人辈出,战国时期著名军事家孙膑、抗日名将张自忠、现代国画大师李苦禅、著名学者季慕林等等都是聊城人。聊城底蕴深厚的历史文化也滋养成就了一批当代的文学创作者,李立泰即是其中之一。

    鲁西大地淳朴的乡间生活、长期在基层的工作积累、数年中短篇小说的创作经验,从而使李立泰的小小说写作得心应手。广阔深厚的生活基础让李立泰的写作从来不缺素材,不用冥思苦想,不必虚构假设,李立泰的笔下,人物故事齐全,人情世故具备,似是信手拈来,却篇篇落笔有神,显示了作家丰厚的生活底蕴,也折射出其不俗的文学素养。

李立泰的写作题材涉及农村、乡镇、官场等诸多领域,可谓异彩纷呈。无论是描写官场人物还是坊间百姓人家,李立泰笔下的人物故事都能贴近生活本色,读来真实亲切,简洁轻快的语言,不乏诙谐调侃讽喻,在给人带来轻松愉悦的阅读快感之后,又给人以思索的空间。

    官场中“局长”这个角色是作者经常写作的对象,其人其事或真或假、亦正亦邪,似就发生在我们的周围,但经过作者略带夸张的文学加工渲染,常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阅读效果。

    《新局长》中的新局长上任,首先让副职各负其责,再则统一签字权,最后落实部门具体工作。对于新局长上任的三大举措,副职们纷纷找借口推托回家躲避,而新局长一概不理不问,凡事亲力亲为,上下运筹使局面焕然一新,而此时副职们在家却坐不住了,不请自来要求上班。自此以后,局里各项工作大都在地区前列,年年考核第一。“新局长稳稳地坐在老板椅上,倒觉得没意思了。”历来新官上任三把火,无非是想以气焰压人造声势,立威望将来好稳坐其位。而一旦位子坐稳了,却反倒没意思了,难道人的斗志都是逆境激励出来的么,结尾一句读来颇有意味了。

    《分房》中的新局长也写得耐人琢磨,历任局长没有解决的分房纠纷,却被新局长一招看似荒诞的方式解决了。什么职位高低,什么厉害关系,统统不思考虑。新局长下个通知,全局人员每家每户来一人参与分房。新局长站在新楼上宣布,一人只准拿一个钥匙,拿多无效。钥匙上标明了单元、楼层、房号。话说完,新局长一扬手,横着一撒,“哗”一片钥匙天女散花般落下来。于是在一片哄抢中,房子分完了。新局长这一招,无招胜有招,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将严肃的事情荒诞化,作家通过分房这件日常小事对眼下官场进行了无情的嘲讽与揶揄,玩了一把黑色幽默。

    官场中的诸多小人物同样也是作者笔端活跃的人物,譬如《老亓同志》中一心想升官的老亓、《汤股长》中做着天真梦的汤股长、《找后账》中耍小聪明的庄乡长,这些小人物混迹于官场,在宦海中浮沉,无一不为功名利禄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最后也常常是希望落空身心俱疲。这些官场小人物的行径,让人觉得可笑,笑过之后又难免心生同情。作家在讽喻的同时对这些小人物也寄予了一份悲悯情怀。

    是否拥有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常是衡量一篇文学作品优劣的重要标准之一,纵观文学长廊中那些流传于世的经典篇目,譬如鲁迅笔下孔乙己,契诃夫笔下的变色龙,汪曾琪笔下的陈小手,冯骥才笔下的苏七块……无不以鲜活的人物形象夺人眼目,让人经久难忘。李立泰深谙其道,作品中尤其注重人物塑造。其笔下的人物形象立体朴实而且透着一股子机智。譬如《大叔》中颇通文墨的大叔,为已逝妇人写挽幛只有四个字:三四无二。意为三从四德,独一无二。寥寥数语,就将一个热心又传统,机智又风趣的乡间小人物勾勒出来。《送点心》中的段县长通过老乡相送的一斤不够称的点心,追查到点心店掌柜,将短斤少两杜绝于源头,还买卖一个公平。字里行间,一个机智又爱民的县长形象便立于纸上。这些人物形象的机智表现无一不在彰显着作者的才思敏捷。

    其实我也喜欢《我给县长当桌子》这样传导出正能量的作品。语言幽默、素材鲜活、人物刚性,像是在复原着那些渐行远去的活生生的人,把几十年历史中最华彩的生活片断重新演绎一遍一样,一气呵成,过目难忘。

 

    “当年跟栾县长闹革命才十六七,警卫员勤务员通讯员一肩挑。那次县大队被围他办了三个鬼子还打趴一个,分散突围出来隐蔽老乡夹皮墙里。栾县长给中心县委写东西。没桌凳,李政稳说:县长,我蹲下在我脊梁上写。他半举马灯,蹲着县长把东西写完。栾县长笑说:李子,你成我办公桌了。等咱打跑日本鬼子,建了新中国,在县政府叫你坐我办公桌上过过瘾。”

   

    革命理想、干群关系、人物性格,三言两语,画龙点晴,勾勒成章。

    解放后,李政稳骑驴进城看栾专员:“栾专员说:我许的咱胜利了,叫你坐我办公桌上,今儿兑现。李政稳在褂子上擦擦手,摸摸老县长的桌子。说:那不叫人家笑话吗?老县长说:那坐坐我椅子吧。也算兑现。李政稳坐栾专员椅子上,两手扶住扶手,屁股颠了三颠。说:不孬,坐江山啦!”

   李立泰的作品,题材贴近生活基层的真实,带有一股浓郁的生活气息,读来亲切自然,语言则具有鲁西大地的质朴,偶或插入的方言俚语,长短句的错落搭配,增强了作品的风趣幽默感,也增加了作品的亲和力。读他的作品,常有一种现场聆听大师说相声的感觉。如果将李立泰笔下那些精彩的故事交由相声大师来演绎,相信定会给人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李立泰行文简洁流畅,从不拖泥带水,除给人一种阅读的流畅感之外,又能在有限的篇幅里传递更大更丰富的信息量,因为注重细节的挖掘,又不觉得笼统空洞,这对小小说创作来说,尤其珍贵。李立泰又善于在真实故事的结尾处惯用近乎荒谬的结局,于是一篇作品顿时有了或调侃或讽喻的味道。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感同身受一份真实的同时又要接受一个看似诙谐的结局,令人喟然叹息之余,陷入沉思。

    文场亦是人生,写作者无不透过自己的笔墨,为书中人物画像的同时也为自己立此存照。譬如有人少年扬名,踌躇满志;有人半道退出,另谋它图;有人昙花一现、江郎才尽;有人秉烛夜行,意犹未了。李立泰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从事文学创作,部分短篇小说和散文被《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散文选刊》等选载,小小说被选入多种精选本。作品曾获中国作家杂志社一等奖、聊城市“五个一”精品工程奖,聊城市人民政府文学奖,至今笔耕不缀,佳作不断。

 

    ----名家名篇情感小小说之李立泰卷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名家名篇玫瑰花园小小说之蓝月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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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月玫瑰花园小小说·双面琵琶

  

  双面琵琶这小子竟然结婚了。新娘子哪来的?是他从河里捞上来的。

  双面琵琶原名许多多,因为打小就瘦得出奇,前后肋骨根根清晰可见,村里人就给他起了个双面琵琶的雅号。许多多成人以后还是且瘦且小,身高不足一米五,体重不超过80斤。水乡人都识得水性,许多多也不例外,不过打懂事起,许多多从不打赤膊,就算大伏天也是,当然更不会和别人一起去河里游泳了。

  许多多名字取得好,可是家里要啥没啥,房子破破烂烂土胚房,父母早亡,也没有个兄弟姐妹。不过他勤快,破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身上也整洁,给人一种利索感,一点没有农村人不修边幅的邋遢形象。虽然力气比不得人家,伺弄庄稼却是一把好手。他插秧不用秧绳,棵棵秧苗一般高一般大,间隔距离一致,速度还快,让人不服气不行。但是也有人会取笑他:双面琵琶,你庄稼活再好,没有好地也白搭。说这话是因为许多多都三十岁了还没有娶上老婆。媒婆给说了一个又一个,就是不成。姑娘看见了许多多的摸样不是掩嘴偷笑就是气呼呼走人。就在人们都以为许多多会打一辈子光棍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许多多白白捡来一个老婆。

  新娘一露脸,村里人都傻了眼,那叫一个俊啊!高挑的个子,粉嫩的脸颊,抿嘴一笑,村里的男人七魂跑了六魄。男人们眼热得不行,回去看自己的老婆横看不顺眼,竖看惹人厌。直后悔自个儿咋不去河边溜溜呢,让双面琵琶捡了便宜。女人们心眼多,她们觉得很可疑,许多多能娶到这样的老婆,其中一定有隐情,莫不是有了馅,被别的男人甩了,然后投河自尽,然后被琵琶救了?于是一双双眼睛像想雷达似的在新娘子肚子上扫射,还别说,那腰围似乎有点异样。这下女人们的心里找到了平衡点。

  许多多却整天乐呵呵的,捡了宝似的,洗衣做饭,甘心情愿伺候女人。七个多月女人生下个大胖小子,许多多更加把女人当宝贝一样呵护着。这下女人们眼热了,对着自己的男人数落:你瞧瞧人家双面琵琶,对老婆多好。男人一翻白眼,你也去河里淹一次?女人就跳起了脚,你这死鬼,你巴不得呢。

  谁知道好景不长,在一个安静的清晨,女人竟然抱着孩子走了。村里人都为许多多叫屈,一起簇拥着赶到了汽车站。许多多满脑门都是汗,挤进拥挤的人群跳着脚找,竟然把女人找着了。女人看见许多多撒腿就跑,许多多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她。女人满脸羞愧,一下就跪下了,说大哥,今生我对不住你,下辈子做牛做马还你。许多多一把扶起女人说,妹子,你千万别那样说,今生遇着你是我的福分。我知道你放不下那边,要走我不会拦你,这里有200块钱,你拿着。等你安顿好了,回来把手续办了。说完许多多歪过了脸,一颗颗泪“啪嗒啪嗒”掉,在场的女人都抹起了泪,男人在心里暗暗骂他怂。

  女人含着泪一转身没入人群,许多多怅然若失地回到家,整个像傻了一样。村里人都劝他,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别多想了,想坏了身子骨划不来。许多多冲众人一抱拳说谢谢各位好意,我没事,你们都回吧。人们都唉声叹气地离去了。

  许多多摸摸桌子,摸摸灶台,看着斑驳的墙,看着院里咕咕叫的鸡,看着墙边支起的竹竿,那里曾像万国旗一样飘着孩子的尿布,屋里还弥漫着女人的奶香和孩子的尿骚味,这些曾让他多么幸福。泪再一次爬出眼眶,他洗一把脸,咬咬牙拿上锄头上了地里。临近中午,人们都陆续回家了,许多多却不想回去,变成了一道孤独的风景,一道被遗弃的风景。

  多多,你快去看看,你家女人回来啦!是隔壁的李嫂扯着大嗓门在喊。“当”的一声锄头落地,许多多飞快地往家跑。可不是,屋里飘出饭香,女人抱着孩子倚着房门冲他微笑哩!

  许多多乐了,脸上落满了阳光。

 

             蓝月玫瑰花园小小说·汪先生

  

  说起汪先生,梅镇上年长点的都认识。但要说汪先生的家世,没几个能说得清。那一年,汪先生带着他新婚的妻子就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无声无息降落在小镇上,并深深地扎根,这根不仅扎在了小镇也扎在了小镇人的心里。

  公立学校红旗小学的孩子们被告知来了一位新先生——延续私塾习惯,学生们称呼老师为“先生”。这个消息,让孩子们雀跃不已,因为当时物质精神匮乏,孩子们把他们的聪明才智用全都用在了和老师斗智斗勇的较量上,可谓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一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空气里飘满了油菜花的香气。孩子们就像采花的小蜜蜂“嗡嗡嗡”的喧嚣着,抻长了脖子往外看,兜里都揣着各式“见面礼”,就等好戏开场。

  校园里的铁皮钟响起,孩子们停止喧哗严阵以待。

  但是新先生一进教室,孩子们捂在兜里的小手愣是没有拔出来。这位高高瘦瘦的先生穿着七成新的军装,挺直的鼻梁上驾着一副黑框眼镜,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军装的衬托,给人一种英姿飒爽的精神气。此刻,先生的目光正透过眼镜片向孩子们扫视,这眼神就像两道闪电,不,确切的说是两发炮弹,狠、准、稳,不容你半点反抗。先生微微一笑,刚毅的脸有了柔和的曲线,标准的普通话在薄薄的唇中吐出:孩子们,我是你们新来的班主任。首先我来介绍一下自己,我姓汪叫汪其睿。说着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黑板上的这三个字又让孩子们傻了眼,这三个字横如傲天雄鹰,竖如立地苍松,撇如狂风卷沙,捺如遁地狡兔。汪先生放下粉笔继续说,我带过兵,打过仗。当兵打仗是为了把小日本鬼子赶回老家。现在我被派到这里,来这里干什么呢?还是打仗,是要带领同学们去攻占文化知识的高地,因为建设新中国没有文化不行。你们有信心吗?

  有——讲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吸引了几位先生的好奇,也过来观看。

  梅镇人在孩子们的描述中,知道了这个与众不同的汪先生。

  汪先生堪称美男子,身材挺拔,面目俊秀,尤其是那口整齐的白牙,张嘴一笑就闪现珍珠的光芒。汪先生的妻子却让所有梅镇人大跌眼镜,这位女子显然是个农村人,五短身材,皮肤黝黑,还瘸着一条腿。可是从汪先生看妻子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两夫妻感情很好。

  面对人们的疑虑,汪先生讲述了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

  那一年,汪先生经过一个山村时又冷又饿晕倒了,被一个上山打柴的姑娘看见了。姑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汪先生背回家,可是当时汪先生冻僵了,滴水难进。没办法,姑娘顾不得女孩家的清誉,硬是用身子的热量把汪先生救了回来。临别时汪先生对姑娘说,等革命胜利了,我一定娶你。这个姑娘就是汪先生的妻子。

  好一位有情有义的汪先生!

  梅镇人远远地看见汪先生就会和他打招呼,还有人把一些瓜果蔬菜,萝卜干啥的悄悄地放在汪先生的小院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大喇叭的不断咋呼,气氛突然一天比一天紧张起来。人们怎么也想不到,备受尊敬的汪先生居然是被我军俘虏的国民党俘虏兵。人们的神经绷紧了,汪先生的身份可疑,就凭他那么会蛊惑孩子,证明他真的不简单。说不准是暗藏的特务,想从孩子们身上下黑手呢!

  这天,天空铅云密布,老天攒着眉,似乎正在酝酿着什么心事。

  汪先生抑扬顿挫的讲课声从教室里响起,一群戴着红臂章的人气势汹汹地跑来,为首的一甩手,把特务汪其睿抓起来!孩子们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汪先生手一挥,慢!别吓着孩子,我自己会走。回过头温和地说,同学们,你们自己复习课文。说完迈着稳健的步伐昂然走出,人群竟一时呆愣了,待汪先生走出后才幡然醒悟,闹囔囔跟在后面。

  汪先生被扒去衬衣,让人惊奇地是汪先生皮肤细腻,没有一点战争留下的痕迹。打战能不受伤?这就是问题。汪先生被押上街道,戴着又尖又高的纸皮帽子,一双手被涂满了墨汁。

  头目喊着,举起你的黑手,说你是特务,是国民党暗藏的黑手。

  汪先生坦然一笑说,我不是。

  “啪啪。”汪先生白净的脸上挨一通结实的耳光。汪先生感觉嘴里有咸咸的东西流出,吐一口在手心,血唾沫里竟然躺着两颗牙齿。从这一刻起,汪先生闭了嘴,任凭他们折腾,送去关牛棚,汪先生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妻子看见汪先生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难过得眼泪啪嗒啪嗒掉。汪先生看着妻子,爱怜地说,放心,我不会有事,你好好保重等我回来。

  这种日子还是死了好!同室的一个小伙子脑袋使劲撞着墙。这位小伙子因为俄语说得好被扣上了间谍的帽子,大好的前程就此断送,小伙子沮丧得一直想自杀。汪先生递给他一支烟,说,夜终会过去,生命是等待的本钱。好好珍重,你的路还长着那。汪先生一脸坦诚,消瘦的脸上挂着微笑,眼睛望向夜空,漆黑的天空,繁星闪烁。

  荒诞的岁月被春风抹去,汪先生回到了阔别的家。第二天,汪先生就又站到了讲台上。

  可能是因为愧疚吧,梅镇人对汪先生更加敬重了。而汪先生又变得善谈起来,他说的最多的是抗战时候的故事。当有人说起谁谁谁那时候打过他,汪先生淡然一笑说忘了,忘了。还有人问汪先生,那时候你的身体那样差,现在怎么啥病也没有了?汪先生再次笑了,他说,我的病,在那时候都生完了。

  

  

                   蓝月玫瑰花园小小说·砍头游戏

  

  小时候,村里的孩子们喜欢玩一种“砍头游戏”。剪刀石头布,最后输的就要被“砍头”。小孩子伸出巴掌,五指并拢,说砍头了,嘴里发出“咔擦”的一声,脚下不管多污秽,被“砍头”的小孩子就很逼真的笔挺挺倒地。

  这个游戏大都在孩子们之间玩,李大头是孩子们唯一可以在大人身上玩砍头游戏的人。李大头,过来。李大头就过去,孩子五指并拢,嘴里喊着“咔嚓”,李大头就倒地不动了。孩子一哄而散。李大头起身,摸着后脖梗子,好像真被挨了一刀。

  李大头咧咧嘴,我是真该砍头的人哩。

  这李大头是傻子吧?错了,李大头非但不是傻子还是一个征战过沙场的传奇人物,而正是因为那场战役,让李大头扣上了难以打开的心结。

  褐红色的土地上,到处是弹头弹片弹坑,横七竖八缺胳膊断腿的尸体。散落的枪杆早已扭成了麻花,空气里充斥着弹药、血腥还有烧焦的泥土味道

  李大头被压在尸体下面,苏醒的瞬间,他碰到了坚硬的刀柄,眼睛顿时有了灼灼的光芒。这把刀伴随他南征北战,不知道砍掉了多少敌人的脑袋。刀刃卷了磨平,磨平再卷,卷了再磨平。刀几乎成了他身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听到了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喘息声里还夹杂着抑制的呜咽。

  不争气的东西!他在心里暗暗不屑。目光透过尸体的缝隙,他看见两条纤细的腿,穿着土黄军服。妈的,小鬼子!

  他一跃而起,手中的刀也顺势举起。黄军服显然被吓到了,嗷的一声抱住脑袋滚到一边。

  没出息的小鬼子。他撇起嘴笑了,就这熊样还出来打仗,今天你爷爷就送你回老家!他再次举起了刀,刀的光芒映射在黄军服的脸上,白刷刷的。黄军服闭上眼睛,仰起脸,嘴巴里喃喃叫了声:妈妈。泪水将满是污垢的脸冲出一道道印痕。

  还叫妈妈?真像个孩子。他在心里再一次鄙夷起来,目光傲然扫视。

  突然,他发现这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兵,不,如果不穿这身黄衣服,他根本就是个孩子,十四、五岁的样子。他嘴唇干裂,腰间的皮带松松垮垮的,他能够想象衣服里面的嶙峋瘦骨。

  他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擎着大刀的双手也有了微微的颤动。

  你滚吧,快滚!他背过身子,把大刀狠狠地插向地面。

  黄军服赶紧爬起来,却像得了软腿病一般东歪西扭。

  他从口袋里掏出半个干硬的馒头,扔在地上,拔了大刀一瘸一拐地走了。

  战斗胜利后,他被授予三等功,站在领奖台上,他流泪了,他说我不配。

  他在组织面前坦白了自己私放敌人的事实,要求组织给予处分。功过两抵,部队让他复原回老家。

  于是他又变成了农民。

  农民的身份让他幸福而满足,他把刀深深地埋在了院子里的枣树下,他点燃三支香说伙计,这辈子我都不会用上你了。

  然心中一丝不安却始终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终于,他被揪了出来。

  李大头,李拐子!别以为你打战打瘸了一条腿就是大功臣了,你放走了一个日本兵就等于杀死了无数个中国人,砍你十次头枪毙你一百次都不过分。

  他也不分辨,低着头说我有罪!我确实有罪!

  他认罪态度诚恳一点不掺水分,主动进了牛棚,脏活累活抢着干。就冲着他这个认真认罪的态度倒也没有吃太大的苦头。只是每次都会被拉去陪毙,或者谁不高兴了就可以用手掌砍他一刀。他也是非常地配合,抻长了脖子就像一只待宰的鸭子。

  后来,给他平反了,都说他是抗日英雄,没有人再敢和他玩砍头游戏。李大头时常摸着自己的脖子,说不得劲,不得劲。李大头扯住自己的老婆不让走,非让她砍自己一刀。老婆端着碗,用筷子在他脖子上轻轻来一下,不耐烦地说,咔嚓。李大头就觉得舒坦多了。

  十年后,小镇来了个日本人。说是来镇上投资办学校,说是来感谢寻找当年的救命恩人。

  镇里人带着日本人找到李大头的时候,李大头已经病重了。

  日本人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连比带画说当年要不是您刀下留人,就没有今天的我。要不是您那半个馒头,就算您不杀我,我也会饿死的。

  李大头苦笑了说,为了你我可是被砍了无数次头啊。现在我能不能向你提一个请求?

  日本人说,哈伊,您尽管提。

  李大头说,能不能让我砍你一刀?

  哈伊哈伊,日本人连连点头。弯腰撅腚,抻长了细细的脖子。

  李大头双目精光毕现,乱蓬蓬的胡子无风而动,瘦瘦的胳膊举起来,五指并拢。对着阳光仔细看,他这把刀,蛮像当年在战场上用过的那一把。

  好刀呀。李大头高高地举起了手——

  但是,李大头的手掌没有劈下来。他就扎着挥刀的架势永远地走了。

  日本人跪在地上,砰砰地磕着响头。

 

                     蓝月玫瑰花园小小说·神针杨三扎

  

  梅镇人有个头疼脑热,腰膝酸疼啥的都喜欢找杨三扎。

  杨三扎的针灸手艺被梅镇人传得神乎其神,说就算你蔫巴得不行了,只要进了神针杨三扎的门,不出一个时辰准能活蹦乱跳着出来。

  镇长王老四有个宝贝女儿叫芙蓉,生得那真是花容月貌。可是眼看已到婚嫁年龄,硬是没人愿意娶。为啥?芙蓉有个怪病,平日里看着好好的,可是每到月圆之夜,就会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抱着脑袋满地打滚。

  大夫来了一个又一个,就是瞧不好芙蓉的病。

  你要问了,怎么不找杨三扎?

  找了。那日杨三扎见了芙蓉,三指在脉门上一扣,忽而点头,忽而摇头,末了拱拱手说请另请高明。

  王老四一听急了,这病你治不了?

  那倒不是。杨三扎不紧不慢地说,只是......我还是不说为好。

  尽管说。

  杨三扎左右观望还是不语。

  王老四甩甩手蔽退左右。

  令千金之病,是阴寒所致,需得净身洗浴,浴汤配以川芎、当归、红花、乳香、五灵脂、骨碎补、天仙藤、急性子、川续断熬制的汤汁,撒上玫瑰花瓣浴泡半个时辰......

  这个好办。

  且慢,我还没说完,要治令千金之病还需以男人之纯阳驱之......

  胡说!芙蓉还是黄花大闺女!

  是。我也觉得不可行,得罪,告辞。

  杨三扎笼着袖躬身走了。

  芙蓉的病越来越重,发作时间也越来越长,痛苦万分的芙蓉哭着喊,爹啊,你就让女儿死了吧!看到女儿的痛苦样,王老四那个揪心啊!想来想去,别人治不了,还是只能找杨三扎。

  可是,就算杨三扎能治好,芙蓉今后还怎么嫁人?王老四的婆娘不无担忧地说,要不让芙蓉嫁了杨三扎?

  王老四眉一横,妇人之见。我们的女儿哪能便宜了那乡村野夫?

  在一个天黑之夜,王老四还是找到了杨三扎。

  上过茶,王老四干咳几声吞吞吐吐说,这个......小女的病.....你能说说具体医治方法吗?

  杨三扎拱手说,这下下之策不说也罢。

  王老四探身说,这里没有别人且先说我听听。

  杨三扎说,好吧。令千金泡浴之时,我在她百会、头维、头神庭扎针,并与之四掌相合,导出阴寒之气,以达到标本兼治的效果。不过要注意了,这半个多时辰内,千万不能有外人打搅。

  王老四忽地站起身,转了三个圈,长叹一声说,小女的病就拜托先生了。

  杨三扎也拱起身问,你当真考虑清楚了?

  王老四咬咬牙说,是。只要你能治好小女的病,我就把她许配给你。

  这可使不得!我杨三扎瘦小丑陋怎配得令千金千金之躯?

  使不得?王老四想,亏你小子还有些自知之明。嘴上却说,先生别有顾虑,只管替小女治病就是。

  来得王府,四周静悄悄的,芙蓉的闺房还亮着灯,王老四的婆娘在门前张望。

  王老四说浴汤已准备好,就等先生了。

  杨三扎说声好,取出银针,迅疾地刺向自己的双目。

  王老四惊道,你这是为何?

  杨三扎用布条绑好眼睛说,以免窥得小姐玉体,我先自盲双目。

  你盲了双目,如何替小女施针?

  不怕,人体穴位已了然我的脑中,不用双眼我亦能分毫不差。你只管扶我过去。

  王老四冲婆娘点点头,婆娘就扶着杨三扎进了屋。

  婆娘不放心凑在窗子上张望,雾气腾腾地看不清楚。

  不到半个时辰,门吱呀开了。

  杨三扎脸色灰黄,神情疲惫地走出了房门。

  王老四赶紧迎上去扶住杨三扎,小女的病怎么样了?

  杨三扎说已无大碍,但要彻底根治,还需继续施针七七四十九天。

  王老四说那你就留在我府中吧。不过需留在小女厢房,不得随意走动,你的饮食我会派专人伺候。

  杨三扎说也好。

  一晃四十九天过去,芙蓉的病真的没有复发。

  王老四高兴极了,摆上酒宴,芙蓉亲自斟酒作陪。

  王老四说,感谢你医好了小女的病,我答应先生的许诺也该兑现了。

  杨三扎慌忙起身,不敢不敢。我虽然为令千金诊治,但是并未见得千金玉容啊。今日我满饮三杯就此告别。

  第二天,梅镇就没了杨三扎的身影,同时不见的是镇长千金芙蓉。

  三年后,王老四在离梅镇三十里之远的麒麟镇看见了杨三扎,杨三扎依然以针灸行医,在杨三扎身边忙前忙后的不是别人正是芙蓉。王老四怒从心起,好你个杨三扎,当年我明明答应了你亲事,你故意推辞,暗底下却又干出诱拐我女儿的勾当!

  芙蓉啪地跪倒在地,请爹爹饶了我夫君。夫君为了诊治我,自盲双目,耗尽心血,你不该心生恶念啊!那天你在酒里下了“三日散”之毒,被我偷偷换掉的。

  王老四一个趔趄,哎,女大不中留啊!爹那样做,还不是为了你?杨三扎,其实我真的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你的,可是你蠢啊,竟然弄残了自己,我女儿又怎能嫁给一个瞎子?

  杨三扎嘿嘿一笑说,当年我要是不自盲双目,你又怎能放我活着离开?

  

                      蓝月玫瑰花园小小说·绿妮儿

  

  东沙角是一座古镇,三面环山,一面濒海。

  靠着得天独厚的地里环境,这里的居民大都以捕鱼和晒盐为生,倒也安居乐业,生活无忧。

  随着渔业的兴起,四面八方的居民也纷纷来小镇安家落户,于是各行各业也渐渐兴旺起来,但渔业还是小镇的主旋律。

  卢定喜夫妇是靠捕鱼为生的渔民。

  这天和往常一样出海捕鱼,说也奇怪,别人都捕得鱼虾满仓,他们两口子却收获寥寥。看着别人都陆续返航,两口子心里焦急,打算再过一会,不管有没有也要回了。后来收效还是不大,两口子只能蔫蔫地回家。

  突然,远处飘过来一个圆木桶样的东西,似乎还有微弱的像小猫叫一样的哭声。

  两口子感觉很奇怪,便划船靠过去。

  果然是一个圆木桶,里面绿莹莹的一片,竟然是一个穿着绿衣的小婴孩。

  卢定喜的妻子赶紧把孩子抱出来,好标致哟,嫩生生的一个女娃子。小孩子被抱在怀里居然停止了哭声,还咯咯笑了。

  卢定喜夫妇都快四十了,虽然生活安定,却一直没能生养。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天赐麟儿,岂不是老天垂怜吗?把两口子乐得不轻。

  孩子抱回家,取名绿妮儿。

  绿妮儿倒也好养,活泼好动,就像海里的小浪花在甲板上滚来滚去。一眨眼就滚成了大姑娘,不仅学会了结网捕鱼,还水性了得。小腰一晃能飘去几米远,又飘然折回。

  都说两夫妻捡到的是海里的小神仙。

  绿妮儿喜欢大海,就算不捕鱼的时候,她也喜欢在海面上闲逛。看夕阳像撒金子一样洒在海面上,看海风撩起一朵朵的海浪。

  海浪间飘来一块船板,船板上似乎趴着一个人。

  绿妮儿赶紧过去细看,真的趴着一个人,这人已经筋疲力尽,眼看就要下沉。

  绿妮儿身影一晃,那人已经被救进船舱里。

  绿妮儿问,你是哪的?

  那人摇摇头。

  绿妮儿又问,你叫啥?

  那人还是摇摇头。

  原来是个哑巴啊。

  绿妮儿觉得他可怜就带回了家。经过一阵子调养,落水人竟然被滋养得红润白皙,原来是一位眉清目秀的俊俏后生呢。

  后生看着窈窕丰润的绿妮儿眼神愣愣的,绿妮儿就红着脸,捂着嘴嗤嗤笑。

  爹娘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就在老两口正琢磨着给绿妮儿办婚事时,后生却不见了。

  绿妮儿表面没说什么,但是海上去得更勤了。

  爹娘明白在心里,不敢点破暗暗着急。

  时间一天天过去,绿妮儿一天天憔悴。

  浪花深处任何船影都会在她眼里跳跃出希望的火焰,随着船只消失,火焰也陡然熄灭。

  终于浪花里又闪出船影,船上乌压压地站满了人,为首的身形那样熟悉。

  正是绿妮儿水中救出的哑巴后生。

  这回他穿着军服,威严地站在船头,船顶上飘飘扬扬一扇白旗,白旗上赫然一轮红日。

  绿妮儿傻了,转身没入浪丛。

  这艘船在小镇着落,船上的人荷枪实弹把小镇居民聚集起来。人们一脸迷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为首的一脸严肃,伸长了脖子往人群中观望,眼神倒是并不凶悍,反而有着掩饰不住的焦灼。

  一个留小分头的家伙走到人前吐沫横飞地说,三天之内立马搬离,如若不然死啦死啦的干活!

  人们愤怒了,更愤怒的是绿妮儿的父亲卢定喜。他冲上前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你的小命还是咱们救的呢,你就这样报答我们?

  你别给脸不要脸。小分头拦住了卢定喜,如果不念你曾经救过皇军的司令官,全村人一个不留,识相的快点滚蛋!

  说着朝天空放几枪,惊得野鸭子扑棱棱飞上天去。

  那些刁民,不吓唬吓唬他们不行!小分头得意地冲日本军官点头哈腰。

  巴嘎!出乎意料的是,日本军官非但没有奖赏他,抬手给了他两个耳光。

  该!狗汉奸!人们含着恨,咬着牙慢慢散去。

  卢定喜如梦初醒,原来他们救起的是日本军官,怪不得装哑巴呢,好狡猾啊!事到如今,只恨自己有眼无珠救了仇人!他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长叹一声对垂泪不止的妻子说,错是我们犯下的,只能由我去了结。就算舍去性命也不能害乡亲们背井离乡啊!

  妻子流着泪坚定地点点头,站起来为他斟酒。

  直喝到月影西斜,卢定喜揣上锋利的菜刀就上路了。

  鬼子就驻扎在严永顺米店,米店老板一家被赶到一处小屋里去了。门前有日本兵晃着长刺刀在站岗。

  卢定喜不怕,他和严永顺米店老板是朋友。熟门熟路,翻过一道矮墙缺口直奔里屋。里屋亮着灯光,卢定喜舔开窗户纸往里看,不看则已,一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床上的人脖子被砍断,血从床上一直淌到了地上。

  卢定喜定了下神赶紧离开。

  第二天,日本人一阵骚乱后驾船离去了。

  人们纷纷击掌相庆,说肯定是海神娘娘显灵了。

  静下心来的卢定喜才想起来女儿绿妮儿,绿妮儿怎么一直没见呢?

  绿妮儿真的失踪了。

  多年以后,人们在东垦山的海神庙进香时,发现一个身影一闪,很像绿妮儿。

  

                     蓝月随笔:开掘人性,理性创作

  

  偶然的机会我接触了小小说这个独特的文体,很快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我发现小小说虽然字数不多,却完全具备小说的要素。更难得的是读者看完小小说以后,不仅会记住小说里的人物,还会为人物命运背后的东西进行思索。这是多么神奇多么有意义的事情呀!

  于是我开始研究小小说,越研究越喜欢。发现小小说真是妙不可言,由于其篇幅短小,叙述上要惜字如金,结构和情节的安排上更需技巧,并且题材涵盖量相当大,换句话说就是小小说大有文章可做。这时候,我那颗木讷沉寂的心开始蠢蠢欲动了,想当年我的学生作文可是数一数二的,既然能写出好作文,那就说明我还是有点文学细胞的,那么我为什么不尝试下小小说创作呢?

  写什么好呢?我出生农村,对农村的风土人情比较熟悉,还有时代变迁对农村的影响,这些不都是现成的素材嘛!于是我试着写了《大枣红了》《双面琵琶》等作品,幸运的是,这些作品都在各期刊发表了出来,这让我信心倍增,也为我的选择庆幸。

  文学的意义在于传播爱和善意,让读者从文字中得到洗涤和平静。我觉得这也是一位写作者肩负的责任。写小说离不开写人,怎么去写好人?写人就离不开写人性,我觉得开掘人性深处的东西,会让读者留下更深的印象。而且小说中故事(事件)对文中人物造成的心理波动,我认为不次于直面描述事件,甚至会形成阅读背后更深远的思考。接下来的作品我都以开掘人性为主,比如说《虚拟婚姻》《砍头游戏》《午后》《空位》等,这些作品一经刊发就被多家选刊转载,我有了文学写作上的自信。

  在小小说创作乐此不疲的同时,我的性格也起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我变得开朗、豁达、感恩、喜欢和别人交流,更愿意倾听,因为我的倾听不仅给别人带来快乐,我也可以从他们的叙述中找到我创作的素材,那些我从没有经历过的场景,在他们的叙述中浮现在我的脑海。

  我的小小说集《阳光穿过的早晨》出版后,很多朋友看过后反映:读过之后,心底很温暖,心境也开朗平和了许多。这让我很高兴,还有什么能比可以带给别人温暖和平静更好的事情呢?

    

蓝月简介

    蓝月,原名陈雪芳,江苏省苏州市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小小说大世界》主编。作品散见于《百花园》《当代小说》《北方文学》《小小说选刊》等报刊,部分作品收入文丛年选,并有作品发表到海外。著有个人小小说专集《阳光穿过的早晨》《寂寞的向日葵》《午后》。

 

             人性深度的感知与开掘
                                                        杨晓敏


  小小说能折射社会生活的点点滴滴,反映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乐,以其特有的读写魅力,吸引了成千上万的文学爱好者乐在其中。譬如有不少人就是由阅读小小说产生了浓郁兴趣,后来情不自禁地在写作上一试身手,竟也渐入佳境,步入作家行列。
  近两年来,蓝月为一家小小说刊物特约编稿,通过大量阅读,与作者交流,参与业界活动,极大提升了自己的文学鉴赏力。在小小说创作中,无论是从素材的选择,题材的驾驭,还是从文章的构思,行文语言的运用,都有较大进步。
  《砍头游戏》讲述了一个关于战争与人性的故事。这篇小小说独辟蹊径,把一个宏大严肃的战争主题与游戏融入一起,“杀人”、“游戏”,两个对比如此强烈的字眼组合在一起,首先给人强烈而奇特的视觉与心理冲击。细细读来,方知游戏在作品中只是形式,隐喻着一个人一辈子的纠结心理。透过形式的表象,挖掘深层面的人性才是作品的本质。
  《砍头游戏》讲述李拐子当年当兵时杀了无数的鬼子,却一念心软放走了一个日本童子军,后来在文革中他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被无休止地批斗,而更为让人沉重的却是来自他内心深处的负罪感与内疚感。在一次次的游戏中,他充当被砍者:“不管什么场合,如果有人捋起袖子,五指并拢,作砍刀状。李拐子就会扑通一声跪下来。伸长了细细的脖颈儿,像一只鸭子似地等着挨这一刀。”
  蓝月不愿意以这样阴晦沉郁的基调结尾。在作品的最后,当年的日本童子军寻找恩人李拐子,李拐子提出了一个颇有意味的请求,他要以游戏的方式砍一下这个当年自己刀下留情的日本人,要这个日本人象征性地偿还自己这辈子所被砍的无数刀。一刀泯恩仇,然而最终这把刀并没有落下来,刀下留情犹如当年。
  但是没有劈下来。
  李拐子死了。
  日本人等了许久不见动静,抬起头,扑通,跪下了。
  人性的复杂丰富,通过最后一次砍头游戏,被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作品《回家》也是一篇解读人性的佳作。《回家》中的“他”是一个乞讨者,因为工伤致残意欲离家轻生,无意中走上了乞讨之路。乞讨本不忍为之,迫于无奈抛去仅有的一点自尊只为糊口,却不料发现乞讨也是一门生计,不仅可以养活自己还能养家。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一把轻轻遮挡到他头顶上的雨伞,一张年轻的脸孔,唤醒了乞讨者麻木的心灵。他想回家了。回家,是人归故里,更是人性与尊严的回归。这篇作品的目的并不想质疑乞讨者的生存手段,而是意在唤醒一些人麻木的心灵。
  作品的细节描写尤为精彩,路边乞讨者故意修饰乞怜表象的点滴,无一不被作者生动地捕捉到笔下。而作者对于乞讨者熟知施舍者的施舍心理更是拿捏有度,足见作者体验生活之细微,观察生活之敏锐。
  蓝月的作品风格迥异,笔端触及乡村的作品不乏佳作。其作品人物多为弱势群体中的弱势人物,虽生活于底层,但是人物个性都宽厚良善,坦然面对生活的磨难,心怀对未来的美好期许。譬如《双面琵琶》中憨厚包容的许多多,《哑巴佬》中温存宽厚的哑巴,都带着一种原生态的单纯质朴呈现在读者面前。
  《双面琵琶》里的许多多人勤快,侍弄一手好庄稼,却因其貌不扬瘦骨嶙峋而被人又称为“双面琵琶”,也因此到老大不小了娶不到媳妇。后来从河里救起一个轻生女子,百般呵护,丝毫不介意女子怀有他人孩子,照顾其生养,对于女人的离去也没有横加阻拦,反倒相送路费,最后以女人回到许多多家为大团圆结局。好人有好报,真心换真情。作品用近乎白描的手法,勾勒出了一个憨厚、善良、包容的农家汉子形象。简洁的文字,单纯的人物与故事,作品取名双面琵琶,却不见丝弦,倒于空灵处传来嘈嘈切切错杂弹,为读者演绎了一段让人唏嘘的人间风雨真情故事,并且让人牢牢记住了许多多这个淳朴的农民形象。
  《哑巴佬》中的哑巴经营着祖传的修表铺,心仪着因为情感挫折而疯傻的春草。春草手中的旧手表是对以往情感的寄托,而哑巴修了又修的这块旧手表何尝不是自己情感的寄托。作品人物一个哑,无以言说,一个傻,无可述说,作者却安排他们在一块旧手表中寻找情感的交点,于无言无声的精神世界祈求一种完美的结合。作品构思并不复杂,借物言情也是惯用,作品人物一哑一疯,在看似不正常的氛围中找寻正常的生活情感,于是作品顿时有了灵动的表现力。
  出于职业的关系,蓝月的作品有一部分倾向于病患,病患彼此的心灵帮扶,作者的医者父母心全然表达在作品中了。《阳光下的安琪儿》中不惧死亡阴影,彼此相互鼓励关爱的同学,字字都在解读心灵的纯净。《一朵花儿的绽放》中身患“肌无力”的孩子,童真的眼睛中对生命的热爱和向往,深深灼痛读者的心。
  蓝月的作品中的人物,或睿智或愚钝,有一部分惯于将人物的性格推崇至极端,却无一不在讴歌着人间大爱与真善美。譬如《选择》、《找我什么事》中的两位老太太就是两个性格完全两极化的人物,虽然彼此所作所为都是在维护着自己或他人的家庭圆满,可是采用的方式却是天壤之别。
  《选择》中的老人迷信,不忌恨儿子曾经对自己的漠然,反而为了病重的儿子自杀,期望以命换命的这种方式解救病重儿子。读来不由人眼湿。读者可以质疑这位老人的愚蠢行为,但是绝对不能否定这位老人对子女的爱。“百善孝为先”作者的写作意图不言自明。
  婆媳关系好似天生注定的两个女人的战争,将心比心、换位思考,那么矛盾便可迎刃可解。《找我什么事》讲述了一位睿智的老太太,三言两语、指东言西,不动声色间就化解了邻家紧张的婆媳关系。作品巧用他人之口旁敲侧击以起到点拨作用,既不伤彼此脸面,又能让人顿悟。
  对人性的抒写与彰显是文学永恒的主题,也是历来的文人墨客不息的追求目标。小小说作为文学家族里的一员,要在尺幅之内,于一两个简单的人物身上,一个简洁的故事里,甚至一个生活的横断面之上,挖掘出人性深处的东西,却非易事。这与写作者对生活敏锐的观察与感悟能力分不开,也与作者丰富的阅历分不开。
  蓝月近年来创作成绩斐然,作品见《青春》、《北方文学》、《小小说选刊》、《百花园》等全国报刊,现在已是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蓝月在随笔《我的读书缘》中说道,自己上学时作文写得好源于喜欢看书,一直相信“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蓝月看书多且杂,对散文、诗歌、小说、评论等饶有兴趣。大量的阅读积累,潜移默化中影响着她,鉴赏力和写作能力也在不知不觉中提高。从喜欢读书到热爱写作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蓝月一直在享受着这个过程。

 

    ----名家名篇玫瑰花园小小说之蓝月卷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名家名篇情感小小说欣赏之江东璞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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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东璞玉情感小小说·大学

              

    挡捞来到建筑工地的时候已经是近五十岁的人了。工头说,这么大年龄的人我们不要,况且是小工。挡捞当下就给工头跪下了,说,您就留下我吧,我能担能挑的。再重的苦我都能下!领挡捞来的喜民也给工头说好话,他是我们村里的“气死牛”,有的是力气,就留下吧。工头勉强点了头。

    挡捞就成了我们的工友,挑砖,和灰,拉沙……苦活累活他都抢着干,从来没有说一个累字。挡捞不抽烟,不喝酒,工资一发下来,就和喜民去邮局汇走了。我们就取笑他是“气管炎”。他憨厚地冲我们这些愣头青笑笑,不说话。和他在一起的喜民说,他那是妻管严啊,他是老黄牛!他累死累活挣的钱都寄给上大学的儿子了。

我们才知道这个黑瘦的挡捞原来有个上大学的儿子,就都羡慕他的命好。

    歇工的时候,工棚里的人打扑克、下象棋、谝闲传,挡捞蹲在一边看照片,三张,一张是全家福,一张是儿子的,一张是女儿的。两个孩子都长得白白净净,聪明伶俐。挡捞看着看着就笑出了声。工友就喊,挡捞,想老婆了?挡捞说,不是,想孩子呢!儿子快毕业了,女儿也要考大学哩!问话的工友就说,你肯定女儿能考上大学吗?

    能哩!我女儿聪明着哩!

    挡捞说他爷爷是文盲,他父亲上的是扫盲班不识几个字的,他小学没上完就回家种地了。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这才一辈子下死苦哩!村里人盖楼房哩买车哩,就他一个人供给娃念书哩。供给娃念书是正事啊!我们就说,是啊是啊,等孩子毕业了,有工作了,你就享福了!挡捞就憨憨地笑,说,就盼着那一天哩,现在苦些累些也没啥!

    谁也没有想到,挡捞的儿子却出了事。那天晚上正加班,喜民的手机响了,原来是挡捞儿子上学的那个城市派出所打来的。挡捞的儿子在酒店喝酒和人打架,把人打伤住院了。挡捞求工头结了工资,请了假,第二天早上就坐车去了儿子所在的城市。

    挡捞出现在工地上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他明显的黑了,瘦了,胡子更长,头发更白,话更少了。我们后来才知道,他儿子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心情不好去酒店喝酒,喝多了,就哭就笑就和劝他的酒店服务员吵了起来……

    歇工的时候,挡捞总是自言自语,大学生咋就不分配呢?上大学咋就不分配呢?我们就劝挡捞,现在上大学不分配,工作难找,还不如叫孩子早早出来打工。打工苦是苦,但现实,好好做几年,挣了钱,娶了媳妇盖了房,这辈子也就过去了。挡捞不做声,仍然低着头说他的活。

    秋天里,挡捞卷了铺盖回家。满脸是落魄的表情。工头说,挡捞,什么时候想来了你就来。工地上就要你这号实诚人哩!工头说,儿子是挡捞的希望,他的希望破灭了,心也就老了。

    我们都以为再也见不到挡捞了,没想到,秋天里,麦子刚刚种上,挡捞就又来到了工地。这次来的不是他一个人,他把自己的女人也叫来了。工头说,挡捞,你女人能干啥啊?你真是胡闹!挡捞说,好我的工头哩,我女人结实着哩!家里三四亩地都是她一个人伺弄的。我不在家,里里外外她经管得好好的。工头说,这是建筑工地,不是在家里。挡捞就说,她第一个月不要工资,做着看,行了,你留,不行了,让她走!工头也是个善良人,就留下挡捞的女人去伙房帮忙做饭。

    挡捞,咋又来了?

    工头走了,我们问挡捞。挡捞说,我女儿考上大学了。延安大学!我们就说,你儿子不是也考上大学了,又啥用。挡捞说,那不一样。我女儿考的是艺术生。艺术生,懂吗?就是画画哩,将来当画家的。

    我们就都说,祝贺祝贺!挡捞有个当画家的女儿啊!

    挡捞说,儿子上了四年大学,把他一辈子的积蓄花完了。这不,女儿上大学,学艺术的,花钱就更多。这不,他和女人都出来打工了。

    挡捞还告诉我们,儿子已经去深圳打工了,在一家酒店上班。工资还不低。我们一边祝贺,一边在心里说,看看,上了大学还不是照样打工。挡捞好象看穿了我们的心,说,上大学和不上大学就是不一样。儿子学的是酒店管理,现在工资三千多,听说以后还要涨。

    我们就都说不出话。

                     

            江东璞玉情感小小说·1983年的雨鞋

  

    1983年的秋天,咋就那么阴雨连绵?校园里那几棵歪脖子柳树,落下满地衰败的叶子,鹅卵石铺就的甬道上满是翻滚的泥浆。土墙灰瓦的教室台阶,沾满了从鞋子上刮下来的泥巴。

    那个秋天,我脚上常常穿的是一双黑色橡胶雨鞋。这种鞋现在已经很少见到,或许已经绝迹了。它的材料就是今天的橡胶雨靴,鞋筒没有雨靴那样高,普通解放鞋高低。它是给没有钱买雨靴的人准备的,就如今天的廉价房一样,是给穷人准备的生活必需品。这种鞋,雨大防不了水,也挡不了泥,天晴了穿在脚上不透气,把脚捂得死臭。很多时候,我从家里给学校走时下雨,就很不情愿很无奈地穿上那双雨鞋。和我结伴去学校的是正芳,我们村里唯一姓韩的一个女生。她上初三,我上高一。我们俩的教室都在学校的后院。我的教室在第二排最西边,她的教室在第三排最西边。坐在教室里,透过窗子玻璃就可以看到对方。正芳不至一次对我说,不要穿你那双雨鞋了。我知道她是好心,我答应她不穿雨鞋穿就只能穿那双黄胶鞋——洗得发白的胶鞋,此外就是我母亲做的布鞋了。上高中之前,我一直穿母亲家做的布鞋。暑假结束,我成了村里唯一考上高中的学生,离开八里外的公社中学来到镇上读书,我就再也不穿母亲做的布鞋了。但从供销社买的胶鞋和雨鞋同样没有给我带来自尊和荣耀,更多的还是屈辱。

    屈辱是正芳给我带来的,但我不会怪她。正芳班里的三个女生因为正芳知道了我,认识了我,虽然我从来没有和他们说过话。那三个女生是我们学校穿得最漂亮,打扮得最时兴的女生,听正芳说,为首那个是供销社主任的女子,另外两个女生一个是镇上医院医生的,一个是学校老师的。这三个女生每次见到我和正芳走进学校就高声喊:“雨鞋——雨鞋——”,然后就不怀好意地笑。我的脸一刹那间就红到脖子根。正芳就骂她们不是东西。

那时候,老师在班会上强调纪律时,总不忘加上一句,严禁给同学起外号。而我的外号“雨鞋”不是我们班上的同学起的,老师也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每次远远地看见那三个不怀好意的女生斜过来的眼光,我穿雨鞋的脚就不知该往哪儿搁,我恨不得地下有个缝,忽然就钻进去无影无踪。可我知道,我只要还在这个学校读书就永远也甩不掉她们的眼睛和嘴巴。就是在我没穿雨鞋的日子里,那三个卖烧馍不离笼袢的女生也会远远地喊“雨鞋——雨鞋——”。

    我曾经无数次给母亲说,我不穿那双雨鞋了,给我买双雨靴吧!可每次我的愿望都在母亲地叹息声里化为乌有。我知道,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要盖房,一个要娶媳妇。我父亲每个月五、六十块钱的工资去黑市买粮食都紧巴。

    那个秋天的最后一个礼拜,我不顾母亲的劝阻,执拗地没有去上学。因为这个礼拜老天的脸总阴着,天空中的雨丝总也没有扯断过。正芳一次次给我捎来老师的话,让我快快去学校上课,都被我无言地拒绝了。在外教书的父亲礼拜六回家,从我母亲和正芳嘴里知道我不去上学的真正原因后,破天荒没有骂我。我父亲把他宽大的手掌放在我的头上婆娑着,没有说一句话。

    第二天的礼拜天,我父亲早早去了镇上,他找到了供销社的主任。我父亲掏出他用一个礼拜工资买的纸烟递给没拿正眼看他的主任。我父亲说,我今天就用这买粮食的钱给孩子买一双雨靴。你知道,这样,我们一家半个月就要吃稀饭了。可是,孩子上学要紧呐!……孩子大了,有脸了……算我求你,你给你的女儿说一声,再不要喊我的孩子“雨鞋”了好吗?……算我求你……

    我父亲同样的烟递了三个人,同样的话说给三个人。三个人都被我父亲感动得连连点头。

    后来的三年高中生活里,再也没有人喊我的外号了。当我奇怪地问正芳这是为什么时,正芳告诉了我这其中的秘密。她说,那三个女生不让她告诉我的。她们说,我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

 

            江东璞玉情感小小说·撵走和撵不走的

            

    财旺下决心要把杨德意撵走,想尽一切办法。

    给财旺出主意的是多宝。多宝说,财旺,不把洋洋得意撵走,你这网吧就开不成。多宝说完这句话,颠倒面前的啤酒瓶“咕咚、咕咚”灌了两口。财旺也灌了两口酒,说,咋撵?那个黑不溜秋的老头。多宝说,兵书上不是说先礼后兵嘛,咱也给他来个先礼后兵。

    财旺把网吧开到这个距县城80公里的乡政府所在地,就是看好这个地方有个初级中学。乡医院、信用社、初级中学都在乡里的一条土街上。这里一年就一个集日,在腊月的二十三。平时街上很少有熙熙攘攘的人流。街道两边开了几家服装店、几家杂货店,也是要死不活的样子。唯一有点现代气息的是有一家打字复印部,承揽了乡政府、学校等部门的资料打印、复印业务。财旺是在那年的腊月二十三日逢集时来到这个地方的。财旺在街上转了个圈,就看到在这个街上开家网吧绝对赚钱。财旺的表兄就在县城开了个网吧,白天黑夜上网的人都是满满当当。仅仅一年,表兄就赚了个盆溢钵满。

    财旺办好了各种手续,在土街租了房,搞装修、拉电脑、挂网线……不到半个月就开张了。财旺的生意确实如他所料,那些学校的学生三五成群地来网吧看稀奇,试探着上网,慢慢的,夜夜有上通宵的学生。土街山高皇帝远,财旺的网吧没有人来管,花花绿绿的票子就不分昼夜地进了财旺的口袋。生意好了,财旺雇了两个辍学的小姑娘坐吧台,自己在网吧门口支一张桌子,撑一顶遮阳伞,安一把椅子,端一壶茶,优哉游哉做起了翘二郎腿的老板。

    财旺的桌子上总摆一副象棋,有兴趣的闲人就坐在财旺的对面,不管认识不认识,隔了楚河汉界就厮杀起来。财旺好这一手。来者多败北而走。这天,财旺的对面坐了一个又瘦又矮的老头,脸乌黑,就是那双眼睛像鹰一样犀利。老头只看了财旺一眼,财旺心里就不由打了个寒颤。老头也不说话,捉了红子,说一句,你先。财旺说,你是客,你先。老头也不谦让,先走一步。这场棋下了个天翻地覆,从早上到傍晚还分不出胜负。财旺没有想到在这个偏远的土街上还能遇到这样的高人。你是想赢赢不了,想输也输不利索。夜色笼罩,网吧门前的红灯亮起来。财旺喊那两个女服务员的名字,喊了半天,一个也没出来。财旺骂骂咧咧地走进网吧,这才看到整个网吧里一个人也没有。再看吧台后面,那两个女服务员早不见了。

    财旺走出网吧,老头已起身离去。远远的路灯光下,老头瘦小的身影在街面上却拉得很是高大。

    财旺找来了多宝。多宝说我知道为啥了。都是洋洋得意惹的祸。多宝说只需如此如此。

    财旺听了多宝的话,通过多宝找到老头的熟人,通过熟人约了老头到土街最高档的酒店喝酒。老头走进酒店的时候,看见财旺,眼睛一亮,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老头说,我先上趟厕所。老头再进来时从容多了,敬酒就喝,敬烟就抽。不管桌子上的人说什么话,老头都“唔唔”地答应着——老头的嘴里总有东西在囫囵着。财旺起身去结帐,吧台服务生说,有个黑瘦的老头已经结了。

    财旺面前的桌子上已没有了象棋,但老头还来,还是坐在财旺的对面。老头对财旺说,讨一杯淡茶喝。一杯茶喝淡了,老头就抽烟,很劣质的烟。老头咳嗽的时候,财旺莫名其妙地想起父亲。但财旺想到他网吧没有生意,就恨不得骂这个人是龟孙子。

    必须把这个人撵走!财旺下了最大的决心。敬酒不吃吃罚酒!财旺对多宝说,这件事你来办。给他点厉害,但又不能闯祸。多宝说,我知道。你放心。

    第二天,老头拖着一条跛腿还是坐到了财旺的面前。老头看了财旺一眼,鹰一样的眼神。老头说,取棋吧。今天让你输个口服心服!老头说完这句话,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头上短短的白发在冬日的阳光下剧烈地抖动着。财旺的心里又莫名其妙地痛。他又想起了父亲。

    财旺转身拿出象棋,说,杨校长,我服了你!下完这盘棋,我就走。连网吧一起走。

 

            江东璞玉情感小小说·一里一里的阳光

 

    少年抬起头,太阳正从屋后的山岔岔里窜上来,红彤彤的脸盘子有奶奶和面的盆那样大。一缕一缕的阳光金灿灿的从那些柏树、松树的缝隙里射出来,照在院坝的石碾上,照在房前屋后的篱笆上。

    少年眯了眼,望了太阳一眼,义无返顾地扛了屋檐下靠着的那根一丈长,两扎粗的松木椽——那是昨天下午从屋后自留山上放倒的。少年的心里有一个秘密,他没有告诉奶奶,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少年穿一件草绿色军便服,蓝叽咔布裤子,膝盖和屁股上打了四个圆圆的补丁——那是奶奶的杰作。少年的脚上是露出两个大拇脚趾的手工布鞋——那是奶奶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缝制的。少年的母亲在少年三岁时就离开他去到另一个世界,父亲在百十里外的乡村中学教书,少年和奶奶相依为命。少年肩上那根椽起先并不是很重,那根椽刚刚放到少年肩上时,少年竟然在心里笑了,笑意不易察觉地漾到了嘴唇,我完全能扛动嘛,奶奶也是,竟说我扛不动的。

    少年走了一里地,过了清冽冽的小河,柔柔的水从小腿上滑过,感觉像小鱼的嘴啃了一下,痒痒的,很舒服。少年抬头看了一下太阳,太阳离开山顶也一里地了。少年在心里说,太阳公公和我赛跑呢。阳光照在少年的身上,少年的浑身就暖暖的、热热的,少年觉得肩上的椽也热了,也沉了,就把身子往前一倾,随势把椽杵在地下,两手扶了,靠在肩膀上歇了脚。就这样,少年走一里地,就歇一次脚,走一里地,就抬头看一眼太阳,走一里地,阳光就在少年的额头上、脊梁上涂上湿漉漉的汗水。

    少年和他的椽终于走到了离家十里的河口。河口是东河和西河的交汇处。两股清凉凉的河水在这儿汇合后又不知疲倦地随山跟蜿蜒向东,翻着波浪流五里地汇入丹江河的支流古月河。河口是山和塬的交界。塬上的人盖房子要到这儿买檩、买椽;山里人要拿木料换成粮食,就要把椽啊檩啊扛到这儿来卖。这样河口就成了自发的木料市场。少年的椽买主给一块钱。少年在心里算了不知几遍帐,知道这一元钱实现不了他的梦,少年就很沮丧。一个好心的买主对少年说,孩子,你如果再走十里,上了药籽岭,这根椽就能卖到一块两毛钱!少年冲那个人笑了笑,说,叔,你是个好人!

    少年咬了咬牙,扛起越来越沉重的椽又上路了。这时候,太阳公公正好爬上头顶,阳光端端正正地从头上泻下来。少年的浑身热,少年的心里却亮。少年走在哗哗流动的河水边,心里也像这小河的流水一样欢快和幸福。

一里一里的阳光,小河感觉到了,金色的阳光在水面上一闪一闪,随着小河向大河、大江、大海奔去;金色的阳光也洒在少年的身上,少年甩开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抖落了阳光的珠子。少年又走了十里地,上了药籽岭,少年累得一屁股坐在岭上的石头上,直喘气。少年去农渠里喝饱了黄亮亮带着初夏泥土气息的水。那根椽果然多卖了两毛钱。少年把一块二毛钱攥在手心里,嗷嗷地叫,向着远方的大山。那是喊给奶奶听的。

    少年又抬头看了看天。天是那样的蓝,蓝蓝的天上瓢着小绵羊一样的白云。少年这回没看阳光,知道阳光还在他身上取暖。少年不理它,径直去了十五里外的镇上。少年走进供销社,少年走到放着小人书的柜台,少年早想得到《地道战》《地雷战》《平原游击队》《小兵张嘎》等小人书了。少年把钱递给售货员,少年说出了小人书的名字。售货员抱歉地说,刚刚卖完。少年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涌出来。少年说我是扛了一根椽走了三十五里地来买书的。少年的身旁站着一个大姐姐,她的手中正拿着那几本少年梦寐以求的书。少年的眼里就充满惋惜和渴望。那个大姐姐看到少年的眼神,说,小弟弟,这是给我弟弟买的,你先拿着吧。我明天再买。少年说,大姐姐,谢谢你,你可真是个好人呐!

    现在,少年的手里还有一角钱,少年走到烧馍炉子前,他要买两个烧饼,那是给奶奶的。

    少年走在回家的路上,西斜的阳光一里一里地送着少年往回走。少年的腰杆挺得笔直,像个得胜的将军。少年往前跑了一里地,在路上挖了一个坑,埋了一个圆溜溜的石头,少年喊地雷战开始了;少年从路边折了两根树枝,折得很像手枪,少年很威风的左右开弓,大喊,双枪李向阳来了……

    1983年的阳光,一里一里地照在少年的肩上,少年的肩从此硬硬的。从北方到南方,一里一里的阳光照在他的肩上,少年就成长成一个成功的商人。他常常给他的员工讲这个一里一里的阳光的故事。他说,成功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行动!快乐地行动!

 

          江东璞玉情感小小说·强子和麦子的故事

 

    强子拦住麦子说,今天碰到你了,一定要到我家去。

    麦子说,不了。你看天色也不早了。太阳都落山了。这时候,天色忽然就暗下来。远处的村庄隐在黑色的夜幕里。近处的槐树张牙舞爪如鬼怪。

    强子还是拦住麦子说,你真的不去吗?你也太狠心了!我们曾经相好了一场,你都忘记了吗?

    麦子看看坐在自行车大梁上的女儿,强子,过去的事就不要说了。我要走,孩子都快瞌睡了。女儿的眼睛眯着,昏昏欲睡的样子。下次吧,下次吧。

    谁家的狗吠了两声。强子不见了。

   

     强子是麦子的初中同学,三年里,有两年时间和麦子坐一张桌子。强子人长的细高白净,学习成绩一直是班上第一名,也就理所当然的是班长。这样呢,强子就成了班上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强子挂在桌边墙上的“红军不怕远征难”军绿色帆布书包里就永远不缺了三核桃两枣,还有一捧花生和几颗硬硬的水果糖。但这些小么零碎都没有打动强子的心。强子喜欢和他坐一张桌子的麦子。麦子那次装疯卖傻地倒在他怀里的感觉像一枚钉子深深地嵌在强子的心尖尖上,痛并快乐着。

    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强子和麦子走在铺满农民收获的麦草的操场上。鼻子里满是从地里新割回的麦草的香气和操场边上核桃树涩涩的味道。强子很夸张地抽动鼻翼,对麦子说,好香啊,你!麦子的脸在月色里热热的。胡说,是麦子的香。话刚说完,自己倒笑了。我说的是操场上摊开的麦子的香。强子坏坏地笑,反正都是一样的,麦子的香。我再闻闻。说着话,强子的脸就凑近麦子的脸,他用鼻子闻麦子的头发,好香啊!麦子低了头说,刚刚用皂角粉洗了的。强子忽然就在麦子的左脸颊上亲了一口。麦子惊呆了。麦子的左手迅疾捂了她的左脸,她的眼里充满了屈辱和愤怒。麦子的右手毫不犹豫地甩在了强子的左脸上。在夏天有月光的夜里,麦子的右手为了捍卫少女的自尊在强子的左脸上留下五条深深的红红的指印。

 

    强子又拦住了麦子。

    麦子,你答应了去我家的。

    强子看着强子眼里幽怨的神情,麦子说,这么多年了,你还记着我?

    强子始终没有靠近麦子。强子说,我一个人。我很冷。我很孤独。

    麦子说,你看我已经有家了。我已经有孩子了。

    强子说,我就是想让你去我家看看,去我家坐坐。

    麦子说,不了。你看天色也不早了。太阳都落山了。这时候,天色忽然就暗下来。远处的村庄隐在黑色的夜幕里。近处的槐树张牙舞爪如鬼怪。

    强子还是拦住麦子说,你真的不去吗?你也太狠心了!我们曾经相好了一场,你都忘记了吗?

    麦子看看坐在自行车大梁上的女儿,强子,过去的事就不要说了。我要走,孩子都快瞌睡了。女儿的眼睛眯着,昏昏欲睡的样子。下次吧,下次吧。

    谁家的狗吠了两声。强子不见了。

 

    麦子回娘家时,在那个和强子相遇的路口,碰到一个正扛了锄头从地里回来往村庄走的妇女。麦子就问,婶,我向你打听一下,强子的家在哪儿?

    那妇女很惊讶地看着麦子,眼里是怪怪的神色。

    麦子又说,婶,我是他的初中同学。我们还是同桌哩。

    妇女摇摇头,又点点头。喏。在前面村里。从西往东数,第三家。三间土房。

    麦子没有去。看看天色不早,麦子看看坐在自行车大梁上的女儿,麦子想,下次吧。下次专门去看看强子。

    麦子还没有走到100米,就遇到了初中女同学凤儿。麦子就和凤儿拉开了家常。凤儿说,好长时间不见了。

    麦子说,是啊。我初中毕业就回家了。你们上了高中啊。

    凤儿说,上了高中也是白上。白白耽搁了三年时间。人家没上高中的同学都挣好多钱了。

    麦子忽然问凤儿,强子呢?强子过得好吗?

    风儿很惊讶地看着麦子,眼里是怪怪的神色。

    怎么?你不知道!强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麦子的头“嗡”地一声,就是一片空白。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凤儿看见麦子的脸色一下子煞白,知道不好,就扶了麦子的车子,麦子,麦子,你怎么了?

    麦子回过神来,就把她两次梦见强子的事给凤儿原原本本地说了。凤儿也是唏嘘不已。凤儿告诉麦子,强子高中毕业,差五分没有够上本科线。补考一年,考上了,家里却没有钱供他上大学。强子回家后,就变的少言寡语。到后来,眼看三十岁的人了,连媳妇都没说下,有一天就上吊走了。

    麦子的心颤颤的。麦子的心也慌慌的。

    凤儿说,麦子,强子的坟就在路边的坡地上。他一定是看见你了,才给你托梦的。不要怕。我们是朋友。他不会害你的。回家在十字路口给他烧些纸钱吧。他在那边也怪可怜的。

    麦子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商店买了厚厚一刀火纸。麦子在火纸上写了强子的名字。麦子在烧纸时,告诉强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在那边好好的。

    麦子的眼里就有了泪。麦子的心酸酸的。

    麦子再也没有见到强子了。

    麦子说,我其实还怪想强子的。

                

            江东璞玉随笔:小小说的语言及语境

                         

    概念——

    语言:特指符合小说人物的身份、处境、素质、习惯的叙述语言和对话语言。

    语境:为了适应小说主人公活动的环境而用语言营造出的整个文章的阅读感觉和氛围。

    正文——

    我一直想表达这样一种观点:一篇小小说的成功与否与作者创作这篇小小说的语言和语境又很大的关系。语言是包括作者创作这篇小小说所使用的语句、语速、甚至标点符号的运用;语境是由语言所构成的整篇小说形成的环境、氛围、也就是气功里所说的“场”。

    几年前在小小说作家网“原创处女地”做版主,近年在小小说作家网《幽默讽刺精短小说》在线选稿做编辑,看了大量的小小说,我脑子里形成一个顽固的观念,那就是一篇小小说(往大了说任何一篇文章)如果过不了语言这一关就是失败的。至于选材、谋篇布局、切入点、结尾技巧的使用都是语言关过了之后的事。说白了,这之后的事只是技巧而已,好学。而语言,是基础,是摩天大楼的基础,是整个学业里的ABC 。基础不牢固,全盘皆输。

    我曾经和一个刊物的首席编辑探讨过小小说语言的问题。我跟他说,一篇小说的开头一句就定了这篇小说的语言叙述的调子,或低沉、或明朗,或喜用长句,或喜用短句。整个小说的语言风格和这篇小说的主题、人物所处的环境又很大的关系。

    文学是什么?文学是要用“文学的语言”来做的文章。文学的语言是什么?就是不同于公文式、秘书式、大众式的语言。文学的语言是千变万化的,是因人而异的,是因文而已的。具体到小小说创作,我以为写农村题材(包括农民工题材)的作品和都市题材的作品用语是截然不同的。包括小说作者的叙述语言、小说人物的对话语言、人物的心理描写语言。前者简单、通俗、易懂、口语化;后者就比较复杂、浪漫、风趣,书面化。因为语言组成了整篇小说语境的不同,这就是语言的效果。

    我们现在的小小说创作,尤其是新手的创作,千人一面、千文一语的现象很普遍。我在网友的文章后跟帖“请你另处吧”,大多数是小说的语言不过关。给他发短信提到语言的问题,他会问,什么是文学语言?怎样的语言才算过关?我无言。这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楚的——如是,才有了这篇文章的诞生。我不知道我把我的意思和观点说明白了没有?

  

作者简介

    江东璞玉,本名吴琼(1966——),男,曾用笔名吴銎,,陕西商洛人。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精短小说研究会副会长。作品被《小小说选刊》等转载并多次获奖。作品入选《中国年度小小说》等选本。出版小小说集《唱着生活的男孩》《一里一里的阳光》《一条自由飞翔的鱼》散文集《半个苹果的爱》等。

 

                      行走在乡村与城市之间

                                                          杨晓敏

   

    小小说以其单纯通脱的艺术魅力,吸引着一茬茬文学爱好者。优秀的小小说作品被人耳熟能详,成千上万的写作者跻身于小小说创作的行列,构成了一片风光旖旎、五彩斑斓的小小说百花园。作为一个小小说作家,如何在这片姹紫嫣红中脱颖而出,也是一件颇费思量的事。因为30年过去,在这千把字的尺幅之间闪转腾挪中,早已高手如林。题材或乡村或城市,笔触或深情或犀利,风格或传统或荒诞,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多有独辟蹊径的经典篇章。譬如王奎山的乡土系列,谢志强的魔幻系列,孙方友的陈州系列、陈毓的爱情系列、刘建超的老街系列、蔡楠的白洋淀系列、邓洪卫的三国系列,等等,早已在作者笔下揺曳出独有的芬芳。当然,也有一些后来者,他们虽然尚未挨到一举成名的契机,但却始终不弃不离,靠着对小小说的痴情,数十年如一日地不懈追寻,从生活里淘选素材,在千锤百炼的文字里修行。

    近年来,江东璞玉出版有小小说集《唱着生活的男孩》、《一里一里的阳光》、《一条自由飞翔的鱼》,散文随笔集《半个苹果的爱》等,是人文荟萃的商洛大地又一颗冉冉升起的文学新星。

  江东璞玉生于乡村长于乡村,年纪稍长,有一段长达十年的流浪生活,之后在城市定居。年少时乡间淳朴的生活给他提供了丰富的写作素材,使得他笔下的那些乡间人物活灵活现呼之欲出,同时,那醇厚质朴的民风民情也赋予他一颗柔软的心灵,让他日后的写作中始终心怀一份大爱悲悯。而此后颠沛流离的城市谋生经历,让江东璞玉亲身经历了城乡生活物质与精神的激烈碰撞,也为他日后的小小说创作打下了坚实的生活基础。改革开放30多年以来,很大一部分乡村人带着对未来生活的梦想和憧憬走进城市,他们在城市讨生活,继而扎根于城市,过着和城里人几乎无二的生活。但生活的融入不代表精神的融入,这一代都市里的乡村人,精神始终徘徊在城市的边沿。或许是城市的拒绝,或许是自我的排斥,致使他们游走于乡村与城市之间,痛苦而又执著地找寻着现实与精神的契合点。江东璞玉的作品创作恰恰就带着一种城乡游离的矛盾状态,说他写作,不如说他在写自己徘徊的心境。

  江东璞玉的作品题材大致分为城市和乡村。城市题材一般倾向于解读现实与理想的差异,或者说是作者对自己谋生城市的思考和诠释。譬如《浇花》、《艳遇》、《才女惠子》等作品,就试图在生活差异中寻找精神寄托。

    《浇花》中的秦歌因为痴迷写作,进而迷恋网络红颜,当精神需求在虚幻的网络世界得到某种满足,自然而然就忽略了原本的生活和感情。作品用花喻人,浇花喻爱,讲述了一个男人从网络迷恋中幡然自省,从而回到真实生活的心理历程。作品借物言情,以浇花这一生活中的寻常小事,向读者揭示:网络的精神需求只是一种略带宣泄的意识行为,远远不是生活的本质。

    《才女惠子》中的惠子因为一味追求艺术而忽略了家庭,家庭的解体让惠子认识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全身心投入于第二次婚姻的惠子,又因为享受家庭生活放弃了自己的爱好,于是第二次婚姻又在男人对其才华的质疑中结束了。一篇千把字的小小说,却把一个很现实很严肃的问题摆在读者面前:一个女人,到底应该怎样在这个世上活着,方能得到自己真心想要的幸福。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作者不予置评,只把无限的空间留给读者思索。

    浪子是风筝,线永远都牵在故乡的手上。来自乡间的江东璞玉,人在异乡,根却在故乡。他的乡村题材作品写得最为成熟也令人称道,其笔下一个个淳朴的人物,好似作者随手拉来一位乡邻,就这么在读者眼前一站,打眼望去,人物形象不事雕琢,名字土得掉渣,说话满口乡音俚语,自有一股子天然气息迎面扑来。江东璞玉曾说,他的那些乡村小小说就是为他的父老乡亲们画像立传,乡村里有他挥洒不完的爱,写不完的故事与人。对乡村对父老乡亲们一份深厚的感情,让江东璞的这类作品写得质朴深情,感人至深。《大学》、《1983年的雨鞋》都是以情动人的小小说佳作。里面的父亲形象,虽然不高大,却爱子情深,隐忍沉默,犹如一幅幅油画,深深镌刻在读者的心目中。

    《大学》里的主人公挡捞,一家三代都没有什么文化,挡捞总觉得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这才一辈子下苦力,年过半百还来到建筑工地当小工。挡捞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读大学的儿子身上,为此吃苦受累也在所不惜,无奈现实却给了他重重一击——大学毕业后的儿子一样却找不到工作,免不了同他一样南下打工的命运。挡捞的可贵或说可爱之处在于,生活的磨砺打击并不能影响他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送走儿子,他带着妻子继续他的打工生涯——为女儿上大学赚学费。他也不曾为自己的选择有半点后悔:“上大学和不上大学就是不一样。儿子学的是酒店管理,现在工资三千多,听说以后还要涨。”话不多,一位对儿女未来寄予深情厚望的父亲形象顿时跃然纸上,读来难免让人泪湿眼眶。

  《1983年的雨鞋》中一双黑色橡胶雨鞋给家境贫穷的少年带来了一段灰色的少年时光,可也正因为这一双雨鞋的背后故事却温暖了少年以后长长的人生。当年同学嘲笑少年穷得只能穿一双雨鞋,少年的父亲悄悄找到这些同学的家长,恳求他们让自己的孩子不要叫他儿子“雨鞋”的绰号。为了那样的恳请,一个父亲不惜自己的脸面,甚至不惜花掉自己辛苦赚得的极微薄的一点薪水,只为了还儿子一份做人的尊严。父亲仅有的一点自尊如此卑微,父亲的形象却又如此伟大。如果没有一份刻骨的经历,单靠一枝笔来虚构编造故事,是很难写出如此打动人心的作品的。

  江东璞玉的作品多以传统笔法,为他所熟悉的城乡小人物立此存照,那些作品多向人传递良善与美好,给人以正面的积极的能量。数年城乡之间漂泊流浪的生活,大大开阔了作者的写作视野与视角,也让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敏锐犀利,其作品中也不乏精彩的暗喻与讽刺之作。譬如《我是自己摔倒的》、《所在地》、《扎堆儿》都是隐射社会某些不良现象的佳作。《我是自己摔倒的》中的乌子虚诬陷他人撞他摔倒,揭示人性的丑陋,考验个人道德的底线。《所在地》中的乌有道本是个个体生意人,因为填表涉及所在单位而为难,最后只好找街头小广告解决问题。作品写出了某些单位程序化操作,致使民众正门不通走偏门。《扎堆儿》写出了社会上某些人的从众心理,容易受蛊惑,凭一时冲动或兴致做事,全然没有自我认识明辨是非的能力。

江东璞玉的作品也会用一种思辨的方式表现主题,小故事提示大主题。《感谢蚊子》、《旧友》都是讲述与往日同学或同事相遇,都是因为地位的悬殊演绎彼此的心态嬗变。当往事成为记忆,或美好或丑陋。时间似乎什么都可能改变,又似乎什么也不可能改变。

  因为常年行走在城乡之间,丰富曲折的人生经历为江东璞玉的写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使其在写作中善于把握人物特点和形象,人物塑造形象朴素、情感真诚可信。因来自底层,深刻地理解底层,江东璞玉的写作视角多伸向身边那些活生生的城乡小人物,敏锐感知这些社会弱势群体的喜怒哀乐。其笔下呈现的也多是生活琐事,没有曲折的故事情节,没有跌宕起伏的情感经历,阅读其作品宛如与身边三五老友,午后闲聊家常,娓娓道来,点点滴滴,看似鸡毛蒜皮,细读颇耐人寻味。也许正因为写就的都是身边事,于己于人都好似一面镜子,或照到别人,或照到自己,文里文外,读者与作者一同体会,离我们最近又最远的生活。

    “生于乡村,活于城市。”这是江东璞玉对于自己生活经历的简单总结,所以他的作品描写了融入城市之难又还乡无路的窘境。身处异地,无端乡愁,接受着城市物质生活上的现代便利,却又面临着精神上融入的拒绝或被拒绝的尴尬。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留守者也是开拓者,这是一个时代的许多人的共同困惑。好在江东璞玉懂得用自己的笔,为生活也为内心世界记录下这之间的诸多无奈与万般纠结:有这样一个群体,曾这样活着。

 

    ----名家名篇情感小小说欣赏之江东璞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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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名家名篇玫瑰花园小小说欣赏之唐丽妮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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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丽妮玫瑰花园小小说·断尾钗

 

    一块黛青的缎子,把红木的梳妆台上那椭圆的金边铜镜,轻轻遮盖了。

    她就坐在这青缎子前。

    握着她稀疏的长发,丫环翠儿心头一酸,那张红润的玉脸,如今已淡了颜色。对着镜,只平添几分痛罢了。

    然而,纵是最贴心的丫环,又何曾真懂她?

    十三年前,红红的蜡烛燃了一夜。鸳鸯帐内,她在清晨小鸟的啾啁中醒来。那个人引她到镜前。十根白晰修长的手指缠着她柔亮的黑发绕呀绕。最后,端端正正地插上那只和田羊脂玉凤钗——白玉凤凰口衔两颗串在金链上的玉珠子展翅欲飞,凤身润白如凝脂。那是他家里给她下聘的信物。

    这钗,只配你!椭圆金边铜镜里,那个人手扶凤钗,两眼亮如星光。

    那时的她,如一朵初绽的桃花。只为他娇,为他笑。

    可那个人,此刻在哪里呢?宁德的任上吧。

    她轻叹了口气,套上一件长及脚踝的淡紫褙子,让翠儿扶着,到园子去。她已在床上躺两个多月了。

    园子里有风,柳枝微微晃着,还是绿的,却不再是三月的嫩绿,是墨绿。

    柳叶老了。

    人,也老了。

    去年春天,沈园的荷花池边,如故亭里,她终于遇见了他。一枝桃花从亭外斜刺进来,撩开他的鬓发。她瞥见了点点斑白。这个懦弱的人,不过三十出头,竟老了。十年光阴,一纸纤薄的休书,一场失利的礼部会试,带走了那个风流才子的满怀意气。

    她轻抖红袖,伸出玉手,理理发髻,捧上一杯酒,轻摆石榴红襦裙,款款向他走去。

    他黯然的眼底,倏地燃起两道火苗。

    这是赵郎请您喝的酒。她盈盈一笑。

    那两道火苗,倏地熄灭。

    这分明是她要的。可她的心底,怎的会痛呢?这般尖锐,如针如刺。

    他颤着手,接过酒,仰头,饮尽。那眼里,再漫上的,是烟,腾腾升起,淹没了他,还有她。

    他说,满城春色宫墙柳。

    她说,雨送黄昏花易落。

    夫人,风大了,回去吧。寻不着人,老爷又该着急了。翠儿扯扯她的袖子。

    风真变大了,乱了她的发髻。

    不碍事的。你先回吧。我在亭子坐坐。

    打发了翠儿,她独倚栏杆,低头静对满池秋水。

    水是皱的,一波连着一波,托着黄绿相间的落叶,从池岸那边,推过来。在亭子下,回漩。

    她感觉到冷,打了个寒战,不禁抱住了双臂。细薄的胛骨怯怯地耸起,让她看起来像一只扇不动翅膀的紫蝶。

    一双温热的大手及时抚了过来。暖流,从她瘦削的肩注入,漫延至全身。

    老爷。她微笑着,转过脸去,轻唤一声,就要站起。身子晃晃的,像那风中的柳。

    他阻止了她。叫人去备酒菜。

    你喜欢,咱们以后多在这儿用午膳吧。他说。

    这个宽厚的人——那个人当年的同窗好友,昔日看她可怜,收留了她。如今,正爱怜地望着她,眼睛深处,像海。

    谢老爷!她心口一暖,起身,行礼。

    婉儿,别——。他忙伸手来扶。

    她忽地感到气紧,伏在他臂上,好一阵咳嗽。忙乱中,一个白亮亮的物件从她袖管里啪地跌落。

    白光过后,一只口衔玉珠的白玉凤凰头钗,静静地躺在他脚下。

    她愣住了。他也愣住了。

    她咬着唇望他,惶恐而愧疚。

    他慢慢弯腰,捡起,紧握在手,把脸转向池水。

    水,还是皱的,波澜迭起,托着黄绿相间的落叶,从池岸那边,推过来。在亭子下,回漩。

    他再回过脸时,却是一脸温厚的笑。

    好精致的凤钗!他说。把凤钗递过来。

    她无声地接过,感觉到那钗上,有一层温热的水。

    不久,在宁德上任的那个人,收到一个小包裹。打开,是个黛青锦盒;再打开,是一只和田羊脂玉凤钗。钗上,那白玉凤凰精致的尾羽是断的。

 

注:

    褙子:宋朝流行一种叫褙子的外衣,宋代的褙子为长袖、长衣身,腋下开胯,即衣服前后襟不缝合,而在腋下和背后缀有带子的样式。从造型上看,这种衣服的廓形直直的,把人的身体裹成一个圆筒,没有曲线。体现出宋朝人的含蓄、内敛,有一种禁欲倾向。

 

           唐丽妮玫瑰花园小小说·落雁

 

    茫茫原野,她雕塑般面南伫立。猎猎朔风把她的红裘皮大衣生生地扯起来。侍卫的马蹄一声比一声紧,复株累单于的旨意一次比一次急,催她回营。
  她,一动不动。她要等到汉宫的诏书,等待她的君王答应她的请求,下诏让她还宫。
  太阳西沉,南面的黑马终于踏着滚滚黄尘疾驰而至。汉宫的使君小心翼翼地传达成帝的诏令:望公主以国为重,从胡俗。
  子蒸其母,伦常混乱!只吐出八个字,她就倒在了地上。
  大漠夜漆黑,帐内,白毡地上,苏醒后的她坐了整整一宿。细心的侍女,送来了一杯又一杯浓香温热的奶茶。她没喝一口。
  不久前,同样的白毡地上,同样的漆黑夜晚,垂老的单于收起了昔日鹰般的眼神,像那远逝的星,渐渐隐入远空。
  让妾跟王走吧!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摇摇头,两眼望向他们两岁的幼子,欲熄的火苗又窜起了点点火花。他把王位传给了他的长子。他要把她和他们的幼子交给年轻的复株累单于。
  是夜,年轻的复株累单于戎装配马,立于帐前,等待她披上红裘皮大衣掀帘而出。他要擎着她的细腰,跃上马背,在大漠纵情飞驰。
  把那支狐尾拿来。她轻轻地对侍女说。
  这支在清洌的香溪洗涤过无数次的狐尾小楷,是父亲送给她的礼物,伴随她登上雕花龙凤官船,顺着香溪,入长江,逆汉水,走进了长安那巍巍汉宫。在寂寥凄清的宫阙里,又曾让她在挥豪的渲泄中得到过无数的慰藉。后来,再跟着背负汉宫重大使命的她一路颠簸,经过不毛之地,走过雁门关,在滚滚黄尘中陶染腥膻,饮尽异邦风月。
  她长长的睫毛扑扇动,细嫩的指尖轻轻抚过光滑的笔杆,一方洁白的丝绢在面前缓缓展开:
  翩翩之燕,远集西羌,高山峨峨,河水泱泱。
  父兮母兮,进阻且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
  书罢挂笔吟唱,歌声如泣如诉,和着琵琶的哀怨,透过厚厚的帐顶,像幽咽的溪水流向茫茫夜空。
  歌声惊动了帐外的年轻单于。他果断地揭开帐帘。煮奶茶的篝火还在烧着,她那白玉般的脸庞被映染上了一层红,如同一朵尊贵的红牡丹。他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凝望着她,坚定而热烈。这个强悍的年轻单于,已不再是侍立在她身旁,称她为“小母后”,聆听她讲述中原耕种织绵故事的那个年轻人了。两团若隐若现的小火苗,如今已燃烧成了熊熊烈火。
  她坐着没动,脸上还是那端庄的仪容,柔软的手指依然在弦上水般波动。
  嫱儿。声音低沉,有力。琴声的水波晃了一下。
  嫱儿。他上前一步,抽出她怀里的琵琶,握住她的手腕,一把拽到身前。
  放开!我是你的母后。
  不!你是我的阏氏!他用粗壮的臂膀把努力挣扎的她紧紧箍在胸前,埋下头,在她耳边低声地说。
  父死,妻其后母。就算匈奴没有这个风俗,你,也会是我的!他轻轻托起她那举世无双的脸,箍得更紧了。
  你知道不知道,你给大漠带来多少财富、安宁和希望?你看,因为有你,南边不再起烽烟,骑马的男子扶起了犁耙,挤奶的女人学会了缝纫……除了你,嫱儿,漠漠原野还有谁,配做我雕陶莫皋的“宁胡阏氏”呢?
  嫱儿啊,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决心要带着你,踏遍大漠的每一个角落。而你,为何总躲着我?父王把王位交给我,把你交给我,就是让我接替匈奴对汉宫的承诺,继续疼爱汉家公主呀!嫱儿,我不能辜负父王,更不能辜负大汉宫啊?
  他宽阔的脸上,剑眉竖立,狂野的眼里火焰烈烈。
  她的心隐隐地疼了。未央宫内,元帝殷殷厚望的注视,犹在眼前;长安街头,老人含泪挥手的叮咛,犹在耳边……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哈哈哈……强悍的复株累单于一把把她横腰抱起,大步踏出帐外,翻身跃上雪白的骏马,望东方驰骋。
  遥远的地平线上,太阳突现万道光芒,绚丽的霞光披在他们身上,披在他们身后千万个营帐上。
  那千万个营帐,骤然间万鼓齐鸣,彩灯高挂,彩旗飘扬,人们纷纷涌出营帐,为他们的国君国母欢腾雀跃。
  无边的草原上,骏马奔驰。雪白的马背上,她那耀眼的红裘皮大衣,迎风飘起,撒下一路芳香。芳香过处,草肥叶茂,百花盛开,牛羊马儿宛如星汉灿烂……


后记:
  公元前33年,北方匈奴首领呼韩邪单于主动对汉称臣,并请求和亲。汉元帝尽召后宫妃嫔,王昭君挺身而出,慷慨应诏。此后60多年,汉匈两族团结和睦,国泰民安。公元前31年,呼韩邪单于亡故,王昭君以大局为重,忍受极大委屈,按照匈奴“父死,妻其后母”的风俗,嫁给呼韩邪的长子复株累单于雕陶莫皋。王昭君去世后,厚葬于今呼和浩特市南郊,后人称之为“青冢”,碑上所刻“一身归朔漠,数代靖兵戎。若以功名论,几于卫霍同。”是对其一生功绩的高度评价。

 

            唐丽妮玫瑰花园小小说·兰绣娘

 

    兰绣娘是集市里最出名的绣娘。

    那是个侗家集市,三天一场,衣帽果肉,筐筐篓篓,简单,但断然少不得侗家那绣花鞋垫。

    绣花鞋垫原是绣楼里的活儿,是侗家妹子躲在木窗底下,隔窗听着情哥粗犷奔放的情歌偷偷绣的。她们须得绣好十几双鞋垫,在成亲那天摆到新郎官的大堂上,向满堂亲友展示自己精巧的绣工。

    可眼下,侗家妹子哪个不到城里开过眼?满眼花花绿绿的,手飘了,绣出来的花儿鸟儿便压不住,东倒西歪,模样笨拙。如此鞋垫怎摆得上新郎官的大堂呢?

    集上就出现了专绣鞋垫的绣娘。还有了偷偷来请绣娘绣鞋垫的侗家腊汉,为的是怕媳妇儿绣的鞋垫丢了他的脸面。

    绣娘们大都是各寨里数一数二的巧手,又成了亲,心定,手也稳。一个个头戴银帽,耳吊银环,身穿黑色的侗家百褶裙,端坐在绣篮的那一头,穿针抽线,时不时拿眼角瞟一瞟拥挤的人群。若撞上侗家腊汉火辣辣的目光,便作势瞪一眼,脸却热了,手里的彩线抽得更欢。

    兰绣娘的绣篮就摆在集市口的梧桐树下。兰绣娘绣的花是鲜的,鸟是活的,九人见了九人爱,十人见了十人夸。

    兰绣娘还很年轻,二十出头,微黑薄红的鹅蛋脸光滑细腻,像一朵带着露水的山茶花,镶在亮闪闪的银帽下。

    没见过兰绣娘的男人来集上,却见有一个鬼精灵的小男孩,三岁模样,小手指小脚丫,在筐篓间颠来跑去,又在隔邻板栗汉子的筐边玩板栗,奶声奶气地吆喝,买——板栗喽!买——鞋垫喽!

    你男人呢?咋没帮你挑个担?有人问兰绣娘。

    兰绣娘停下绣活,绣花针在针包上扎了两扎。那针包是一只废鞋垫,对折,插上各式针,便成了。她有一个习惯,同别的绣娘在头上磨针一样,每绣一段,她便在针包上扎两扎,然后更快地抽线。

    这回兰绣娘没有更快地抽线,她捏着针,脸色暗下来,轻轻地说,死了。

    问的人便噤了声。别人也再不在她面前提起。

    兰绣娘绣篮前的男人多了起来,原躲在远处的火辣辣的目光都明目张胆了,像一群蜜蜂,嗡嗡地绕着兰绣娘转。他们兴冲冲地找各种借口请兰绣娘绣鞋垫,又都悻悻地离开。

    只给女人绣,不给男人绣。这是兰绣娘的规矩。

    肉行的刘三不甘心,以为兰绣娘是害羞,便拉拉扯扯的。兰绣娘也不言语,扬起绣花针,针头扎下去,刘三的脑袋便蔫了。

    兰绣娘的眼角也从不瞟过往的男人,挺着腰,低着眉,彩线穿梭,偶而抬头看看云。云朵很大,很白,悠悠飘向山外。

    大姑娘来找兰绣娘,只需拿出鞋样,或者现场选剪一个。对好了鞋样,兰绣娘就说,下个集来取。

下一集,兰绣娘早早就踩着露水挑竹筐来了。在梧桐树下放下担子,把绣篮和簸箕架在筐上,再摆上一捆捆色彩斑斓的鞋垫。这些鞋垫都未完工,一律带着针线,垫口处还未收针呢。

    姑娘来取货。

    妹子,绣几针,把心思收进去吧!兰绣娘说着,把鞋垫针线递过去。

    姑娘便红着脸,捏起生疏已久的绣花针。

    一天,兰绣娘的绣篮前突然来了一辆油亮亮的黑轿车,车上走下一个细高的年轻女子。那女子穿着白色丝裙,眉间有颗朱砂痣,映衬着白皙如玉的瓜子脸,又清气,又贵气。

    兰绣娘两眼一亮,嘴角掠过几许赞赏的笑意。

    女子递来一只绣花鞋垫,是十加一的绣法,针脚极为精细。浅绿色的底,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呼之欲出。

    兰绣娘接过鞋垫,愣了愣,嘴边的笑意倏地隐去。

    可配一只右边的么?女子盯着兰绣娘,轻声问。

    兰绣娘没有回答,脸色苍白,轻轻地抚着彩凤的翅膀。

    买——板栗喽!买——鞋垫喽!是儿子奶声奶气的声音,还咯咯地笑。兰绣娘抬头望过去,原来那小子正骑在板栗汉子的肩上,挥着小手乱吆喝。

    可配么?女子再问,声音有些颤。

    可——。下个集来取货。兰绣娘揉揉眼睛说。

    黑轿车一溜烟走了。

    兰绣娘颤着手,捧起针包,一根一根把针拔下来,把针包打开,清新扑面而来,一只色彩斑斓的凤凰静卧于青草地之上。和那一只鞋垫,正好一对。

    下个集,女子来取货。

    兰绣娘递过去一对碧草彩凤鞋垫,其中有一只带着针线,尚未收口。

    兰绣娘说,妹子,绣几针,把心思收进去吧。

 

注:

    侗家腊汉:指侗家的青年男子。侗家的青年女子称腊面。

 

              唐丽妮玫瑰花园小小说·地气

 

    壮大爷像只失了水的茄子,一日不如一日,眼看着就要枯了。

    老爷子也就出去转了半天,就病成这样?到底出什么事?

    儿子额前的川字愁成了一条河。

    几日前,日头火一样,把光秃秃的大楼烤得像爆米花的炉子。壮大爷要出去转转。儿子阻拦说,日头太晒,屋里吹空调,几凉快啵!

    我老农一个,日日晒日头,重怕日头?老爷子咚咚就下了楼。

黑布鞋刚踩上水泥路面,壮大爷心里就咕哝了:好个地,全捂在水泥板下了——人啊,未得地气养,唉——

    夏日午后的小区好静,偶有一两行人,也是走得快快的急急的,脚不粘地似的,脑袋往前冲,恨不得要一头钻进什么东西里头去的样子。老人家觉得这些人怪怪的,跟乡下人不一样。乡下人走路,或挑着担,或扛着锄,或拎着刀,即使空甩着双手,也是一个脚窝一个脚窝的,结结实实的。脚下是野草小路,身边有清溪,稻田,竹林,青山……

    重有牛,重有鸡鸭鹅,重有狗……壮大爷摇头叹息着,想起很多以前并不曾留意的事物。那些家禽家畜常在路上窜来窜去,斗来斗去的,叽叽咕咕的,他还嫌吵呢,还嫌阻手阻脚呢。

    老爷子想着想着,心里便美了起来,仿佛正走在他的软实的野草小路上,遇到一群鸡,破嘘一下轰散了;来了一条狗,呼地一脚踢跑了;见到一头牛,哞哞唤两声……

    嗨!行这样的路正叫行路嘛。脚下得了地气,行得正稳嘛。

    就这样,老爷子变叹息为得意,美滋滋地去找他的老榕树去了。路边树荫下,有水泥地板,水泥凳子,水泥桌子,干干净净的,常有老人家坐在那里打麻将,下象棋,接家常,或者无言默坐。但壮家这老爷子不爱凑那些热闹,独独钟情于麦冬地里那棵老榕。老榕树在一大片绿幽幽的麦冬的中间,平日无人光顾,清静得很,最难得的是,那树下没有打硬水泥,是软熟的黑泥土哩!壮大爷都把这儿当成自家的了,日日都要到那树下看一看,坐一坐。甚至,老人还在周围悄悄地种了几棵玉米。而且,宝贝们都已经抽穗啦。

    这天,壮大爷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给他这几棵宝贝浇浇水。要不然,这大热头的,毒哟!要晒焦的哟。这抽穗的玉米,最能喝水了,还要培土施肥,还要摘去雄穗,还要摘去无果穗。但这点事,在壮老爷子这,就是玩耍啦。

    天上飘来五个字,那叫不是事!壮大爷忽然冒出这么一句,那是小孙子的口头禅。

    可是,老爷子张开的嘴,却啊——在那里动不了了。因为,情况非常不妙,简直糟透了——壮大爷的小宝贝们,全部神秘失踪了,一棵也没有了,连一片叶子也没有了,连一丝玉米须子也没有了。

    更糟的是,老爷子还不敢出声,只能摁着心口,默默地倚着老榕树坐下了。若是在村子里,别说是全部玉米被拔了,哪怕一棵玉米被折了腰,老人也会暴跳如雷,非把那干坏事的人臭骂一顿不可的。可如今是在城里,自己是虫,不是龙了。而且,前段日子,壮大爷已经得到物业人员的警告了。壮大爷涎着老脸,以为能宽限几日的,好歹等玉米灌点浆,能下锅了,再拔。谁知,人家根本不买帐!

    呼唔唔——呼唔唔——老爷子哼哼着,干巴巴的老手不停地撸着自己可怜的老心脏,在心里默默地怒骂着,疼惜着。实在没法子,壮大老爷子也只好对着榕树那棕色的长长的须子,幽怨地说,唉,你啊!叫你睇住,你却教人全扯了,一蔸都未剩,么办?

    壮大爷独自哼哼唔唔的,垂头丧气的,像堆烂泥巴似的,四顾无人,竟在这棵老树下睡着了。在这寂静的夏日午后,老大爷躺在泥地上,闻着泥土的腥甜的气息,睡得很沉,还做梦了。

    梦里,壮大爷又看到了壮大娘。壮大娘还是水灵灵的壮姑娘,正在黑黝黝的地里撒玉米种子,垂着两条黑亮的大辫子,辫子梢跟盛夏的玉米穗子一样,又大又长,滑溜溜的,搭在饱满的胸前。

    老爷子白日里把梦做得十分美妙,谁知夜里就犯病啦。上吐下泻,还发烧啦。刚进城时,壮大爷也得过这种病,用从乡下带来的跟土地神讨的香灰,煮一碗汤,喝了便好了。可这一回,也喝了香灰汤,却不灵了。

    老爷子这一倒下,竟像秋天的树叶,天天见黄啦。

    儿子一筹莫展。

    出来时间太长了,连土地爷都未保得到我了!壮大爷认为是离乡太久了,土地爷的福泽保佑不了他了。

老人要回老家。

    阿爸,你病……

    我未生病!我是缺地气!

    仔啊,送我返屋,死我都安乐啊。老爷子眼巴巴地望着儿子。

儿子一阵心酸。儿子是孝子,他知道,老爷子从不认为人会生病,所有的痛和苦,都是因为离土地太远,或者得罪了土地神。老人敬天敬地敬神,科学道理他是不懂的,他说,未有天未有地,有个屁科学!

    于是,收拾行李,备车,回乡。

于是,高速路,一级路,二级路,山路,村道,一路翻山过水,六七个小时的颠波,小汽车终于像只穿山甲一般钻进村沟了。

    放下车窗,清凌凌的沟风一吹,昏沉沉的壮大爷立马清醒了,就如同喝了回魂汤。他整一个人,也像被注了铁水,被土地的强烈的磁场所吸引,两脚落地,就再也不愿回车上躺着啦。

    就走着。青山,竹林,稻田,清溪,一草一木,一如从前。见牛,哞哞唤两声;遇狗,没舍得踢了;鸡鸭鹅,没也舍得轰了……老爷子越走越精神,眉梢眼角都在笑。

    老屋的竹门前,卧着老黄狗。老货,你未帮李爷睇屋,你返来做么事?老人高兴得踢狗一脚。狗汪汪叫两声,窜到屋角,叼出一只小巧的青布鞋,那是壮大娘生前的。壮大爷把鞋攥在手里,说,你啊,操么心,睇睇,我都几好啦!

    儿子又是一阵心酸,赶紧洒扫,劈柴,烧水,煮粥,又到屋后野地里摘一把野葱,一把野菜,一把老爷子指定的野草药。侍候老爷子喝了粥,又翻出旧时的药罐,煎草药。

    药沸了,罐盖扑突扑突地跳,药香弥漫了一屋。

    三儿,快把药罐放地上吸吸地气。

    灼烧的瓦罐底刚触碰到滋润的黑泥地,便“嗞”地冒出一丝白烟,还轻轻晃了晃,仿佛有抑制不住的欢愉,像那久渴之人终于喝到了甘露。

    儿子忽然想起,小时母亲煲药也总要放地上搁一搁,嘴里还念念有词:天父,地母,地气养我仔儿哎。不觉也念:天父,地母,地气养我阿爸哎。

    壮大爷在后面看着,听着,心里美滋滋的,脸上每条皱纹也都美滋滋的。

 

           唐丽妮玫瑰花园小小说·菜婆

 

    妞儿,去菜市走走吧。不买菜,看看菜婆也好啊。母亲对她说。声音里弥漫着春雨般的忧愁。母亲经常这样对她说。声音里经常弥漫着春雨般的忧愁。

    母亲说的时候,她总是捧着厚厚的诗集飘进卧室,坐在窗前,把目光投注到书页里。

    看菜婆干什么呢?她只想看书。她的世界里,有书就够了,有诗就够了。

    她也去过菜市,在母亲生病的时候,或者忙得抽不开身的时候。可每一次,她都没进入菜市,就在菜市口,胡乱买一把青菜两棵葱,便匆匆转身,像战场上无心恋战的逃兵。

    包括婚姻,她也是浅尝辄止。

    不,我不去!她仰起素白的V脸,雾朦朦地望着他。

    她不要见什么人,不要赴什么应酬,不要工作,也不要逛街购物。社会如此复杂,尔虞我诈,到处是陷阱,到处是脏东西,到处都是拿手指戳着她窃窃私语的人……她像只遗世的凤鸟,慌恐而孤傲地栖在世外的枝上。

    当她的家婆他的母亲强行进驻他们中间,声言要手把手调教出一个合格的儿媳妇时,她逃回了娘家。

    我是云,是月之羽。这是她的诗句。写的时候,她的眼里,满是朦胧月色。

    在她的世界里,有月,有云,有书,有诗,还有一个爱着她护着她的母亲,够了。完全够了。连吃喝都是多余的。还要菜市干什么呢,还要菜婆干什么呢?可是,那天,当母亲那样跟她说时,她忽然想,那就去看看菜婆吧。那一天,是她逃回娘家的第99天。

    菜婆在青菜行的最尽头。母亲叮嘱得很清楚。

    站在青菜行入口,她月色朦胧的目光,略过人头和嘈杂声,她看到了两排青翠欲滴的青菜,连绵起伏,像一条蜿蜒着春天的小路。

    走过去。到尽头,站到了菜婆的面前。

    她有点惊诧,菜婆?这就是菜婆?

    眼前这个女子,芳华不再了,却面容安祥,头发一丝不乱,腰身挺直,静静地坐着,前面有两筐菜,一筐是清新的戴着黄花的菜花,另一筐还是清新的戴着黄花的菜花。

    望着,望着,她蓦然发现,那 “蜿蜒着春天的小路”不过是背景,主角,是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双眼睛,菜婆的眼睛。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呢?菜婆卖的是青菜,可那眼睛里却藏着星空,绵绵渺渺的,因漆黑而发光,发亮,那是安慰。

    妈,知道我是怎么跟菜婆买菜的吗?回来后,她问母亲。

    母亲摇摇头。

    我拿起一把青菜,问,菜婆,这本书多少钱。菜婆望望我,端坐不动,轻轻地说,姑娘,一本一块。

    母亲看到,女儿眼里的浮云在悄悄消散。

    母亲告诉她,80岁的菜婆,原是一大户人家的闺秀,饱读诗书,爱上了一个农户的儿子。那人后来走了,去当兵,不知当的是共产党的兵,还是国民党的兵,在抗日的战场上,被炸断了一条胳膊,还被炸去了记忆。人,不认得了。话,不会说了。字,也不会写了,有时,还会发疯癫症。可他还记得回家的路,还记得种菜。他把家里的田地,都种上了青菜,青汪汪一片。那青汪汪的一片,是他的菜,是他的地,也是他的天。于是,菜婆,就变成了菜婆。

    菜婆还写诗呢。母亲说,据说菜公最喜欢听菜婆读她的诗了,每次菜公疯癫发作叫嚷着“冲啊,杀啊”时,菜婆便念诗,菜公听着听着,就不闹了。

    从此,她天天穿过“蜿蜒着春天的小路”去买菜,去看菜婆。她没有说什么,菜婆也没有说什么。可是,只要看一看菜婆,看一看菜婆的眼睛,她的心,便会变得鼓胀鼓胀的,似乎得到了力量,不再像逃兵那样慌慌地逃离菜市了,渐渐变得从容了,眼睛还可以兼顾一下旁物了。

    后来,她又顺带跟别人买了一把葱,或者两根丝瓜,或者几块豆腐。再后来,她懂得买猪肉了,懂得买鸡肉了,跟别人说话她脸不会红了,声音不会发抖了。原来,这个社会,并不是那么可怕。

    她还独自去了菜婆和菜公的菜园。菜园静静地卧在城边的一隅,不大也不小,刚刚好,可以让目光满满当当的。这满满当当的全是戴着黄花的菜花,花香扑鼻,花间有蝶飞,有蜂飞,还有不知叫什么的小蛾子也在飞来飞去,十分热闹。

    阳光璀灿,在花与蜂蝶蛾的中间,有两把小竹椅,面对面,坐着菜婆和菜公。菜婆在读诗,菜公在听诗,很专注的样子。菜婆看到她,微微一笑,点点头,继续读自己的诗。

    她望着他们,一直在笑,任凭阳光在齿间闪耀,灿灿而熳熳。

    只是,她不知道,母亲一直跟着她,望着她,护着她。至此,看到女儿心目清明了,母亲终于放心了。

    很多年后,她的婚姻,早已开花结果,可爱的儿子蹦蹦跳跳地进入了校门。而她在诗界,也小有名气了。娘家菜市里的菜婆,渐渐地淡出了她的记忆。

    有一天,电话里,母亲伤感地告诉她说,菜公死了,死后一个月,菜婆也无疾而终。

    菜婆离世前,把她的诗稿,全烧了!母亲惋惜地说。

    那厚厚一沓诗稿,诉尽了菜婆的春夏秋冬,风霜与雨雪,鲜花与落叶。一把火,就全没了。

    沉默片刻,她忽然说:

    不,妈,菜婆有一首代表作,是永远也烧不了的。

 

              唐丽妮随笔:读读写写

      

    常常被人问:你整天窝在家里读读写写,不闷吗?

    我则常常问自己:除了读读写写,还能做什么呢?

    虽然自己读也不读好,写也写不好,但就是喜欢跟文字打交道。喜欢是不分好或者不好的。套用时尚的话来说就是:喜欢,就这么任性!

    对于阅读的喜欢,是从小就有了的。先是被故事情节吸引,然后是人物,然后是语言,然后是意境,然后是基调,然后是细节……这些旧的和新的书籍,简直就像魔方一样,就像万花筒一样,我们古老的方块字在其中变化万千,神采奕奕,生机勃勃,或者文绉绉,或者雄纠纠,时而浅唱,时而低吟,时而又高歌,时而像山,时而如水,时而又似风……这些奇妙的体验,是我在别的任何一项活动中都无法体会到的。

    识字之前,最爱听大人讲鬼故事,可听的当时怕得要命,抱着肩膀缩着脖子 “丝丝”吸冷气,夜里睡觉把被子从头蒙到脚。初识字,看的是小人书。巴掌大的书本,寥寥几笔画上人物和背景,下面配两三句情节描述,生动又有趣,可故事情节一个不落,人物一个不少,直到现在都觉得,创造小人书之人真是太有才了。识字多一些了,就痴迷小说。小时家里穷,可母亲总能搞到一些小说书籍,中篇小说居多,还有《红楼梦》《水浒传》《封神榜》……母亲看,姐姐们看,我也看。记得第一次被小说中的人物感动是在四年级,山月儿,不记得情节了,可这个山月儿当时让我哭得稀里哗啦的,反反复复看,反反复复抹眼泪。再往后,就迷武侠小说,梁羽生的,金庸的,古龙的,都抢着看,最爱那种衣袂飘飘的侠义心肠了。而到了高中,就直堕琼瑶阿姨编织的爱情小说的梦幻里去了……总之,阅读的形式和内容随着时代的发展和自己年龄的增长不断地发生着变化,现在,则沉浸在国学经典的阅读旅途之中。曾经悔恨过没能早些年捧起老祖宗留给我们的槐宝,后来也释然了,那是机缘未到啊。

    对于写作的喜欢,则是从阅读开始的,在阅读的过程中向往写作。读着读着,书中的人物在自己的心里就有了另外的样子,故事的结局也有了另外的样子。于是,便常常发呆,在心里构思自己的故事,为此上课老走神,成为老师们眼中成不了钢的“铁”。悄悄说,这种在心里偷偷想的故事,女主角都是自己呃。我以为这应该属于向往写作的状态吧,对于我来说,此状态是很长很长的。

    等到真正拿起笔时,已向往写作多年之后了。这期间还因为生活的奔波连阅读都暂停了。但终于是投入真正的写作了。虽然写作并不容易,虽然有很多不满意的习作被永远藏在了自己的文档里,但偶然也会得一两篇引发自己愉悦之情的习作,这种愉悦就像香甜的糖果一样迷人,使人欲罢不能。

    写作是需要灵感的,也是需要量的积累的,就如制糖的同时会生产出大量的蔗渣一样,不会因为有蔗渣就不生产糖了,更不会因为有蔗渣就不种植甘蔗了。读读写写,写写读读,都是甜蜜的,都使我愉悦,使我喜欢。

 

作者简介:

    唐丽妮,广西作协会员,广西小小说学会理事,在《百花园》《广西文学》《红豆》等报刊发表作品并入选各类精华本,有多篇作品获奖,著有小小说集《那年花事》。

 

                       土地、人、故事

                                                 杨晓敏

 

    2008年,小小说作家网有一场“全国小小说新秀赛”。虽然大多数网友的作品是随性速成、恣肆草率和文学边缘化的,但主办者在推举佳作、评判优劣的标准上,所坚持的依然是“思想内涵、艺术品位和智慧含量”的综合质地。参赛者奉献出的小小说作品题材宽泛,写作手法各异,虽有圆熟和稚嫩之分,仍不乏惹人眼亮者。

    在上千人的参赛作品中,唐丽妮以四轮四篇佳作最后荣获“十强”席位。

    我曾在读稿时写道:

    陆游和唐琬儿的爱情悲剧早已家喻户晓,《钗头凤》一词可谓千古绝唱。唐丽妮的参赛作品《断尾钗》精彩处是唐琬儿的丈夫赵郎捡起落地的凤钗,一脸温厚地递了过来。此处无声胜有声,后来诗人收到这支退还的爱情信物就不言自明了。以一目传精神,于细节常翻新,这种巧妙构思,说明想象力之举足轻重。还有《落雁平胡》写“昭君出塞”事件。国家大局、民族大义、忠君爱国这些字眼,一旦搁置在一柔弱女子的肩上,这负荷该是多么沉重。千百年来,歌颂“昭君和亲”的文章汗牛充栋,我以为力透纸背的,一定还杂糅着当权者和男人们羞愧和歉疚的泪痕。穿越历史,今天我们似乎还能听见,苍凉的阴山之下,风吹草低见牛羊处,汉家女子王昭君终不辱使命,为需要休养生息的疲惫的故国家园,吟唱的一曲太平之歌。现代人解读历史故事和臧否人物,一定要有新的发现和视角,唐丽妮做到了。

    今天我又读到了唐丽妮的新作。

    “土地”是人类生存之本,更是中国文化里一个浓得化不开的符号。小到一个人的乡愁,大到国家的兴衰,“井田制”、“均田制”、“打土豪、分田地”、“生产责任制”、“小城镇建”等,追根溯源,都和“土地”二字血脉相连。所以便有“地母”之法。现实生活里的这份凝重,反映到文学作品里,在唐丽妮的笔下便呈现出一种多姿多彩的表达。作者通过《地气》、《菜婆》两篇作品,讲述了自己心中对于“土地和人”对于“人和土地”之间所产生的关系,有着一番细微体察。

  譬如在《地气》中,土地对于父亲已经不再是一种简单的牵挂和生活习惯,它甚至成为一种精神信仰。离开土地的父亲不但变得情绪低落,甚至还莫名其妙地一病不起。当儿子终于听从吩咐把老父送回乡下后,甚至还没等走到村头,老父亲已经从车窗外,从那扑面而来的泥土味儿中,从那熟悉的乡野之风中回了神儿,固执地要用自己的脚,一步步走在那连接连地气的泥土路上,这才心里感到踏实。

  到家后薅“一把野葱,一把野菜”,找几棵“指定的野草药”,三碗小水熬成一碗,咕嘟嘟喝下……已经不用多说了,这本身就已经是最好的安神药了。

  尤其是喝药前把瓦罐放在地上吸收地气的郑重“仪式”,容易让人回忆起小时候备受长亲疼爱的,口中念念有词的叫魂——这一切都让人产生信任,滋生留恋和依赖。人离不开物质,但人更离不开一种精神生活,而这精神的来源,就是土地,就是千百年来人类对于土地的深深眷恋。

  土地也对人产生精神感召。在《菜婆》里,作为新一代年轻人的“妞儿”,因为生活的缘故,从小时候就远离了乡村的泥土,一直在水泥马路、高楼大厦受“熏陶”的她,甚至缺乏一个常人的思维和生活能力。对“妞儿”最终产生触动的是菜婆,一个卖菜但是同样不失优雅浪漫的老人。衰老的菜婆身后有着一段虽然简单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这个爱情故事的根源,依然把读者的目光带回了土地。

  在这里“土地”以另一种方式治疗人的伤口——那是一个饱受战争摧残的男人,残疾失忆,甚至会时而发狂。“可他还记得回家的路,还记得种菜。他把家里的田地,都种上了青菜,青汪汪一片。那青汪汪的一片,是他的菜,是他的地,也是他的天。于是,菜婆,就变成了菜婆。”

  即便是一个故事,也是一种生存真实。土地宽大辽阔,孕育万物,抚慰众生。我们来源于此,精神也依托于此。我们从此处来,不管行走何方,最终还要归此处去。

    我也赞同唐丽妮的学习方法,认为是一种从容的心态,因为她似乎找到了写作上的“肥田沃土”。她在创作随笔里说:文学网站是学习文学创作的沃土。我在这里得到了练笔,小随笔,小心情,小散文……有一天,偶然走进了小小说作家网等更多文学网站,犹如走进了万花筒,这里有负责任的编辑老师,热情助人的著名作家,以及那么多同样怀着文学梦想的同道者……于是,落脚此地,流连忘返。然后,学习交流,作品发表,获奖入年选。在网络群里,还可以潜心学习《千字文》、《论语》等,经典国学令人心情沉静,文气充盈。佛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本就是为学习而来,涓滴积累,令人开怀。

土地无处不在。

 

    ----名家名篇玫瑰花园小小说欣赏之唐丽妮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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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名家名篇社会问题小小说欣赏之刘公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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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公社会问题小小说·等待这一天

 

    跟杨区长一块提职的大都上了一个台阶,杨区长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早就蠢蠢欲动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杨区长想进步,这是官之常情。

    杨区长在等待机会,只要有机会,就可能向前一大步。

    杨区长终于等来了。

    西天的乌云大军压境一般袭了过来,一声炸雷轰隆隆过后,雨水裹着冰雹就铺天盖地砸了下来,杨区长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一丝微笑,他让秘书通知水利局局长、电视台等部门,一块去查看辖区的雨情。

    雨水一阵紧一阵地噼啪下着,杨区长来到近郊的阳光巷,一家一家地走访,让居民尽快撤离,以防不测。秘书、记者、有关局长等一干人马,按职务大小,距离恰当地陪伴左右,电视台的摄影机紧紧地追踪着杨区长,生怕漏掉一个镜头。当走到一家只有老太太和小男孩两人时,杨区长温情地拉着老太太的手,说了很多安慰的话,但并没有规劝他们马上离开,而是让他们等会,雨水小了再走。陪同人员搞不清杨区长的真正意图,跟着伊伊阿阿地附和着。

    又走了好几家,杨区长都是让尽快撤离,往坡上安全地带走。

    雨水越来越大,用瓢泼似的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杨区长抬头看看漫天的雨柱,心里高兴地说:下吧,下吧,下得再大些吧!他理解坏事在一定条件下,可以变成好事的深刻道理。

    秘书见地面上的水已经漫过脚脖子了,觉得危险系数大了,就凑近杨区长说:区长,雨太大了,我们撤吧!

    杨区长瞪了秘书一眼,大声说:老百姓的生命财产连着政府的心,只有还有一个人没有转移到安全地带,我们就不能撤!走,看看老太太和那小孩离开没有!

    一干人马又来到老太太家,只见老太太的家里一片汪洋,老太太站在餐桌上,两手紧紧护着小男孩,一副无助的神情让人心酸。

    大娘,赶快走!再晚了就来不及了。杨区长边说边抱起了小男孩,水利局长立马挎着老太太的胳膊,一同往外走。

    大街上,哗哗的水声像发怒的狮子,张着大嘴吼叫着。

    洪水已经超过了膝盖。

    杨区长一行顺着马路边往坡上走,由于洪水的阻力大,他们走得十分艰难。突然,杨区长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哎呀一声就倒在了水中,撑伞的秘书赶紧扔了雨伞,跑着追了过去,但由于洪水太大,只见杨区长在激流中挣扎了几下就不见了,老太太喊了一声我的孙子,就昏了过去。

    坡下是一个立交桥,洪水已经跟桥齐平,并在向桥上蔓延。水利局长们一路找到桥边,可连杨区长和小男孩的影子都没有发现……

    市长、市委书记得知杨区长的不幸遭遇,立即责令有关部门动用五台大功率的抽水机抽水,但由于洪水不停地向下流,抽水机根本抽不及,直到五个小时后,雨水渐渐小了,桥下的洪水才被基本抽干,抢救的人们从淤泥中找到杨区长和小男孩的尸体时,杨区长的双手还紧紧地抱着小男孩,那情景,感动得在场的所有人都留下了泪水。

    杨区长的救人事迹,很快在电视、电台、报纸、网络上传扬开来,人们无不为杨区长的敬业和爱民精神所动容,追悼会那天,市民、学生、军人,好几万人参加,大家自动走成一列队伍,一一向杨区长的遗体告别,那场面之宏大、之隆重,在本市史无前例。特别是刚从省上开会回来的市纪委书记王正义,在跟杨区长的夫人握手时,他小声说:杨区长真是个好区长,临走做了一件大好事,你们全家应当引为骄傲。我那天找你谈话,杨区长幸亏不知道,不然他心里会不安的,他走得好,对他、对你们家、对我们市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

    王书记还没说完,杨区长的夫人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哭得死去活来,任凭别人咋规劝,都劝不住……

 

         刘公社会问题小小说·傻子一样的葡萄

 

    岳母的楼下耸立着绿茵茵的葡萄架,串串晶莹剔透或紫或绿的葡萄,宛如一个个孕妇,骄傲地鼓胀着肚子,不时地在微风撩泼的绿叶间大不咧咧地咧着嘴笑。看着它们,我想起老家朱家湾的那座院落,那是我童年的乐园。院中有父母栽下的杏树、桃树、枣树和葡萄,杏儿、桃子、枣子都高高地挂在空中,不攀援上去,不用竹竿,是难以逐到它们的,而葡萄,仅有大人一般高地吊在架子上,我取一板凳站在上面,瞅准熟透的那一颗,用嘴一吸溜,一股甜滋滋的美味便顺利地进入到肚子里。那感觉,真是妙不可言。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叫爽极了。

若不是看到岳母楼下的葡萄架高,若不是考虑到年龄的不允,若不是顾及到它不是自家的私物,我真想旧戏重演,回味那“爽”的感觉。

    听岳母讲,那座葡萄架有二十多年了。起始的时候,葡萄还没成熟,小孩子们就偷偷地掐着吃,住在一楼汪二嫂的小根每次都是首当其冲,不到成熟的季节,那葡萄就一粒不剩了。后来,吃的水果品种多了,葡萄不熟,再没有孩子去动它。葡萄熟了,大人孩子们搬来梯子,小心地用剪子一挂一挂地剪下来,用盆子装着摆在葡萄架下,纳凉的人们谁想吃,随便拿,那乐融融的气氛的确令人回味。再后来,葡萄没熟还是没人动它,但熟了后,只要有一个人去摘,大家就会不约而同地一哄而上,几百挂葡萄在几小时之内就会消失殆尽,它们自然不会在葡萄架下,而是到了各家的茶几上。小根为了多抢葡萄,不慎把小腿都摔折了,在医院躺了三四个月。出了院的小根好像受到了刺激,常常一个人看着葡萄架发呆。汪二嫂把他带到好几家大医院瞧医生,医生都说小根可能得了“葡萄综合症”。

    前年,葡萄有八九成熟的时候,住在八楼的陈老汉来了个先下手为强,他趁别的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小根也不知窜到哪去了的时候,在外面叫了两个收破烂的小伙子,一上午就把葡萄下了个精光。两个小伙子拉了满满的两三轮车,拉到全市最大的水果批发市场,卖给了水果批发商。卖的钱自然是陈老汉装进了腰包。陈老汉也实在是生活所迫,无可奈何。他老婆半身不遂,他也光荣下岗,唯一的女儿到南方打工两年了,一直杳无音信。不然,他咋会想那一招哩。他下岗前还是一个科长,多少有点身份,做那样不光彩的事,确实不是他的本意。

    陈老汉想,大概不会有人知道。谁知,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偷卖葡萄的事还是让大伙儿晓得了。这一下家属院里像炸开了锅,大伙儿都说陈老汉不够意思,说陈老汉想卖葡萄就说一声,别人不会在乎的,何必偷偷摸摸的。特别是小根,更是义愤填膺,他抄一把菜刀,把陈老汉的房门劈了个稀巴烂,陈老汉吓得在家里发抖。有人担心出人命,打电话报了警,可小根被关了半天就放出来了。公安局的人说小根的神经不正常。

    有了陈老汉偷卖葡萄的教训,再没有人去动那葡萄。去年不知是葡萄生气了,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那么大的一片葡萄园才稀稀拉拉地结了几十串。人们说物以稀为贵,但那几十串葡萄并没有勾起大伙儿的兴趣,直到一串串葡萄烂掉跌在地上。

    今年的葡萄密密匝匝,特别诱人。只有像我这样很少去那个院子的人才好奇地看上几眼,岳母院子的住户成天在葡萄架下过来过去,除了小根一天到晚傻呆呆地瞅着那一串串葡萄发愣外,其他人都视而不见似的,连头也懒得抬。昨天一场暴雨后,我去岳母家有事,发现葡萄架下满地都是葡萄,看大门的老师傅用簸萁正在往一块拢,小根一边往嘴里拾葡萄,一边说傻子,傻子,你们都是傻子,我吃死你们……

 

          刘公社会问题小小说·废墟下的忏悔

 

    王川中学的李校长和大发建筑公司的宫总,不知在废墟里埋了多少天了。二人聊完了家事,不自觉地聊到了这栋教学大楼的建设上。

    他娘的,这楼说是抗八级地震,我看只抖了两三下,格老子就塌了。哎,宫总,你说实话,在用料上,你到底掺进了多少水分?一向文质彬彬的李校长嘴边不自觉地冒出了脏话。

    李校长,要我说可以,把你剩下的矿泉水递过来我喝两口,我就告诉你。宫总有气无力地说。

    不是给你喝了几口吗?剩下的两口,我早就灌进喉咙了。李校长心想,这水就是我生命的希望,你就别做梦娶媳妇了。

    李校长,我知道你还有点,你那几口,我出五万块买下来,你看咋样?见李副校长没言声,宫总接着说:你嫌少不是,我加到十万,你知道我一向是石板上钉钉,说一不二的。我出去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你十万块钱,咋个样么?

    真的没有了。你还没回答我,你说说,这栋楼你到底偷工减料没有?李校长说完悄悄地抿了一口水,生怕宫总察觉到丁点儿蛛丝马迹。

    唉,到这个份上,生死都未卜,我也没啥子瞒你了。刚开始,进的料都是货真价实的,水泥钢筋没得一点问题,这是我们建筑业的行规。干一阵子,楼层高了,监理的人被贿赂好了,就在水泥钢筋上做文章,水泥袋子上的标号很高,但袋子里面的水泥就大打折扣了。钢筋看起来也没啥子问题,但已经换成小厂的次品了。

    你这样做,不是坑了我们学校吗?

    不是我诚心要这样做,而是我前面打点太多,后面在材料上不做点手脚,弄不好就要赔本。你知道的,你们学校还要我垫资,我不想些办法,那个行嘛。

    你不是按正常渠道,中标后才开始干的吗?

    常言说隔行如隔山,你以为那招标真的是公平公正公开吗?那是做样子,内行给外行看的。不瞒你说,城建上的招标,水深着哩。我送了十五万,他们才给我透露了标底,不然的话,我们的预算咋那么接近标底呢?

    难怪哩,我小舅子请专家做的预算,还给相关负责人送了两万,最后全打了水漂。原来是你们这些家伙在进行暗箱操作啊!你给别人十五万,为啥给我那么一丁点?

    我给你还少吗?五万啊。你猜我给王副校长多少,他具体管这事,我才给了他一万五……

    实话说,我一分钱都不想要。这是真心话,因为我知道,这质量跟我们学校师生的命运是紧紧连在一起的。但,我说没收钱,没人相信啊。我们大学同学聚会,我说真的没收一分钱,他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瞅着我,好像我在扯谎。其实,那时候我确实没收你们的一分钱。

    要是真的没有人敢受贿,我们哪敢偷工减料,那敢盖这豆腐渣工程啊!宫总好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

    你啊,他妈的,到现在还在推卸责任。不是你这豆腐渣工程,格老子会被埋在这地下。李校长生起气来。

    你还骂我,你们学校要是早点把这楼房款给清,格老子也不会来找你要钱,也不会落到这步天地。宫总反唇相讥。

    你他妈的是罪有应得,不然的话这么巧,你一来,屁股还没坐热,就被震到这地下了?你他妈的不来,我就去操场检查体育课了,也不会在这陪你这个短命鬼了。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你不也是快完蛋了吗?

    那就等着瞧吧,看谁能捱过这一关。不瞒你说,我还有水喝,你呢,就等着死吧。李校长故意喝了一口,还咕噜了一下子。

    李校长,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刚才如有冒犯,请你谅解。水,还是给我一口吧。我是知恩图报的人,我要是能挺过这一关,就给你一百万……我求求你。

    我不会上你的当,我不会要你的钱,能活着出去,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我对不起我的几百名师生……说着说着,李校长哭了。

    受李校长的感染,宫总也抽泣起来:我要是死在这里,那是死有余辜;要是活下来了,我一定把盖楼的全部黑幕报告给检察机关,就是坐牢,也要把建筑行业的不正之风揭露出来……

    二人不知埋了多少天,就在他们生命奄奄一息的时候,听到了部队官兵来救人的声音……据说,一个活了,一个死了。

 

          刘公社会问题小小说·激灵的王三

 

    说起朱家湾的王三,那可是村长许大头恨得咬牙切齿的家伙。王三是朱家湾小媳妇们喜欢套近乎的小伙子,自然就和脸上有个刀疤子的许大头形成鲜明的对比。许大头好色,见了小媳妇,眼睛放着绿光,唾液一口一口地往下咽,就像馋猫见了小耗子,恨不得马上扑上去。他每次见到小媳妇们喜咪咪地跟王三调情,即嫉妒又气愤,真想一刀把王三裤裆的家具阉掉。许大头常常抚摸着脸上的刀痕,盘算着咋样治一治王三,解解心头之恨。可王三总是循规蹈矩,他琢磨了很久,也找不到合适的茬口对王三下手。

    也许是王三命里有这一劫,也许是王三要当新郎乐昏了头,他用抹布擦伟人的画像时,恰巧被许大头逮着,按理说王三清理卫生是无可厚非的事,但,许大头好不容易抓住了“把柄”,哪能便宜了王三,他一天三趟到乡里告状,标标致致的王三一夜之间成了“坏分子”。自从这天起,王三的天空就没有了太阳。准备跟他结婚的漂亮媳妇,一夜之间跟他划清了界限。朱家湾的大会小会,只要有会,许大头的第一句话,就是那硬梆梆的一声狂吼:王三,站起来!王三必须在许大头的“站起来”三个字还没说完时,忽地站起来,丝毫不得怠慢,否则就要皮肉受苦。每次会议不结束,王三不得坐下,头不得抬起来。只要一抬头,许大头就会给他几个耳瓜子,因为抬头就是不服气,就是示威。

    几年的折腾,不到三十岁的王三背驼了,脸也没有光泽了。湾子里的麻子寡妇看他可怜,便带着一个傻儿子,跟他住到了一起,凑合成了一个家。后来又有了一个儿子一个姑娘。

    由于王三是坏分子,朱家湾一年四季的苦活累活脏活,基本都是王三包揽。有一年下大雨,公家不见了一头牛,许大头派王三到山里寻找,王三找了一天多,才精疲力尽地把牛找回来。王三回来正赶上要开会,许大头还没喊王三站起来,一个炸雷就霹雳一声,吓得王三赶紧站起来,低下脑袋,垂下双臂。也许是太疲乏了,王三几次差点倒下来,他的麻子媳妇递给他两个木棍拄着,才坚持到会议开罢。

    农村大集体时代,一般都是半天休息一会儿。休息的时候,湾子里的人喜欢说笑取乐,有的人一时找不到开怀的话题,就想到坐在一边抽闷烟的王三,冷不丁冒出一句“王三,站起来”,王三会一激灵,甩掉香烟,一骨碌爬起来。等王三反应过来,大家已笑得东倒西歪。

    后来包产到户后,许大头不当村长了。湾子里偶尔开个会,即使新村长不喊王三站起来,王三仍然规规矩矩地站着,低下头,麻子媳妇和儿女们拉他坐下,他倔强地说:习惯了,坐下反而难受。

    今年三月初,王三突然得了重病,几天茶水不进,弥留之际,麻子媳妇哭得死去活来,说:“……你最后看我们娘儿们几个一眼吧”,那凄惨的情景让人落泪。王三没一点反应,好像马上就要咽气了,只听麻子媳妇带来的傻儿子陡然叫道:王三,站起来!真没想到,王三竟然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睛睁得圆溜溜的,麻子媳妇说:许大头早免职了,你站起来干啥?王三喉咙里哼了一声,像一堵墙,轰然倒地,再也没有站起来。

    顷刻间,麻子媳妇和儿女们哭作一团。

 

            刘公社会问题小小说·功过箱

 

    康飞就任连长,几个捣蛋兵根本不屑一顾。

    连点名刚结束,几个捣蛋兵就在一起叽叽咕咕开了,他们聚在操场一角,嘴里吐着烟圈。

    “哈哈,我还以为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是个三等残废,顶多一米六几的个子。”

    “就凭他,能把咱连队落后的帽子摘掉?哼,休想!”

    “看他焉头耷脑的样子,就缺少阳刚之气,今后的好戏,你们就等着瞧吧!”

    ……

    康连长的确压力很大,要扭转一个老大难连队的风气是何等的难啊!他第一次就职演说,就出现一个鸟兵耍怪,先是一个响屁干扰,接着阴阳怪气地说:“报告,我拉裤子了,要上一号。”

    康连长的目光还在队伍中搜寻是谁时,这家伙就“嗵嗵嗵”故意跺着脚跑出了队列。反正我报告了,你连长批不批,我都得去厕所。这家伙心想。

    面对这家伙的恶作剧,康连长虽然忿懑,但还是压了压火没有发泄,没有发泄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个连队关系兵多,他有所顾忌,也不是第一次在战士们面前亮相,担心下马威不成,还被捣蛋兵们笑话,而是,康连长有他自己的想法。

    翌日出操,连队例行早检查,康连长指着挂在值班室门口的崭新铁皮箱说:“从今日起,每个战士所做的好事坏事,我都一一记录在案,投进这个铁皮箱。下周同一时间开箱讲评,该奖励的奖励,该处罚的处罚。解散!”

    “奇怪,前几任连长到位后都是先谈话摸底,然后整顿定措施,人人在会上表决心,看起来势头强劲,扭转落后面貌没有问题。可好不了一个月,连队的问题又死灰复燃,可以说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他康连长,既不找人谈心,又不开会学习,也不分班讨论整顿,也不抓个反面典型,杀鸡给猴看,他却搞了个箱子,还神神秘秘的,他这一套,不知是啥章法?”

    “管他是啥章法,量他也不敢把哥们几个咋样。”

    “哎,没摸清他葫芦里装的是啥药之前,还是当心点好。”

    “别怕树叶落下砸破头,没事的。”

    ……

    几个捣蛋兵又在一起嘀咕开了,他们满不在乎,仍是我行我素。按规定,离开营区要请假,可他们几个随随便便,一遇战术训练,或者劳动需要出力的时候,就找借口压床板,泡病号,典型的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一周时间,训练、学习、劳动,紧紧张张的转瞬即逝。还是在早检查时,还是在那个值班室门口,康连长打开了铁皮箱,取出一沓纸条并整理好分开,然后向战士们一一宣读,好的同志受到了表扬,差的同志,特别是几个捣蛋兵受到了严厉的批评,功过尤为分明。

    “好家伙,真有他的,几时几分出去,几时几分回来,记得一清二楚。”

    “他真细心,哥们哪天没出操,哪天没训练,他都了如指掌。”

    “看来我们以后还是规矩点,不然早晚会背处分。”

    ……

    几个捣蛋兵意识到康连长的厉害。康连长不给你讲大道理,不给你上政治课,就给你来实打实地抓现行,木板上钉钉,有板有眼动真格的。

    第二周,捣蛋兵们一个个像换了个人似的,各项集体活动开始参加,还主动帮厨,打扫卫生,甚至还到臭烘烘的猪圈里冲洗猪粪。他们开始变了,不离口的俏皮话也听不到了。受他们的感染,其他战士也变得更加积极起来,仿佛连队的后进局面,日落日出之间就得到了改观。

    这天大雪纷飞,一片一片的雪花象南极的企鹅,摇摇晃晃地落得满地都是。战士们在“咯吱咯吱”的踏雪声中出完早操,连长康飞照例又当着全连官兵的面打开了铁皮箱,这次的纸条明显比上个星期多,看着康连长捏着一沓条子,有的战士心里在打鼓,担心自己的名字在黑名单里。等康连长宣读完毕,战士们悬着的心才踏实起来。这周条子的良莠比例与上周的迥然不同,绝大部分记载的是好人好事,坏事只有那么一两件,几个捣蛋兵都受到了表扬和鼓励。

    “……同志们,这铁皮箱是连队士兵的日常活动档案,每周的条子,我都让文书整理成册,完好无损地保存着。今后,这个箱子将长期发挥为大家主持公道,记录大家成长过程中的正误足迹的作用。现在我宣布:从下周开始到年底,此箱届时一次性打开,所有记载都将作为年终奖惩的重要依据,你说你训练好、学习好、工作好,可以荣立三等功,可以受到嘉奖,可以评为优秀士兵,不是凭嘴说的,要看这箱子里有多少关于你的好信息。你说你不想背处分,但你的坏消息一条接一条,随便一抓,就是关于你的坏人坏事,不处分你,行吗?连队不处分你,这箱子可能就不会答应……”康连长振振有词,右臂有力地挥动着,战士们站在雪地里,虽然头上肩上眉毛上挂满了晶莹的雪花,但每人都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个个听得聚精会神。

    此后的日子里,不管是晴天阴天,还是酷暑严寒,战士们每天接受早检查时,都能看到康连长向铁皮箱内投放纸条。那纸条上记的是什么,究竟有无自己,谁也说不清楚。谁都希望,纸条上既有自己,又无自己。

    日出日落,年终总结很快在即,连里刚开完年终总结动员大会,许多战士就嚷嚷要开箱验条子论是非,康连长说:“可以,等我去取钥匙。”

    战士们就等,都关心那个与自己年终奖惩息息相关的铁皮箱,可等了好久,康连长才迟迟走出他的办公室,康连长说:“我翻箱倒柜,死活找不出钥匙。奇怪,钥匙放到那里去了呢?”

    “连长,干脆撬开吧!”有的战士提议道。

    “这么精致的箱子撬坏了太可惜,容我慢慢找吧。”康连长一脸地怜惜。

    “到外面找个开锁匠,轻而易举就把锁打开了。”有的战士想出了另外的办法。

    “不急,会找到的。同志们放心。”康连长慢悠悠地说。

    箱子没有打开,可年终总结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仍然按照上级规定的时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军令如山。连、营、团相继在师里规定的时限内总结完毕。在全团的表彰大会上,这个连队被评为先进连队,连长康飞光荣地荣立了三等功,并晋升为副营长。

    命令一宣布,康连长就要离任了。

    三日内,康连长离任,新连长赴任。相互交接时,新连长谦恭地向康连长请教带兵之道,康连长用手指指铁皮箱,笑着说:“都在这里面。”

    新连长诧异,以为康连长在卖关子,心里还有些不高兴。

    康连长前脚离开,新连长就迫不及待地叫通信员和文书撬开那箱子。箱子里装满了大小不一的纸条,文书一张张整理好交给新连长,新连长一看,眉头顿时锁成一团,怪哉,怎么全是空白纸条?

    新连长很纳闷,他冥思苦想了三天,也没悟出个道道来。

 

              刘公随笔:岁月的梦想

 

    小学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四年级语文老师汤国良在讲课时,叙述了一段话,要学生用成语表述,我举了手,并且说得十分准确,得到了汤老师的肯定。

    这事事促使我喜欢上了语文。念高中时,堂嫂的妹妹给我介绍了一位读工农兵大学的女孩李某,见了一次面有些思念,我便写了一封八页的长信寄到她的学校,感动得她三天不吃饭,终于被准假回来看我。参军后,更是如饥似渴地学习,记得一个戏剧电影的歌词很好,我和战友罗成方借助放映机的光亮,他上句我下句地写下了所有歌词,第二天分头整理出来,至今我还完整地保存着。

    一份付出一份收获。多年的辛勤,没有白费。我写的第一篇散文《飞机跑道之联想》,邮寄到《中国青年报》社,不到一周就被刊用;我写的第一篇小小说《专家门诊》,《咸阳报》刊发后,副刊部主任张巍特意打电话到部队找我。我的诗歌,《延河》刊发了多次。这些,激励了我对文学的热爱,但真正爱到骨子里,应该说是参加《百花园》和《青岛日报》联合举办的一次笔会之后。那次,应该感谢作家修祥明的牵线。会议在山里一个宾馆举行,对文学对小小说的探讨,使我受益匪浅。

    此后在军旅的岁月里,文学始终伴随我的左右。我写了部队题材的长篇小说《闪烁的亮点》,短篇小说《中队的一天》,还有几十篇小小说,虽然都发表了,但觉得产生一定影响的还是小小说。《小小说选刊》和《微型小说选刊》等转载了不少,并刊发我的照片和简介,引起了武警部队创作室主任刘秉荣的关注。他多方打听找到了我,并安排我参加了武警部队首届长篇小说座谈会。

    离开火热的军营,我依然陶醉在文学的乐趣中。我一边创作一边成立了文学团体,培养了多名文学新人,还为下岗无业人员免费培训电脑。我的努力得到了社会的承认,陕西作协安排我参加了鲁院的培训,陕西省委省政府授予我劳模称号。这些,都来自于文学的力量。

 

作者简介

    刘公,中国作协会员、陕西省精短小说研究会会长、咸阳作协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爱好痛》、中短篇小说集《在乎山水之间》《傻子一样的葡萄》等多部。在《小说选刊》《橄榄绿》《延河》《解放军报》《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发表作品或转载。多篇小说被翻译到海外等,并入选多种全国年度选本。

 

              自然平缓  静水流深

                                                               杨晓敏

    

    小小说有其短小精悍的外在形式,深刻的思想内涵和雅致的艺术品位,加上耐人琢磨的智慧含量,的确易写难工。正因为如此,除了让一些专事小小说写作的人乐在其中外,同样也让不少文学编辑同行爱不释手。来自三秦大地的期刊编辑兼作家刘公就是这样一位。

    刘公的小小说作品,内容可谓包罗万象:官场风云,百姓轶事,军营趣话,一个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一个个不普通的生活场景,被刘公一一采撷到自己的小小说中来,有力地表现出错综复杂的社会大观、人生百态。刘公运笔十分节俭笔墨,很少铺排渲染,似画家挥毫作画,白纸黑墨,看似轻描淡写,却是笔分五彩,浓淡适宜。渲染与留白,枝干分明,作品读来余味悠长,让人久久沉思。他的作品,风格亦是多样,写官场,亦嘲亦讽,诙谐幽默不失度衡。写百姓,爱恨交织,道不尽的人生况味。写军营,铁骨铮铮,充满理想与正义色彩。正是这些风格各异内容多姿的小小说作品,共同构成了刘公绚烂多彩的文学天空。

    身为《讽刺小说》的主编,或因公干交游甚广,刘公写官场的小小说作品讽刺味浓,力道十足。譬如《等待这一天》中等待升迁机会的杨区长,人算不敌天数,微妙的官场窥一斑见全豹。《等待这一天》讲述的官场故事极其玄妙,杨区长为了提职一直在预谋一个机会。恰逢暴雨,于是杨区长赶紧带领各局委、记者视察雨情,试图借助洪水作势,力求在公众面前呈现一个良好的公仆形象,却不料水火无情,杨区长不幸意外在洪水中丧生。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在杨区长的追悼会上,市纪委书记悄悄对杨区长妻子说的一番话,又把读者带进了官场的另一个微妙的遐想中。作品行文带着官场的灰色调侃,同时也让读者品出了官场人物的些许悲哀。

   《废墟下的忏悔》更是极尽讽刺效果,让人性的丑恶在濒死状态下展露无遗。故事中设计的地震巧合饶有意味,行贿的建筑公司宫总和受贿的中学李校长同时被埋在了废墟里,李校长质疑楼房的偷工减料,宫总则言其收取了好处费,你言我语,一桩桩幕后交易浮出水面。如此境地还在互相防范算计,读来不由令人喟叹。而人性深处的良知此时似乎也在觉醒,如果还能活着,一个自言对不起广大师生,要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一个要把盖楼的全部黑幕报告给检察机关,揭露建筑行业的不正之风。不管他们是濒死觉悟,还是真心忏悔,就算人之将死,其言也正吧。二人不知埋了多少天,就在他们生命奄奄一息的时候,听到了部队官兵来救人的声音……据说,一个活了,一个死了。

    作品结尾颇有味道,行贿的,受贿的,谁活了?谁死了?活的人还会信守自己在废墟下的忏悔吗?于是解读人性的悬念就出来了。作者巧妙地将悬念最后抛给了读者,让阅读延伸到心灵深处去发酵。

    与刘公这些以讽刺的笔调撰写的官场小小说相比,我更加欣赏刘公那些传递正能量的作品。褒扬正气,让读者在阅读中感悟,以期达到影响或弘扬正确的思想道德观。文学的功能有很多,揭露,批判,弘扬,传承……等等,但归根结底,文学还是应该向人们展示善良美好高尚,去陶冶心灵,让庸常的生活滋生出诸多希望来。这种善与美,当然不是那种简单浅薄的矫饰,而是作家对世界有了一个深刻的认识与理解之后,以一种温馨的态度对这个世界所作出的一种精神营造,闪烁出一种与世界和谐相处的智慧光彩。

    《功过箱》和《咱是当过兵的人》就是两篇这样的作品。《功过箱》中的康队长,别具一格的管理模式非常值得借鉴,《咱是当过兵的人》中的退伍老兵,经过部队的历练,时刻都怀有一颗社会责任心,让人心生敬意。康飞就任中队长时,初来乍到倍感压力,中队的落后局面、战士的扯淡现象,一系列问题都亟待解决。康队长一改前几任到位后摸底整顿定措施之做法,在中队巧设功过箱,每人每天点滴记录在案,每周当众讲评,有表扬有批评,功过分明。战士们顿时哗然,是非对错,竟然缘自一念之间,虽然只是区区小事却能触及心灵。此举延续两周,受表扬的越来越多,挨批评的越来越少,于是康队长宣布功过箱年底才开启,所有记载都将作为年终奖惩的重要依据。此后连队作风大为改观,年底被评为先进中队,中队长康飞也立功晋升副大队长。在康队长离开之后,功过箱的秘密才大白于天下:怪哉,怎么全是空白纸条?他们冥思苦想了三天,也没悟出个道道来。

    扭转一个单位的风气,不仅仅是领导个人能力的展现,还有一个提高觉悟的问题。设立功过箱,表面上看是一种公众约束,其实真正的目的在于唤起每一个战士的自醒意识。康队长巧妙利用了一个人自尊自荣的心理战术,完成了公众约束的回归。作品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主官化繁为简的管理模式,也看到了青年战士成长成熟的过程。

  《咱是当过兵的人》讲述了退伍兵邹明找到来家乡抗洪的老连队,要求加入抗洪队伍,因为部队规定未果,于是采购酒水慰问官兵,不料在其准备搬送物品时,却遭到了老板诬陷偷窃而被殴打。邹明的无辜引来律师的伸张正义,案件胜诉的同时也引来媒体和社会的关注,转业军人们创办的企业招收他为正式员工。咱是当过兵的人,共同的军营历练造就了共同的思想觉悟,危难时刻便有了勇于担当的社会责任心。

    刘公善于刻画人物性格的多面性,表现人性的复杂性,从而深化主题内涵,增加作品社会意识含量,以点带面,言近旨远。譬如《傻子一样的葡萄》,通过居民小区一架公有的葡萄架,演绎着二十年来人们采摘葡萄的行为和心态,折射出时代变迁过程中,人情及人性的微妙变化。《原来如此》中解读了一个从单纯到圆滑、屈从是成功还是失败的命题。作品真实地再现了一个纯朴的小伙子怎么变成了一个商场的老滑头。究其原因,是大环境的影响,还是我们自身的弱点抵御不了生活中的诱惑。

    刘公的小小说,其写作视角独特,内容却贴近生活真实,作品接地气,通俗好读。他的小小说语言自然平缓,构思简洁干练,初读看似波澜不惊,细细回味却是静水流深。在其平缓自然的文学叙述中,能从中读出作家的社会责任和表现能力,并借助文学艺术形式鞭挞人性丑恶,崇尚社会美好的良苦用心。

 

    ----名家名篇社会问题小小说欣赏之刘公卷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名家名篇军旅小小说欣赏之胥得意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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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胥得意军旅小小说·枪王

 

    就在新兵老兵汗淋淋地背着枪唱着歌从操场上归来的时候,中尉出现在了连队的门口。踏步的队伍立定后,向左转。中尉正好在队列前站着。

    干部科的干事指着中尉说这是新来的指导员。连长从队列一旁跨出,三步并成两步。连长的手握住了中尉的手。

    连长一脸的欢迎。在干部科干事介绍过中尉的经历和优点之后,连长的掌声就像是点燃了爆竹一样,连队的门前响起一片掌声。经久方息。中尉的脸被掌声击得通红。中尉把左右两侧的眼镜腿正了两下后,又在鼻梁上推了一下。中尉点了一下头。算是和战士们认识了。然后,中尉退到了队伍的尾上。

    战士们在值班排长“解散”的口令音还没落时,大喊一声“杀”后,一下子就散在了楼里。中尉在连长、排长们的陪同下往楼里走。

    老兵端着一盆水从走廊急急地走。水珠从盆里跳出来,在中尉的脚前溅成了水花。急什么你?连长吼。老兵刹住身,放下盆,贴墙站住,一动不动,紧绷着嘴。连长拿手指在老兵眉心处用力点了一下后和中尉一起往楼梯上迈。中尉回头看了一眼,老兵吐了下舌头,把拇指和食指勾成两个圆圈罩在了眼睛上。中尉心中顿时有了一种被枪刺扎了一下的感觉。

    中尉在不到一周的时间内已经把老兵从家庭到爱好了解透了。其中仅有的一次和战士洗澡时,中尉还发现老兵的肚脐处有三个痦子呈三角形长着,一大两小。大的像黄豆般,小的如绿豆,左边的小痦子上还长了一根一厘米长的汗毛。由此可见,中尉对老兵是相当“关心”了。同时,中尉还发现,老兵在连队有着极高的威信。可以说,一呼百应,包括连长也高看他一眼。因为老兵的档案里装着三个三等功。团里、师里、军里三级比武的,都是第一。在他班里待过的兵,再孬的军事训练在连队也能排个前十名。老兵跑五公里时,在腿上缠两个沙袋落谁几百米不叫欺负人。尤其老兵打枪,瞄七不打八,说十不是九,指哪儿打哪儿。人称枪王。老兵的缺点就是文化少,脾气暴。

    中尉每次见了老兵都笑。老兵感觉就是皮笑肉不笑那种笑。有时笑得老兵心里就没了底。

    因为老兵是老兵,是连里最老的兵,老兵就要拿出老兵的架子。那次射击之后,老兵把枪在空中抛出一条弧线。枪落在了中尉手里。老兵说,让指导员给大家表演一下枪法。空气一下子凝住了。兵们愣愣的。中尉从左边正了一下眼镜,从右边正了一下眼镜,从鼻梁上又推了一下眼镜。中尉笑了。这么多人,都留点面子。枪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又落在了老兵手里。

    老兵一屁股坐在地上。枪托“啪”地折了回去。老兵挥手骂,你们新兵蛋子看什么热闹,训练去。

    火辣辣的太阳正当头的时候,老兵枪膛里的子弹在靶子的中央穿出了五个洞。老兵把迷彩帽倒扣在头上。老兵把靶子往中尉眼前一扔。老兵冲中尉嘿嘿地笑。老虎连可不养不行的人呢。

    中尉接过枪。一个点射清脆地响过。中尉问,我眼神不好使,打两枪服不?

    打一百枪老虎连也有子弹。

    通信员从远处靶沟边跑了过来。两只血淋淋的麻雀落在了老兵和中尉之间。老兵看见麻雀的眼睛已被穿得血肉模糊。

    老兵背起枪走了。

    圆满完成任务。通信员把一支沾着鸟血的长铁钉举在了中尉的面前。中尉和通信员相视一笑。

    老兵再从训练场上出现时比以前训得还认真,辅导新兵比以前更耐心。老兵再也不允许任何人叫他枪王,只不过他一直没弄明白,指导员看似无意的两枪怎么就那么神奇地击中了两只鸟的眼睛。而且有一次指导员和他唠嗑时,还讲到他肚脐处长了三个两大一小一个长着一根一厘米长汗毛的痦子。老兵觉得中尉的身上有一种威慑,尤其是他习惯性地用手左边一下右边一下中间再一推眼镜,然后一笑时。

 

              胥得意军旅小小说·工作汇报

 

    虽然指导员喜爱打乒乓球,但技术在全连来讲有些让人不敢恭维。尽管这是一个几年来都没有当过先进的连队,但不能说战士之中就没有可以战胜指导员的高手存在着。

    可能因技术太差,也可能因为怕在战士面前丢不起人,指导员不怎么在连队打球。指导员通常都是去找营长、教导员打球。

    有时指导员有事没去营里打球,营长或教导员就派通信员过来找。

    通信员站在走廊里喊,指导员,营长叫你呢。不出几分钟,指导员把球衣换齐整了,笑呵呵地去营里。

    指导员在营里打球总是比在连队高兴一些。每一回输球他对围观的战士都爱讲那么一句。输给了高手不丢人。他一说这话时营长和教导员眉角上就会情不自禁地挂上一丝喜悦。那个时候,他们的气色中就会流露出高手的神态。

    指导员每一次和营长、教导员打完球,都会表示出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来。尤其是在一盘中仅和营长、教导员差两三个球时,他就会不停地夸讲自己发挥得真是太好了。他把所有的兴奋写在脸上,然后兴致勃勃地要求营长、教导员再来一盘。如果营长、教导员不再打时,他喊得更凶。非要再来一盘决个高低。那时他就说前面打的那些都不算数,就这一盘论英雄。可是即便再打一盘他也不会赢。

    指导员和营长、教导员打球是认真的。可以说是无比认真的。他每一次发球,总要把球置于胸前认真地考虑一番。那个时候,他的眼珠在悄悄地转。每一次转动,都是在窥视对手的空当。然而那窥视却又总是表现得那样漫不经心,那样地无所谓。就在那不动声色的窥视过程中,他突然地发球。尽管这样,他发出的球也是没有绝对的杀伤力。

    营长、教导员接住了指导员自认为很绝妙的发球时,总要哈哈地笑一番。指导员也不在乎,还是那样认真地深沉地发他的球。

    指导员打球还有一个毛病,爱叨咕。打着打着就讲到了连队上的这个事那个事。营长和教导员说过他好几次。打球不是汇报工作,你要是想汇报哪天给你找个时间你讲五个八个小时。

    指导员就笑了。说这是分散你们注意力。

    时间长了,营长、教导员对连队的大事小事也知道了个差不多。对战士的名字基本上都听熟了,工作中一接触很快就对上号了。连队的工作营里关注得多,战士们工作劲头也足了。

    另外几个连队的指导员也和指导员打过球,也是指导员输。战士们就对自己指导员的球技产生了天大的怀疑。最后战士们说,指导员赢一局球比连队当一次先进连都难。什么时候指导员要是赢球了,咱连当先进就有希望了。

    其他连队的干部有时也去找营长、教导员打球,但营长、教导员玩得总不是那么开心。虽然也是赢多输少,可营长、教导员总感觉他们是在有意地让球。明明营长、教导员回球回得那样高,偏偏他们还要扣失误。太明显了,这样营长、教导员就有了让人瞧不起的想法。如果瞧得起,就要把他们当成高手来认真地打,何必那样呢。

这样的事有过几次之后,营长、教导员心里就不是很舒服。而恰恰就在他们心里不舒服时,指导员又拿着拍子来了。营长、教导员哪有不痛快淋漓地真真正正地厮杀一番的。

    指导员让营长、教导员打得都有些鼻青脸肿了。而指导员还是叫嚣着再来一局。再来一局的结果对他来讲依然是败,而对于营长、教导员来说就不一样。他们越打越有劲。就在他们越打越有劲的时候,指导员又开始讲到了连队又有了哪些新举措,又有了哪些新变化。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年终总结时,连队被团里评为了先进连。

    战士们高兴得要跳起来。这一年的辛苦没有像往年一样白费,团里的首长和营里的首长对连队一年的工作了如指掌。

    指导员一直到年底也没有赢过营长、教导员一局,营长、教导员却一起管他叫高手。

 

             胥得意军旅小小说·孟飞刀

 

    老孟十八岁那年,在街上已混得小有名气。他一出现,晓得他的人不由自主地就摸摸自己装钱的衣兜儿,远远地绕开了。有时老孟一天不得手,格外细长的食指和中指便痒痒的,在裤兜里伸开、蜷起,蜷起、伸开……

    秋末的一天,镇上住进了两个军官,出出进进,衣扣扣得十分仔细,手中拎了一个文件包也是鼓鼓的。老孟的目光落在那包上,直直的,手指痒得在空中打着空响。

    老孟在他们身后跟了两天,寻找着机会。当他终于下定决心把两根指头伸进文件包时,手腕被另外两根细长的手指夹住了。老孟想跑,但他感觉那两根手指像铁钳一样死死地扣着。

    军官打开了文件包,里面是一摞“征兵须知”。老孟一阵晕眩,这次咋就看走了眼呢。军官说了句,“混得没意思。”便放老孟走了。没走几步,他又听军官喊他,一个军官跑过来,把两张“须知”塞在了他手里,在他肩头拍了拍。

    刚入冬,老孟就当兵去了。听说是那两个军官找的武装部,而街道主任也一再讲让他到“大学校”里去锻炼锻炼。

    入伍后老孟工作主动,训练吃苦,经常得到表扬。尤其他的手指格外引人注目,一次连长当众就说,孟小龙的手多像弹钢琴的。老兵们便围过来看。老孟心里咚咚直跳,脸上像是烧起了一团火。

    老孟把兵当得有滋有味,以前的事也扔在了脑后。因为工作突出,又被推荐到厨师学习班。半年后,老孟揣了二级厨师证到了炊事班。长长的两根手指压住菜,拇指在后面一推,刀起刀落,满板细丝。不久,“孟飞刀”一号便传开了。每每有领导来检查工作连里总要安排他表演一番刀功。

    一天,连长告诉老孟,今天有领导来咱连,要好好表演一番。老孟把“是”答得干脆利落。

    首长来了。老孟顺着掌声抬头望去,走在前面的竟是在小镇上见到的那个军官。顿时他感到手腕隐隐作痛。不知怎的,手指竟压不住菜,刀落下去也是一刀轻一刀重,一刀粗一刀细。连长在一旁急得直搓手。

    忽然,首长“哎呀”了一声,一把捉住了老孟的手──血顺着老孟细长的中指和食指流了下来。

    老孟想挣脱,手腕被紧紧地攥着。首长用手帕给他包上伤口,叹了口气,“何必呢。”而后在老孟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自首长走了以后,老孟的刀功又高了一筹,名声更大了。不过每每切菜之前,他总要对着中指和食指上的伤疤发会儿呆,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胥得意军旅小小说·制胜绝招

 

    指导员和别人打球输赢通常是看他用不用他的绝招。

    指导员和别人打球时通常是不怎么用他的绝招的。

    指导员的绝招用与不用主要是看什么样的场合,什么样的情况,还有,看是什么样的对手。

    绝招的最绝之处就是能使局面绝处逢生。

    绝招并不是谁都会的。绝招其实也就是指一招或者两招。如果所用的十招八招都是绝招,那就称不上绝与不绝了。

    指导员的绝招就是绝。单就发球就看得出是与众不同的招法,就不要论这一招是不是具有绝对的杀伤力了。何况,这一招的杀伤力又是那样令他的对手胆战心惊。

    每当球打到难解难分之时,轮到指导员发球,他便要在这一刻使用他的绝招。

    指导员先是把左手张开,拇指和食指并在一起,其余三指直直的分岔开去。置金色乒球于掌心低洼之处。实际是整个球都展于对手眼前,可乍一看去却像是一轮将要沉入地平线的小太阳,静静地卧在那儿。

    瞬间,指导员左手迅速的一合,五指含住球,大臂平端,小臂竖直,腕向上猛地一抖,金色的乒球就直直地飞上高空足足三两米高。此时,右臂向右上方高高扬起,球拍变成一条红色的弧线优美地划过半空,抵到腹部。就在此刻,球恰恰从空中落下。绝就绝在此时。指导员左臂随同球一同下落,整个遮住了球的下落路线。而就在球由胸部向下滑落时,左臂和身子基本贴在了一起。球拍击中球的刹那间,左臂轻轻抬起,刚好留出一条可供球从腋下穿过的缝隙。

    就在对手看不清球从哪里来,更不知球要到哪里去时,球已经跃过球网,“啪”地一声响亮地击中球台,尔后向高处或远处飞去,让对手接也接不着。只好望球兴叹。

    就此一招。即使领教次数多了,能十有一二接住,就己不错了。

    指导员此球在营区里堪称一绝。没有一个对手不惧怕他这 一招的。往往打球之前,便有对手称不允许使用此招。

    尽管对手对此招有如此众多要求和限制,但指导员基本都不予以理睬。他自有他的道理,就凭此一招吃饭呢,关键时刻哪有不用之理。

    指导员在领先的情况下是不用此招的。他也怕用了过多,被对手适应和琢磨明白,以后没有了绝招。只是在输球较多或是重要的比赛中才肯用。如果是一般性质的练球和陪战士们玩,他这一招深藏不露。

    指导员舍不得多用此招有他自己的道理。这一招学来真的不是很容易。浪费多少时间不讲,光是精力就用了不少。

    指导员刚来连队时面对连队如火如荼的乒乓联赛,总觉得自己身处其外。试一试吧,又总被打得落花流水。后来一个老兵和他叫号时一句话提醒了他。那位老兵说,打球和带连队是一回事,只要有一点别人比不上就行,会一点就是能人。

    于是指导员专门找到一个朋友为自己设身定做了这一招法。得了这一招法的指导员就像是得了武林密笈,很快就在连队确定了乒坛霸主的地位。

    指导员危机感比较强,他总是在想有一天会有人打败他。他的这一招会有人研究明白。到那时,大大小小的对手们可就要云集而来,共同报那被灭之仇的。所以指导员一个人时,总是拿了球拍独自演练这一独家武功。

    那年元旦,连队又依照惯例进行全年乒球联赛总决赛。结果真真就是像同志们所预料的那样,指导员进入了决赛。

    指导员和对手分站在球台的两侧。比赛正式开始了。

    因为对手之间的相互了解,球打得难解难分。你来我往,互不示弱,六盘下来打了三平。

    决胜局开始后不久也还是打成了平手。指导员在前六局中利用绝招发球一直在频频得分。

    忽然对手来了一个叫停。向指导员提出“如果是一个真正的高手,这局就不能用这一招发球”。

    指导员不同意。不用这一招我还能赢谁。这是我自己的东西,我必须用。

    指导员只会这一招,可有一招就已经够用了。有时一招就可以造就一个高手。

 

            胥得意军旅小小说·万家团圆

               

    走上哨位之前,指导员就已经想好了,让副连长陪着战士们看一个完整的春晚吧,自己把前半夜的哨全包了。

    一年了,指导员难得有这样属于自己的时间。可以说,每一天,他都是和兵在一起滚过来的。白天训练在一起,饭吃在一起,就是到了晚上,他也要各班轮流着住。战士们笑称他是“全天候”。

    哨位上不冷。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冷。那种冷是来自于心里的。现在,他终于有时间来盘点自己的事情了。但是盘点来盘点去,他还是没有弄明白妻子怎么会和自己提出分手。是俩人距离太远么?但恋爱时就是这样的距离呀,为什么她要等到二年之后才后悔呢?

    越想越是迷惑,指导员索性不再去想了。但是,他想儿子。那个小家伙虽然还不会说太多的话,但是乖得很,长得和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妻子就像是优质复印机一样,把三十年前的他给原封不动地复印了出来。

城市里零星地响起了爆竹。一定是急着过年的小孩子按捺不住除夕夜的兴奋了。他出神地望着远处空中升起的几朵礼花。

    远远地他还望见了连队的俱乐部,新配发的大彩电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虽然他看不见任何一个节目,但他还是隐约地听到了从俱乐部里传出来的开心的笑声。看着看着,他在心里美滋滋地笑了。只要战士们高兴,自己还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呢。

    王乐来年能提干么?这个孤儿也真是够优秀的了。入伍四年已经立了两个三等功了,在团里名气也大,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对了,一会儿新年钟声敲响时给他许个愿。应该能成功吧?

    张小飞真是小,一到过年就想家。今天也不知好些没有,但愿今天一下午没跟他白唠。

    李冬冬现在该是到家了吧?他想到了连队这个勤奋的老兵。这个老兵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这次休假直到前天才上的车,家却在几千里之外的四川。唉,他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怎么现在也没来个信儿,怪惦记的。他在心里对李冬冬有些埋怨起来。

    指导员在哨位上一边踱步一边独自想着,他在心里噼哩啪啦地打着算盘。

    突然,一个压抑了很久的念头在大脑里跳了出来,儿子在干什么呢?他能不能想我呢?不,他能不能认识我呢?他被妻子抱走时才刚刚会走,还不会叫爸爸呢。他有些苦楚地笑了。一刹那,泪水竟爬上了眼角。当了一回父亲,除了给儿子一个生命,他又给了儿子什么呢?

    不去想了。他挺了挺胸在哨位上站好了。他喜欢这身军装,也喜欢这种站立的姿势。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他更觉得自己职业的光荣和神圣。

    远处鞭炮的脆响渐渐地密集了,先前一朵一朵的礼花此时已经汇集得万般灿烂,天空中好像有个花仙子在一把把地抛撒着鲜花。礼花照亮了整个城市,爆竹赶走了所有寂寞。新的一年快要来到了。城市在喧器中沸腾起来了。

    家家团圆着,战士们高兴着。指导员的心也开始热了起来,他甚至忍不住哼起了《咱当兵的人》。

    忽然,一道雪亮的车灯射了过来,继尔是一个猛地刹车。指导员刚刚大声地喊了一声口令,他竟惊讶地发现是李冬冬回来了。

    李冬冬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神情凝重地一步步地向他走来。指导员呆呆地看着李冬冬,想要问什么,却是没有开口。接着,又一幕让他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全连所有的官兵欢呼着从连队鱼贯而出,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盏红红的灯笼。战士们像是早已排练好了一样迅速围成了一个心形,把指导员圈在了正中。

    李冬冬放下了怀里的孩子,指了指哨位上的指导员。孩子怯生生地一步步向他走去,离他还有三步远的时候,孩子站住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一袭红衣的女人从轿车的另一侧快步跑了过来,冲进了心形的圈里。她蹲下来,把孩子抱起来,塞到了指导员的怀里,然后哽咽着对孩子说,叫爸爸。

    孩子没叫,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指导员,问,叔叔,你怎么哭了?

 

            胥得意随笔:留下小人物岁月影像

    

    军营里的故事多如牛毛,看起来很多极为相似与相象,但细致地推敲起来,会相差甚远。首先是人物的不同,再者心里和经历更不同。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两个人的事一模一样。只会类似。可是,军营里的故事很多时候都随着“流水的兵”流走了。留下来的只是一小部分,很多还是靠口传舌播,能够精心记录下来的也只是个人的一小段。而且,很多是在创作而不是在记录。实际上,有些故事更富有色彩的地方是真实。但小说不是真实的艺术。不过有时小说要比新闻更真实。这种真实是人性上的真实,有时也包括事件本身。

    我严重缺乏虚构的技巧,因此,一直很在意生活中的“微”人物的写实。随着时间越长,竟然发现这些“微”人物竟然是一个庞大的群体。读者在作品中很容易能找到自己的影子,于是现实中的人物会和作品中的人物产生共鸣。这种共鸣在艺术上有什么样的纠集不知道,因为很多普通读者不是奔着作品的体裁去的。他看的是故事,看的是这个故事对于他本人能够有什么样的思考与触动、享受与感动。说得更通俗一点就是能够给他传递什么样的正能量。当然,小说永远不是政治教育的教案,但它可以起到类似的作用。虽然小说作者不会把小说写成此类文本,但谁也挡不住官兵在读小说时把它当成好的教材。

    写了二十年的小小说。有一天回头看时,突然发现小说的主人公几乎都曾生活在我的生活中,更为难以理解的是当初创作时,有时连他们的名字有的都不曾换置一下。没有给自己的惹来麻烦的是我的作品都在传递“向上”“阳光”“感动”,不过你千万不要把它当成表扬稿。小说总是要加工的。它不是生活的白描。加工出来的部分也就是作者的期愿,然后变得好像艺术了一些。实际上这种“艺术”在真实的基础上表达了“另外一种真实”。这就是“我”与主人公的对话。没有人能限制你想象的空间,只是你想象的空间里给主人公留下多大的“位置”,要相信有时“主人公”就是“读者”,“读者”也是主人公。而作者又何尝不想与主人公同呼吸共命运呢。

    小小说写作于来说更多的是一种表达与倾诉。由于环境的原因,我的小说里面出现的人物都是极为平凡的普通士兵,正是一个个兵的素描画才构成了军营百态。而就在这百态之下,蓬勃着许多“微人物的前进欲望”。要相信他们的梦想是在青春的鼓动下发芽的。可能他们没有想过当将军,这不能不说他们就不是好士兵,他们很现实地寻找着可能够得到“向上”和“目标”,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调动着无数的正能量。但是,他们很多时候都被忽略了。很多作家写的都是自己的经历与内心。他们需要关注。可是有时他们被关注的确实太少了。我觉得有义务来记述他们。近两年,《军营文化天地》和《世界军事》先后为我开了两个专栏,空间宽泛了,我的写作更加自由了一些,于是对于军营小人物的关注更充分了一些。虽然写的是一些随笔,却很多读者还是把这些作品当成了小小说。这也许是多年小小说创作给自己在写作上留下的痕迹了。

    从1995年被杨晓敏先生发现,在《小小说选刊》发表我的作品开始,已经整整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我在和这种文体亲近着,也被小小说这个大家庭温暖着。在小小说选刊杂志社组织的一次次笔会上,也便让我知道了“扶持”对于一个年轻作者来说有多么重要。而当我的作品每一次出现在这本心仪的杂志上时,那种欣喜感觉直至现在还觉得如昨犹新。虽然现在觉得自己正在时光中离青春渐行渐远,但文字给予我的亲切感却越发强烈。

    还是要坚持地写吧,毕竟生活是这样的美好与深刻。二十多年的军旅已经匆匆走过了,积累了那么多时光与故事,沉淀了那么的思考与构想,怎舍得放弃一个追逐的梦想。写我们的生活与理想,叙我们的心事与情思。用我们的笔,记录下小人物的精彩,把小事做成“大工程”。

 

作者简介

    胥得意,笔名付驰远,德一,蒙古族,1973年春生人。在武警部队服役。中国作协会员。作品多见于《解放军文艺》《世界军事》《小小说选刊》等报刊。出版有小小说集3部、报告文学集2部、朗诵诗集1部,著有长篇小说《炮兵连爱情往事》。有报告文学作品、小小说获全国奖项,入选全国年度最佳选本。

 

                     写出兵味儿

                                             杨晓敏

 

    大约是在1999年吧,胥得意应邀前来郑州参加了“全国小小说发展与繁荣研讨会”,一身戎装,英姿勃发。会上有个发言,面对与会的中国作协的翟泰丰书记等文坛大家,面对在小小说领域名扬遐尔的“专业户”文友们,他在座谈中侃侃而谈,谈自个的写作,谈小小说读物在官兵中的影响,并建言主流文坛应对小小说读写引起重视等等,他的发言赢得一阵掌声。

    此后胥得意的小小说写作成为主要手段,尤以塑造军营基层官兵形象见长。从数以百篇计的小小说中可以看出,他是一名对军旅文学怀有特殊情结的人。胥得意在东北某地当指导员时,曾为连队购买了大量小小说读物,他在平时的文化课上也做过小小说创作的专题讲座,业余辅导有文学潜质的官兵进行写作,据说记者曾以《得意兵群》为题釆写的长篇报道,对他在连队任指导员的两年间所做的“文学读写讲座”产生的影响和良好效果,给予充分肯定并推广,在军区文学圈儿和部队成为流传一时的佳话。

    多年的军旅生涯,与官兵朝夕相处,他对军人这个职业有着切身的理解与真挚的感情,对军旅生活也极为熟悉。所以他笔下的军营、笔下的官兵、笔下的军旅日常生活,无不鲜活而独特,惟妙惟肖的官兵的“味道”扑面而来。无论他刻画什么人物,其主导方向却基本是一致的——都是有情有义、有抱负也有智慧的军中好男儿。

    《枪王》只有千把字的篇幅,却写活了两个人物。老兵是连队最老的兵,资格老,枪法硬,团里、师里、军里比武都是第一,档案袋里装着三个三等功,是连队里的“枪王”。技术硬了,脾气就大。老兵也不例外,“老兵的缺点就是文化少,脾气暴。”面对新来的中尉指导员,他以比试枪法为由向新指导员“发难”。

    在报到的欢迎会上,“中尉的脸被掌声击得通红。中尉把左右两侧的眼镜腿正了两下后,又在鼻梁上推了一下。中尉点了一下头。算是和战士们认识了。然后,中尉退到了队伍的尾上。”

    此段描写非常精彩,几个细节就将一个文质彬彬的连队新任指导员形象勾勒出来。他没有一般武职干部的威武之气,倒像是容易害羞的大学生。

    然而正是这样一个看上去不声不响没有丝毫威慑力的指导员,最终却凭借自己的智慧收服了那位傲慢的老兵。他细心观察,摸透老兵脾性,甚至连他身体上一些小秘密也掌握。接下来的枪法比试中,又和通信员略施小计,两枪“击中”两只麻雀,让老兵心服口服,自此再不敢枉自称为“枪王”。在老兵的心里,指导员才是真正的枪王。

    战场上取胜,靠的不仅仅是勇气与蛮力,更要有智慧与谋略。此篇中的老兵和指导员,一蛮一智,形成鲜明的对比,却是蛮的可爱,智的让人心服。新时期部队官兵和谐有趣的关系尽现读者眼前。

    同样足智多谋的指导员形象在《工作汇报》中,也是刻画得淋漓尽致。一个几年都不曾得过先进连队称号的落后连队,其管理难度可想而知。作者不写这个连队如何乱如何难管理,而是另辟蹊径,从一个爱打乒乓球也爱“输”乒乓球的新指导员写起。他爱打乒乓球,却很少和连队里人打,而是去找营长、教导员打,他水平也许并不低,但每每都要输球给领导,且“输”得不露声色“输”得让领导心里极是舒坦,领导一开心,他也就把连队里的一些工作都捎带着汇报了。指导员打球输球,原来都是为了工作,如此大费苦心的指导员带一个先进连队出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尽管这里的指导员形象,带有几分官场上的狡黠之气,但谁又能否认那不是一种工作技巧与艺术呢?

    《孟飞刀》一篇体现的是军队大熔炉对年轻人的心灵净化与人格的锻造,也是一篇充满正能量的作品。小混混老孟在街头上小偷小摸,十八岁那年却在某次行窃时将手伸进了一位去小镇上领兵的军官兜里。他的命运在此发生戏剧性的逆转,他没有被抓住去接受惩罚,却在领兵军官及街道主任的帮助下被带到了部队,成了一名新兵。“入伍后老孟工作主动,训练吃苦,经常得到表扬。”把个兵当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儿,后又被推荐厨师班学习,练就一手好刀法,得了“孟飞刀”的美名。某天上级首长来视察,孟飞刀身负众望要好好在首长面前表现一番,却不期来视察的就是当年他行窃的那位军官,孟飞刀刀法大乱,竟至将手切破。

    老孟想挣脱,手腕被紧紧地攥着。首长用手帕给他包上伤口,叹了口气,“何必呢。”而后在老孟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这一处,写首长的一攥一包一叹气一拍,似是无心不经意的一连串动作,却有四两拨千斤的力量蕴含其间,将一位首长对下属的呵护、包容与期望,表现得力透纸背,又余音袅袅。

    著名军旅作家胡世宗在谈到胥得意和他的军旅小小说时说:“我们从这一个个小小窗口,看到了多么鲜活、生动、新颖的部队基层官兵的生活图景啊!在前几篇里,甚至连人物的姓名都没有,指导员姓氏名谁也不必去管,作者表现了对生活中的人和事了如指掌,驾驭人物和事件,超级的熟练,让你看不到编创的痕迹,仿佛就是一个与你相识多年的战友在给你讲他刚见到的、刚听到的连队人物、连队故事。”

    与描写现代军人生活的轻松诙谐相比,《战刀》是一篇读来让人倍感沉重的作品,其间洋溢着对人性的赞美,亦充满对人性的拷问。小小说结尾久村的一跪,震撼人心。

    胥得意的军旅小小说,行文如士兵口令一样明净精练,他用一双深情的目光去寻找发现,用一颗满含热爱的心去体会感悟,为军营中的男儿画像。

 

    ----名家名篇军旅小小说欣赏之胥得意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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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名家名篇乡野牧歌小小说欣赏之宋以柱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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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以柱乡野牧歌小小说·偷食

 

    地瓜面煎饼我们叫它黑煎饼,玉米面煎饼我们叫它黄煎饼。

    我和张里是吃黑煎饼长大的。

    黑煎饼烧胃,胀肚子,大便黑,解大便困难。黄煎饼就不同,它有让人晕眩的黄色和香味,而且大便顺畅呈黄色。张里他爷经常吃黄煎饼。用张里他娘的话说,你爷干活儿最累,所以吃黄煎饼。张里和他六个姐姐,都吃黑煎饼。我永远记得张里他爷举着黄煎饼的样子,黄煎饼在张里他爷的黑手里攥着,攥得我的心生生地疼。我只能干咽唾液。那天,我咽下两个黑煎饼,去叫张里上学。张里从他家的粪篓里掏出一个黄煎饼,掖在怀里,拉着我飞跑进村南的小树林。张里对我说:“我偷的,咱俩分着吃了,千万别说,说了俺爷能敲死我。张开手接着,别掉了。”我大张着两只小手,张里小心翼翼地撕开,把大一点的一块递给我。我双手端着大半个煎饼,兴奋得发晕。吃下第一口,我浑身战栗。尽管那半张煎饼上还粘着几点黑黑的猪粪。

    那是我和张里童年的事。说着说着就长大了。

    张里是属于绝顶聪明的那种,用村里人的话说,家里最小的一个,是他爷他娘积攒力量要来的,所以最聪明。事实证明,这话有点道理,我们初中三年,张里一边玩一边学,没费什么力气就读了中专,上的是省城的银行学校。你想想,上世纪80年代后期,农村能到省城读中专的有几个?而且学的是数钱的专业,参加工作后天天对着钱。村里的老少爷们想到这一层,眼球里都像铺了一层青苔,绿莹莹的。我笨一些,只能复读了一年,然后上了高中,等到我费尽力气考上专科师范,到乡镇初中教书时,张里已经是我们那个市银行管着往外发钱的科长了。张里给我打电话,说黄煎饼天天吃,但是很小,四四方方的,小巧玲珑的,什么时候你来,我请你。我就笑,然后心就不听话地乱跳。

    据说局长们、县长们都盯着张里的钱,苦于没门路。但我对于我和张里的关系,闭口不谈,熟悉的人问起来,我只是说已无往来,他们都信。因为我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教师,尽管他们都说我有沉鱼落雁之貌。就是让那个色迷迷的校长扣了奖金,压迫着教两个年级12个班的课,我也没有找张里帮忙。

    在我结婚那年,我见到了张里,是张里组织的初中同学会。在这之前,我几次梦到过他,他的高大魁梧和他的递给我黄煎饼的修长手指。那一次,是在市里最好的一家酒店,我去的时候,张里正在和一个小姑娘说笑。她不是我们的初中同学,但比我们的初中女同学要漂亮得多,包括我。我注意到张里修长的手指,正夸张地趴在小姑娘的肩上。张里看到我的时候,眼睛绿了一下,过来就抱住了我。当我在他怀里战栗时,我听到张里说了一句话,张里说:“有男朋友吗?没有,就跟了我吧。”我迅速逃出他的怀抱,虽然我曾经渴望过。我笑着说:“张里,你太白了,我不喜欢白皮肤的男人。”然后我对着他哈哈大笑,其实一个好女孩不应该那样笑的。

    酒宴的始终,我一直听到张里高亢的声音。他的声音过于夸张,修长的五指张牙舞爪。他对我们的男同学们说:“放心玩乐,有你想不到的快乐。”那一刻,我正举着一块黄煎饼,就是张里说的那种,四四方方,小巧玲珑,有着让人晕眩的黄色。听到这话,我差一点吐,好像十几年前那块煎饼上的猪粪才开始散发臭味。当看到张里歪歪扭扭往楼上走的时候,我彻底改变了主意。那次聚会回来,仅半年时间,我就和一个同事结婚了。

    我是经常回老家的。回去就有人说我,还有张里。说张里的时候,全村的人就一个表情,馋,就像当年我在张里家里眼馋他爷的黄煎饼一样。我就强装笑脸,历数自己的学生,还有自己的一大摞证书。张里他爷已经不在了,那个全村第一个吃黄煎饼也是吃黄煎饼最多的人,在张里飞黄腾达的时候溘然而逝。在村里我也见过一次张里,他因臃肿而不再魁梧,修长五指变得粗而白,那时他已经是副行长。看到他艰难地把自己塞进小车时,我的心不再有以前的疼痛。这真的很奇怪。村里的老人们说你看张里多出息,又白又胖。我就说是啊是啊,多少年才出一个张里啊。

    后来再回去,就没人跟我说张里了。“张里给逮住了。”这是张里他娘跟我说的。我经常去看她。那个慈眉善目、养育了六个女儿一个儿子的老人,抓住我的手对我说:“妮子,你替我去看看张里吧,我走不动了。”她坐在夕阳里自言自语。

    “张里那么听话,他怎么会拿公家的钱呢?他媳妇儿来闹腾我,说张里还养着二奶,我都听不懂。他是不是让城里的女人给祸害了?妮子,张里到底咋了?”

    隔着一张厚玻璃,我见到了张里。我带去一摞黄煎饼,是张里他娘给的。她说张里都当上官了,还是喜欢吃她摊的黄煎饼。张里看到黄煎饼,竟然笑了一下,它再一次让我的心疼起来。张里对我说:“我还配吃黄煎饼吗?”他脸上的肉太厚了,其实根本看不出他在笑。

    走出那扇大铁门,我才想起给他买的那盒烟。大中华牌的。那次聚会后,我知道他喜欢抽这种烟,但我不知道它贵得这么离谱。

    我回去时,张里还没回监号,我看到他正把一块黄煎饼往嘴里摁。

    那一刻,张里像极了一个偷食的孩子。

 

             宋以柱乡野牧歌小小说·旗袍

 

    小镇不大,年头却长。两条省道,一东西,一南北,交会出小镇的中心。来小镇上的外地人,大多找两个人,一个是镇南的水果大王刚子,一个是镇北的裁缝张。

    外地人肯到无名小镇做旗袍,可见裁缝张的手艺了得。小镇上的女人近水楼台,穿旗袍的就多一些。春末夏初至秋深,女人们乐此不疲。尤其那些好身段的女人,几乎把旗袍当作自己的招牌。得了空闲,就纷纷着旗袍亮相。外地人来小镇做很多生意:运水果、拉河沙、收木材、贩猪牛羊,等等。做完了生意,还愿意在小镇上的小旅馆留恋几日,眼睛盯着穿旗袍的女人不放。穿旗袍的女人们无形中主宰了小镇的经济往来。

    但刚子的女人不穿旗袍。女人是上海人,上海女人管自己叫“阿拉”,管别人叫“侬”。胸脯翘得摁不住,到腰那儿又猛地细下去,把肉转移到臀上。说话快得听不清,软得拿不住。在冷库里干活的男人就骂:狗日的刚子。然后把苹果箱摔得满地打滚。

    女人不问冷库上的事。闲了,就捧了茶杯躲太阳,看工人干活,跑到选苹果的女人堆里拉呱。尽管没人能听懂她。女人的一个最爱,就在衣服上,春夏秋三季,清晨中午下午换得那叫一个勤,时间长了,干活的男人女人给她一个外号:三换。在刚子面前也喊,刚子不恼,很受用地笑一笑。时间长了,女人也明白,也不恼,反而转几个身,双手捧了屁股,哧哧地笑着说:“阿拉就是这儿太肥了。”女人不喜欢自己屁股上的肉太多。

    包装苹果的女人们却对女人换来换去的服装不以为然,撇一撇嘴:“臭摆,还是裁缝张的旗袍养女人。”旁边就有人拿苹果打说话的人。

    女人听到这话,两眼亮晶晶的。

    女人不是不想穿旗袍。是刚子不让。女人觉得委屈。女人看到店门口穿了旗袍的其他女人,悠闲地舒展着身子东张西望,或者拿了一块上好的绸子,去找裁缝张,女人就叹口气,待上半天,端了茶杯怨一句:衰刚子。

    女人渐渐知道了街北那儿的裁缝,姓张,手艺精绝。女人心里就痒痒得不行。跟刚子说,却孬好不答应。夜里,翻来覆去地缠刚子。刚子爱极了女人,缠得没法,狠叹一口气,幽幽地说:“那原是我们家的手艺,缘自一代名流宋美龄的大裁缝,是我爷爷苦熬十年学来的。我父亲希望我继承下去,却又半路收了一个徒弟,就是这个裁缝张。他说裁缝张对女人感觉更准确。”刚子长叹一声。

    “后来我自残一指,另谋生计。我也能做出好旗袍,我喜欢用黑色的丝绒。旗袍这手艺得有好女人养着。”刚子看着半截断指,目光有些呆滞。

    刚子看着自己的女人,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要去招惹他,我不想再和他有什么过节。”女人不再言语,只把一个温软的身子迎上去,心里却拧了一股绳。

    趁刚子走南方送苹果,女人迈着小碎步就去了。

    几间平房,院落不大,收拾得很干净。屋檐下几株月季怒放,飞舞着几只蜜蜂。左侧三间偏房,玻璃为墙,长纱垂地。门框左右石刻一副对联:任尔东西南北客,此事不关风与月。进得房来,三十几个平方米的样子。中间是操作台,北面靠墙是做好的各种旗袍,如意襟、斜襟、双襟;高领、低领、无领;丝绒的、真丝的、织锦的;樱桃红、蟹青、海蓝、杏黄、烟紫等,各式不一。每一身旗袍都宛如一个妖冶的女人。女人看了心里更痒。

“做旗袍吗?”声若金属,尾音若钩。女人的心像给热手捂了一下。男人身矮体胖,浓眉大眼。让女人感慨万分的是,这个男人却有一双好手,手掌阔大,五指修长,饱满细腻,此刻正悠闲地握一把软尺。女人有些慌乱。

女人很快选中了一块小花、素格、细条的丝绸料子。

    裁缝张知道他是刚子的女人,动作有些犹豫。裁缝张的软尺比常见的略厚,金黄色,软硬适度。量到胸部、臀部这几个突出的地方,略微一紧,一松,女人心里也跟着一紧,一松,舒服得不好说。裁缝一双手鱼一样在女人身上游走,颈项、手臂、胸、小腰、臀,一路下来,却并不记在纸上。结束的时候,擦一把细汗,小声地说一句:“旗袍将是另一个你。”女人心里颤悠一下,身上也出了一层细汗。

    这时,女人似乎听到一声叹息,回头看时却没人。

    正要出院门,女人感觉有人盯她。再回头看时,正屋门口站了一个女人,清秀端庄,宛若旧时的大家闺秀,眼神却飘移不定。女人对她一笑,心里就奇怪:她怎么不穿旗袍呢?

    七天以后,女人刚穿上新做的旗袍,刚子回来了。

    女人分明看到刚子的眼猛地一亮。其实刚子最初喜欢上她,也是因为那次她穿了旗袍。刚子的眼没亮多久,一张脸就变黑了。刚子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一夜未回。

    女人细声细气地哭了一夜。

    天刚放亮,有人跑来告诉女人,刚子给带走了。他剁掉了裁缝张的两根手指。

    在看守所里,刚子还黑着脸,却有几分安详。

    “刚子,侬为啥事?”女人依然期期艾艾。

    “别去招惹那个裁缝,好不好?”刚子一脸的苦楚。

    在看守所门口,女人遇到了裁缝张家的那个女人。

    “我来看看刚子。”她好看地一笑。

    女人意外地看到,她穿了一件黑色的丝绒旗袍。

    女人点线分明,华贵而典雅。

 

            宋以柱乡野牧歌小小说·蛇

 

    到了秋天,还是初秋,苏然家里出现了一条蛇。

    那天,苏然从地里回家,放下扁担、头、铁锨,就觉得院子里多了点什么,就四下里看。媳妇儿勤快,院子收拾得干净利索,常用的家什,固定的,经常挪动的,都有位置。苏然不费力地发现了那条蛇,蛇很粗,蜷在北屋墙根晒太阳,盘成蚊香的样子,瞪着眼,青皮,平头顶,肉鼓鼓的。苏然怕这东西,对那种黏糊糊的感觉起腻。

    苏然没有伤害它。苏然心善。在地里干活儿,见到蛇、青蛙、蜥蜴等,都不动它们,任其不紧不慢地跑掉。活得好好的,干吗要伤它呢。蚂蚱例外,这家伙吃庄稼。边干活儿边随手捉住,穿成一串,拎回家去,炸得焦黄,油汪汪的,喝上二两地瓜干子酒。

    看了一会儿,进屋告诉妻子、儿子,墙根有一条大蛇,别惹它,或许有毒,也别伤它。妻子当即抖成一团,儿子欢叫一声,开门出去,看了一眼,跑回来兴奋得一跳多高。

    一时相安无事。

    只有妻子有些神经质,去南屋里挖喂猪用的麸子、地瓜面,用木棍挑开盖子,远远地看看,手伸下去也是犹豫、哆嗦,生怕里面伸出一个白花花的蛇脑袋。到院子里喂鸡、喂鸭,到猪圈里喂猪,也是东张西望,看了地面,看墙角,又看看树上、墙上,确信蛇没出来,才去做该做的事。那样子不像操持家务,像偷东西。

    蛇隔三差五地出现,不知从哪个墙角或者屋檐上出来,只是蜷在那儿睡觉,哪儿也不去,像一个听话的孩子。媳妇儿有两次央求苏然把蛇赶走:咱不伤它,让它离开就行。并且,要去买黄表纸、香火,焚香祷告让蛇自己走。苏然给拦住了:让它在这儿吧,它又没有固定的去处,来来往往的,别招惹它就行。蛇在这儿,老鼠就没了。果然没有老鼠出现,晚上就少了老鼠打架的惨叫,啃门框磨牙的“咯吱”声,也没了。

    儿子放下书包,就到处找蛇。蛇呢?蛇呢?老朋友一样。有一两次,媳妇儿看到儿子蹲在地上,和蛇面对面地对视,吓得差点尿裤子。儿子却不怕,小脸激动得通红,回头喊娘:“娘,娘,蛇吃什么?”“吃鸡蛋。”儿子跑回屋拿一个鸡蛋,咕噜一下滚到蛇嘴边。大概因儿子属蛇,所以见了蛇亲。那就养着吧。

    苏然养了不少鸡,还养了两头猪,每年两头。现在农村人大都不养猪了,盖新房时虽盖了猪圈,但是不养猪,用做人拉撒的厕所,舒服,安全,少了猪急不可耐的哼哼。

    苏然的一百多棵红富士果树,指望着这两头猪攒粪。如今的农村,种小麦、玉米,栽果树,全靠化肥,把地喂死了,土都板结了,刨不动,而且用的化肥一年比一年多,那土地像上了毒瘾一样,离了越用越多的化肥,不长庄稼。只有苏然,一直用农家肥。

    每个月一次,把熟透的农家肥刨起来,从猪圈墙上的小洞撂出去,推到果园里,堆一堆儿,用稀泥封住,闷熟,备用。很辛苦,但是果树长得好,苹果个儿大,圆润,光泽好,嘎嘣脆,卖钱又多。

    两头猪长到三百斤左右,时间也到了农历的小年,该卖猪了。现在的人金贵,肉吃多了,也就有了讲究,专拣农村家养的吃,比如鸡,还有猪,都是这样,肉香,耐嚼,无激素,让人吃得放心,吃得舒坦。还有名分,一律叫笨鸡、笨猪。价格要高很多。单说那鸡,三斤左右一只,给你杀好、洗净、炖熟,端到桌上,吃得很香,很解馋。吃好了,剔着牙出来,打个饱嗝,结账的时候,单是那只鸡,要一百块出头。真是贵。但吃的人不少。

    很精明的小商贩,看准了这个市场,走街串巷,挨个敲门,猪和鸡都要,贩卖到城里,挣钱很足。鸡贩子用摩托车,拿细绳绑在后座木架子上,头朝下,上面是一排鸡脚,中间是鸡翅,挲着,下面是一串鸡脑袋。猪贩子用三轮车,一次只收到三两头,也能挣到几百块。自己杀了卖肉,挣得更多。杀猪的多肥头大耳,红光满面,走路噔噔噔,有劲儿,嗓门儿大,很豪爽。价格是要争论,到最后,三十元五十元的钱,抽出来就给。皆大欢喜。

    村里人对猪贩子很尊重。他们肯出价。他们的眼特贼,瞥一眼,就喊出大差不离的斤两,知道出多少精肉,多少肥膘,多少下水,猪皮能卖多少钱,几分钟时间,估摸出这头猪到手能挣到多少票子。都成精了。但是不到要卖的时候,不让猪贩子看。咋说?有毒。啥有毒?猪贩子那俩眼。让他看一眼,不要了,太瘦,不出肉。好吧,那猪三天内只叫唤,不吃食,一个劲儿地往下掉膘,吓的。

    他们也收病猪、死猪。一头好好的猪,活蹦乱跳的,突然就病了,蔫头耷脑的,不吃不喝。兽医也找了,村里的、镇上的,灌药,拿筷子撬开猪嘴,往里灌。打针,那针管比擀面杖还粗。忙活几天,扔上几十元,还是吐着白沫死了。猪贩子就来了,围着转一圈,喊出一个价。女人就哭出声来。猪贩子咬牙跺脚地加上几十元,抬上车,走了。白辛苦一年。

    快落树叶的时候,有一天,苏然从外面喝酒回来,碰到慌慌张张的媳妇儿:“刚才有两个猪贩子来看猪,在猪圈里站了一会儿,嗷的一声跑出来,脸煞白,嘴唇哆嗦,说是有蛇,跑了。”

    “谁让他们看的?”

    “偷着进来的,我听到动静,他们已经在猪圈里了。”

    苏然进猪圈,没见到蛇。地上一个干净纸包,打开,是白色粉末。拿到村卫生室找魏大夫,用手一捻,闻闻,说了一句话:“毒饵。慢性的,四五天就要命。”

    苏然脑袋“嗡”的一下,撒丫子去找那两个猪贩子算账。

    早跑了。

 

              宋以柱乡野牧歌小小说·偷杏

 

    村子周围几座山,半圆状相连。

    向西过了沂河,虎山和凤凰山之间有条沟,叫柴干沟,水很清,有鱼,也有螃蟹,阴历八九月相交时节,螃蟹最多。顺沟而上四五里,有一个村落,十几户人家,叫柴干村,很别扭的名字。但是我们都愿意来。为什么?有杏树。沂河两岸的村庄,只有这个村子的杏树最多,家家户户都有,在集市上见到的一筐一筐的黄杏、红杏,圆的、扁的,都是这个村子的。

    五月红六月黄,说的是摘杏的月份。五月红,红透在五月中旬,个头中等,满树挨挨挤挤,红着脸,像唧唧喳喳的孩子。六月麦黄,正在忙麦收的时候,黄透的是麦黄杏,很软,个大,一捏一包水。杏子熟了的那段时间,搅得我们上树爬墙。

    偷杏总得有个好理由,几个小伙子,突然出现在大忙季节的山路上,大摇大摆的,一看就知道是奔杏去的,人家早早就把狗牵到杏树底下了。我们不怕狗,却怕它不住声地叫。

    逮蝎子是我们最好的理由,过了初夏,到了杏熟的时候,我们的活动就频繁多了。大人不拦,我们也不嫌累。几座山转下来,到了中午,每个人的瓶子里总有几十只大蝎子。那时,带的煎饼当零嘴吃了,又累又饿,更渴得难耐。我们的落脚点总在柴干村东面的凤凰山半腰,每人找一块大石头坐下来,眼巴巴地看着山下房前屋后一团一团的红黄,不住地咽唾沫,不住地拿眼看带头出来的三哥。

    三哥大我们很多,十七八岁,个头高,大手大脚,粗壮。看着山下,很果断地一挥手,下山。我们几个很像冲向陷进包围圈的鬼子,下山的速度很快。

    挨近村子,我们就成了“鬼子兵”了。不敢进院子,不敢大声说话,只敢打手势。杏树多了去了,院子外面一棵挨一棵全是杏树。各自找一棵中意的,鞋脱了,装蝎子的瓶子放进鞋里。三哥三下两下爬上一棵,早早扔下几个杏核。我们就猴一样上树,撅着屁股往上爬。一个不会爬树的,放哨,蹲在院墙跟前看着,有人出来就喊。先吃,吃饱肚子的过程很快,再把上衣兜裤兜也装满了。树下铺一层杏核。下树的时候有些困难,怕挤了兜里的杏子。正撅起腚来,寻思着怎么下树的时候,下面一声脆喊射上来。

    是一个姑娘,白,手白,脸白;俊,脸俊,身子也俊。

    三哥说下。下到一半,又都上去了。每棵树根周围铺满了荆棘,恰好铺到我们跳不到的地方。

    这小姑娘够狠的。三哥嘟哝一声,重又爬上去,坐到一个树杈上,摘几片叶子当扇子。他已经吃饱了。

    把荆棘拿开。三哥朝下喊。

    想都别想。小姑娘看也不看,抱着胳膊蹲树荫去了。

    三哥摘一个杏,不吃,左看看,右看看,嗖地扔到地上。三哥又扔。一个,一个,熟透的杏子扔到地上就瘪了。那个姑娘瞪着三哥,干生气,没办法,又心疼杏子,就拿袖子抹眼泪。我们都不忍,三哥还是一个一个往下扔。

    妮啊,和谁吵吵。出来一个老奶奶,颤颤巍巍的,瘪着嘴。

    吃几个杏,你看看你。他们家没有。老奶奶怪那姑娘,又使劲仰起头对着我们,都下来,都下来。妮啊,拿开拿开,把荆棘拿开。边用手中的木棍挑开荆棘。

    那姑娘一转身走了,气鼓鼓的。

    再来吃杏啊,到家里去。小不点的人,爬树吓人。老奶奶也回院里了。

    不会爬树的就是我。院子里出来人我根本不知道,正看着三哥他们使劲咽唾沫呢。那妮子闪出来,一把就把我摁住了,扬着手,冲我瞪眼,不让我说话。我就呆了。她太俊了,再说手掌上有老趼,那滋味我知道。

    三哥站在树下愣了一会儿说,把蝎子给人家留下。我们不愿意。三哥留下自己的瓶子,扭头上山。你去问问宋丽华她叫什么名。爬到山顶,坐到一块石头上,三哥小声和我说。宋丽华和我一个班,读二年级,就是这个村的。我瞪着眼看了他好几秒钟。

    三哥当兵回来时,变得腼腆了很多,不再那么咋咋呼呼的。我们家院里院外、果园里也有了杏树。让他吃,三哥就吃,还说他在部队上也吃过。我们却懒得吃了。我们都到镇上读初中了。

    三哥把三嫂娶进门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那个叫刘英的又白又俊的妮子。我们只有傻笑的分儿了。那天晚上,我们听见三哥对妮子说:要不是你一封信一封信的,我还不想复员呢。妮子说,你是想吃杏吧。

    三嫂,我们也想吃杏!我们一起喊。屋里一声脆喊射出来:滚!

    这时候,那位老奶奶已经去世了。

 

             宋以柱乡野牧歌小小说·哑巴

 

    在北方的丘陵地带,槐树随处可见。笔直或者弯曲的干,蓬松的树冠,细碎的叶子。小村后面的山上,是一大片槐树林。从山脚一直到山顶,绵延数里。上小学时经常去那儿。槐树底下好乘凉,可惜的是,树底下多是及膝的茅草,石块都在草下,这种情况,很少有蝎子,蝎子通常都在通风较好的石块下。但是,偶尔,会在一截腐烂的槐树干上,发现一簇簇的蘑菇,槐树菇,越嚼越有味道的那种香。通常我们都是在这儿凉快够了,才去别的山上逮蝎子。

    那时,上山还有一件事情,打柴。但是你别想动北山上一根茅草。哑巴在那儿看林子,主要负责看这一片槐树林。哑巴“啊啊”的叫声,响彻山谷。比我们大点儿的孩子,给他吓得脸色苍白,到处跑,免不了逃过河去,很久不敢过河回家。

    哑巴幼年丧父,其母矮丑就没再改嫁。哑巴的哑是娘胎里带来的,打小只会“啊啊”,只会傻笑。小时候打架很凶,长大了干活儿很卖力气,经常见他推着一大车玉米或者麦子,在很陡的坡上,一个人慢慢地往上拱。待到超过他,回头看时,他总朝人笑一笑,脸上的肌肉累得变了形,嘴角不住地往下流唾液。朝人“啊啊”两声,意思是叫别人快走,天热。他的皮肤生来是黑的,胸膛上没有多少肌肉,像车上一把干枯了的麦子或者稻草。

现在想来,他更像一棵槐树,虽瘦,却铁一样硬。

    他很喜欢孩子。见到孩子,就笑着凑上去,想碰碰孩子的手脚,但往往不能如愿。他“啊啊”的叫声,紫红的牙龈,乌黑的牙齿,把孩子吓得一个劲儿地往后躲,往往让石头磕了后脑勺,哭个没完。而且年轻的小媳妇儿也不愿意,以为他有坏心。若是给孩子的父亲看到,就会挨上一脚,或者是一顿怒骂。哑巴很不满,只能“啊啊”几声走开。

     哑巴和老娘相依为命。老娘年纪大了,吃饭穿衣没法讲究,人就更显黑瘦。哑巴待人很热情,见到谁都打招呼,“啊啊”地和你说话,指指肩上的担子,告诉你高粱熟了。往远处指指沂河,那意思是河里有鱼;还停下沉重的步子,用下巴夹住扁担,两只手掌立起来,比画鱼的长短胖瘦。心善的点点头,笑一笑,不着调的脸一黑,喊一声“就你能”。哑巴也不在意,歉意地笑笑,吐口唾沫,正正担子,咯吱咯吱地往前走。

    大伙儿堆在树荫下歇凉,都拿哑巴取乐。使绊子摔他,他不恼,“啊啊”笑着任大伙儿闹够。掰腕子,大伙儿挨个和他掰,输了,哑巴难为情地笑一笑,退到一边。有人脱他肥大的裤子,掏他的裤裆,他杀猪一样“啊啊”叫着,和人拼命。哑巴给村里很多人家干过活儿。叫哑巴干一天,不过管两顿饭。哑巴干活儿的狠劲儿让人担心他的瘦身子。主家蹲树荫下惬意地抽完一袋烟的工夫,二分地平平整整地刨好,往外冒新鲜气。

    槐树长到胳膊粗细,能用了,砍回家去做把、锄把、锨把,结实有弹性,耐用手感好。山上的槐树就经常丢。没人肯去看山挣那几个工分。村支书找到哑巴家,指指后山,指指院子里的树,做几个砍树的动作。哑巴就明白了,“啊啊”地拍响胸脯,去了。垒两间青石板小屋,把老娘接去,把猪鸡猫狗都弄去,在沂河岸边的山脚下,安家了。

    哑巴和老娘在那儿住了五年,山上的槐树成材了。一座山给槐树的葱茏遮住。哑巴“啊啊”的叫声在村里听得很清。

    哑巴说死就死了。那一晚那么大的雪,那么大的风,哑巴上山干啥?山腰上有人砍树,他怎么听到的?顺河风那么大?

    是外村的,逮住了。是前村谁谁他小舅子,老来沂河电鱼,经常在哑巴那儿喝水、抽烟,那一晚,哑巴死前他们还一块抽烟呢。

    哑巴的老娘说:我睡着了,天太冷了,风又大,我不知道他又上山了。平日他老是在山上转。那晚那么大的雪,偷树的把他的头打烂了,淌下来的血冻住了,他靠着棵槐树,站着死了。

    村支书是哑巴的一个叔伯哥,跑上跑下地给哑巴办烈士,跑了几年,没办成,也没人再问了。

    不知是谁,在哑巴的坟前栽了一棵槐树。现在去看,槐树还枝繁叶茂地立在那儿,哑巴就在树阴里。

 

              宋以柱随笔:谈谈语言和对话

   

    先说语言。汉字大概有4千多个,相互搭配着就成了我们的语言。搭配的过程就是在把握一种节奏,这同音乐一样。而节奏是什么?节奏就是情绪的表现。也可以说为了表现一种情绪来调节节奏。要能准确地表达出小说中人与事的情绪的语言就是最好的小说语言。

    语言的艺术,包括一切的艺术,其秉性在与个性。好的语言要看整体,看是否表达出了人与事的情绪,而不在于它用了什么形容词。鲁迅的名句:在我的后花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若是平常,这话多么罗索!可通过这两句话,传达了作者苦闷无聊的情绪。

    要学会用形容词。形容词组好地运用使自己的独特的一中感受。独特就是新鲜,别人没有用过。有句话说:第一个将美人比作花的是天才,第二个将美人比作花的是庸才,第三个将美人比作花的是蠢才了。张爱玲的语言好,好在她细腻奇特,她有与生俱来的对事物的感觉,形容什么东西顺口而出,而且接连形容,如打水漂儿,石片在水面上一连串的跳闪而去。但是,当你挖空心思去形容的时候,反过来,你什么都不形容,你就达到了最好的形容效果。这是形容的两个方面。

    要多用动词。形容词可以产生韵致,但它往往是静态的,而任何东西一动起来才能表现出最大的美感。生动,有生命的东西是动着的。语言中多用动词,用常人不用的动词,语言就有了场面感,有了容量和信息量,有一种质的感觉。杜甫在《兵车行》中有一句:牵衣顿足拦道哭。七个字用了四个动词,这七个字就能拍很长一段电影。一般人用动词的地方,你用动词,一般人不用动词的地方你也用动词,你的句子就会让人眼前一亮。

    还有成语的还原。最爱使用成语的是学生,所以,所谓的学生腔也就是成语用得多。马三里有一个有名的相声段子,讲发明了一个机器,把一头牛从机器这头赶进去,从机器那头出来就成了牛肉罐头。成语就是牛肉罐头。文学语言需要好牛肉罐头从机器这边再赛回去,变成活生生一头牛。如万紫千红,就写一万个怎么个的紫,一千个如何的红。

    民间的方言俗语又十分丰富的好语言,但不能过多使用歇后语和生僻词。

 

作者简介

    宋以柱,上世纪70年代初生人,现居山东沂源。山东省作协会员,山东省第三届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有作品入选多种精华本,出版有小小说集《旗袍》。荣获《小小诜选刊》年度佳作奖,《百花园》原创作品奖。

 

             坚持读与写的质量精度

                                                         杨晓敏 

    

    自2007年网上新秀赛以来,我一直以非常嘉许的目光追踪着宋以柱的小小说创作。这不仅是因为他在当年那场赛事中脱颕而出,于数百名参赛选手中赢得“状元”之名,还在于长期以来,他始终坚守着纯文学创作的底线,从不轻易放宽小小说写作质量的尺度。

    一篇好的小小说,不仅要具备人物、故事、情节等要素,还应携带着作为小说文体应有的精神指向,即给人思考生活、认知世界的思想内涵和智慧含量。宋以柱在新一代小小说作家中,以一种不懈地坚守,体现出在写作品质上所拥有的榜样般的力量。

    宋以柱属于悟性好,起点高,是那种对自己的创作有着严格要求的写作者。他曾在2008年获新世纪小小说风云人物榜“明日之星”荣誉称号,有多篇佳作入选各类小小说精华选本,小小说集《旗袍》获当地市精品工程奖,足见其良好的文学潜质和不俗的创作实力。

    每一位优秀的作家都有自己的精神故乡,故乡的山水风物,会成为作家创作的不竭源泉与诱惑。老北京之于老舍,湘西之于沈从文,黄土高原之于陈忠实,东北高密乡之于莫言;老陈州之于孙方友,白洋淀之于蔡楠……在熟悉的环境里选择熟悉的素材,融入作家的思想与情感,凝聚成篇,这样的写作使作家们愈加得心应手。

    从小生活在山东乡下的宋以柱,也选择了自己从小就熟悉的乡村生活作为自己小小说创作的发祥地。《偷食》、《消失》、《蛇》、《偷杏》、《哑巴》等作品,皆属此类佳作。在浓郁的地域风情氛围里,以简洁有力生动传神的语言,精巧的情节布局,栩栩如生的人物刻画,让这些小小说作品有着浓浓的生活气息,读来有身临其境其感。

    《偷食》是宋以柱2007年参加全国小小说新秀选拔赛的作品。这篇在大赛临近尾声才姗姗来迟的佳作,在众多的参赛作品中尤显灵光一现,以一匹黑马的姿态出现并迅速领跑。

    这篇小小说以“黄煎饼”为贯穿全篇的情节线索,由童年“我”和小伙伴张里的一次“偷食”入手展开情节:贫寒的乡间生活,两个孩子由于腹空眼馋,抵制不住美味的“黄煎饼”的诱惑,竟瞒着大人“偷食”了他们原本没有资格吃到的“黄煎饼”。那次的“偷食”经历,可视为两个孩子之间一次小小的无心之过。饥肠辘辘,食欲难捱,原本也就算不得什么大的过错,反倒见证了两个孩子之间纯真的友谊。所以,尽管那张偷来的黄煎饼被张里藏到粪篓里带出来,上面还粘着几点黑黑的猪粪。多年后,“我”仍然能咀嚼出一份美好的滋味。

    时光荏苒,两个孩子转眼都已长大成人, “我”成了乡镇中学教师,张里则摇身变成某银行的科长。在张里组织的初中同学聚会上, “他对我们的男同学们说:‘放心玩乐,有你想不到的快乐。’那一刻,我正举着餐桌上一块精致的黄煎饼,就是张里说的那种,四四方方,小巧玲珑,有着让人晕眩的黄色。” 这里的“黄煎饼”作为一种道具出现在作品中,此情此景,恍然之中“黄煎饼”带给“我”的不再是甜蜜回忆,而是那种隐隐的忧虑。后来张里终因日益膨胀的私欲,再次从工作岗位上“偷食”,走向了锒铛入狱的命运。

    “我回去时,张里还没回监号,我看到他正把一块黄煎饼往嘴里摁。那一刻,张里像极了一个偷食的孩子。”

    “偷食”中以一明一暗两条线索,将两位年轻人的不同人生历程以交叉闪回的手法,娓娓道来,催人猛省。语言干净利落,方言俚语的巧妙运用,极其符合人物的身份,结尾欲说还休,给读者留下无尽的思索。《偷食》的发表使宋以柱一举成名,写作天赋也初露端倪。

    在此后的所发表的《消失》、《蛇》、《偷杏》、《哑巴》等一系列作品中,宋以柱在写作上不断博采众长,融会贯通,为我所用,使那种属于自己的独持的叙述风格日臻成熟。《消失》中父亲面对生活的坚忍,对妻儿的深情令人掬一捧热泪;《偷杏》中三哥,偷杏“偷”来一段美好的爱情——当年看杏的女孩长大后嫁给三哥为妻;《哑巴》中一个沉默无言的乡村小人物,为守护一棵树被偷树人打死后,完成了从一个卑微的小人物到拥有高尚灵魂的过程。

    贾平凹就小说的语言提出过自己独到精辟的见解,“要能准确地表达出小说中人与事的情绪的语言就是最好的小说语言。” 汪曾祺也强调过语言之于写作的重要,他认为语言不仅是形式,也是内容。语言的粗俗就是思想的粗俗,语言的鄙陋就是内容的鄙陋。想得好,才写得好。

    在小小说的艺术表现力上,语言同样被提升到一种至高的位置上来。宋以柱的语言叙述工稳有致,字里行间音韵铿锵,尤为业界同行所称道,读他的小小说作品,能明显感受到他深受这些前辈作家的影响。宋以柱擅用短句和口语化的句子,节奏明快,简洁有力。好的语言成就好的细节刻画,好的细节刻画能注入一篇优秀的小小说所蕴含的基本要素。

    “五月红六月黄,说的是摘杏的月份。五月红,红透在五月中旬,个头中等,满树挨挨挤挤,红着脸,像唧唧喳喳的孩子。六月麦黄,正在忙麦收的时候,黄透的是麦黄杏,很软,个大,一捏一包水。”《偷杏》

    “比如以前,就爱撺掇别人向老师开火,小小的孩子就知道说:老师咋了?也是人,怕他们干吗?开火!老师们都穿着短裤,个大,手掌也大,根本不在乎,几把水扇过去,孩子们就稀里哗啦乱窜,像一群小蝌蚪,被人指着后背,笑得出不来气。”《女教师》

    语言长短搭配,错落有致,人物塑造生动传神。好的小小说读起来会是一种莫大的精神享受。宋以柱说:“我写小小说的速度很慢,阅读量的积淀、生活经验的积淀、写作手法的积淀、不断写作的积淀,等等,一旦觉得非写不可时,才会拿起笔来。”

    宋以柱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便开始订阅《小小说选刊》和《百花园》,十多年来对小小说的读写痴心不改。每遇到自己喜欢的作家作品,他会反复品读玩味,并在阅读中鉴赏其艺术表现之妙,潜移默化中,也让自己取法其上,无形中占据了某种制高点,在日复一日的积淀中,慢慢完成着自己的升华蜕变。

 

    ----名家名篇乡野牧歌小小说欣赏之宋以柱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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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名家名篇人文小小说欣赏之徐水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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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水法人文小小说·鱼化龙

     

    古城龙游的龙渊老街,百店云集,万货铺陈。

    街上有两家木器店,鲁记和周记。鲁记是外来的,自称艺承祖师爷鲁班,家传手艺,世代相传,尤以雕刻为最。开张数年,生意一年比一年好,大有凌驾沿街数十家木器行之上的势头。龙游城里乡下,一般建筑高档宅院,亭台楼榭,鲁记渐渐成为首选。

    周记是世居,祖祖辈辈是龙游人,手艺精湛,老少无欺,同行里外口碑极佳。一向是龙游木器行的龙头。周记看上去店面气派壮观,其实生意已经逊于鲁记。外来的鲁记以其徽派建筑的精雕细琢,分去很多生意。周记当家的心里极力想扭转这个局面,可以说时时砺兵秫马,想一举夺回龙头老大的位置。

    城西横山后徐的一对徐姓兄弟双双考中贡士,兄弟俩决定共同出资建造厅屋。消息传出,各路木器店老板纷纷上门揽活,最后剩下鲁记、周记两家角逐。徐氏也一下子难以取舍,兄弟俩一商量,万事总有个开头,这次我们创个新例,给两家木器行各一根上好的合抱槠木,不是说雕梁画栋吗?请两家各派行里高手,先把这巨木雕成栋梁再说,胜者任徐宅的木工活。

    约定的时间到了,双方各抬出雕刻精美的栋梁。鲁记是方梁,梁上刻满唐人诗意图。格调高雅,刻法细腻,画上人物花鸟,栩栩如生,见者无不赞好!周记是圆梁,梁上祥云翻滚,神龙腾跃,白玉微瑕就是仅有龙身龙尾没有龙首。刀法粗犷大气,俨然王者风范,气势逼人,令人肃然起敬。徐家长者问周老板,为何不见龙首?周老板答:此为潜龙勿兴,龙首一出就是飞龙在天,恐被人诟病。东家放心,到上梁之日,我一定让头首露出,给一个满意的答复。

    鲁、周两家手艺可以说是各有千秋,不分上下。徐家就折了中,主厅给周记,鲁记前厅、辅房。这也不是什么偏心,王者气派这样一个吉兆,没有谁不喜欢的。

    吉日一到,周记工匠刚把包了红绸的主梁升空搁在栋柱之上,就等吉时一到,掀开红绸,敲牢榫头,就算大功告成。突然,一队官兵冲进工场,把徐家团团围住,说有人举报徐家大厅梁柱雕刻飞龙在天,有谋反之意,特来查证。徐家人顿时傻了!!

    周记老板倒是不慌不忙,对官兵长揖在地:梁上雕刻和东家无关!造房是百年大计,请长官稍等片刻,吉时一到,自见分晓。

    说完,周老板把木工斧往后腰一插,“锃、锃”几下,爬上栋柱,站住身抬起头,用左手挡住阳光,目测一下时辰,对面的另一个工匠也在柱旁候立。少顷,周老板高喊一声:“吉时到,上梁!”,随即和对面工匠一起,同时用斧背用力高敲梁的榫头,把他敲进榫眼里,然后两人一齐用力扯开梁上缚住红绸的活结,“唰”地一声,红绸凌空飘下。“哗”地一声,一大团木屑刨花随着红绸一起飘落地面,顿时架好的横梁以其绝世艳容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整个画面是一条条鲤鱼在戏水,每个鱼头都翘首向天,鱼尾就是此前大家看到过的龙尾。“鱼化龙”,人群中有人禁不住叫出声来。对啊!徐家兄弟俩同时考上贡士不正是鲤鱼跳龙门吗?

更奇特的是这些鱼化龙,波浪、鱼身都是镂空雕,里边还有一组组的浮雕缀满鱼身腾跃的空间,如书画斗方一样。“仙鹤衔灵芝”、“灵鹿叼如意”等,显然,这才是周记的真才实学,不要说观看的人群,就连鲁记老板、工匠,看了都自愧不如。粗雕、细雕、圆雕、浮雕、镂空雕,各种手法集大成于一梁,这才是雕刻的极致!鲤鱼跳龙门,官兵也没话可说,只好骂骂咧咧撤兵了!……可惜精美绝伦的徐家大厅后来在大火中毁圮,只剩下大门前鱼化龙影壁,这自然是后话。

    技不如人,鲁记决定遣散工匠,收拾返乡。周记老板敲门而入, 鲁老板迎上前去。“我知道周老板会来,不过你不用上门来赶,技不如人,我走得心甘情愿。只是有一事信不信由你,官府举报真不是我干的。”

    周老板上前,“鲁兄错了。我是来挽留你,我只是希望你别走,一定要在龙游留下来。”见鲁老板疑惑不信,周记老板接着说:“当初你没来时,我自忖在龙游稳坐第一,不思进取。你来了后,抢了我许多生意,我才醒悟,这才暗地里让儿子们出门求艺,刻苦学技术,这才有了这次超过你的机会。看来,没有竞争就没有进步。所以我真心希望鲁兄留下来,做个朋友也做个对手,我们在技艺上一直斗下去,不知鲁兄愿意不!”

    鲁老板感动得大步上前,两双生满老茧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徐水法人文小小说·父亲的鸡啼声

 

    父亲进城的第二天就告诉我,听到了有鸡啼的声音。

    我不信,对父亲说不可能。这是全封闭的县城里最现代化的住宅小区,怎么可能允许居户养鸡呢?

     父亲坚持说听到了鸡啼声,我说你准是想起了我原来住的地方。那里没有围墙、没有物业。住户们养什么的都有。整天鸡啼狗吠猫发情。一大早还被灌煤气、买早餐的吆喝醒,整个一大杂院,和我乡下的老家没两样。

    那里只有单位分的一间房。厨房、卫生间都是共有的。父亲来了没法住,现在换了大房子,就把住在老家的父亲接来住。可父亲一连几天都说听到了鸡啼声,害得他睡不好觉。

    父亲还说只是这鸡啼声不如乡下老家的公鸡打鸣洪亮、清脆。听着涩涩的反正有说不出来的感觉。开始,我觉得肯定是父亲刚从乡下老家来一下子不适应这城市的生活,出现了幻听。连续听父亲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决定趁周末去周围打听一下,有没有人养鸡的,省得父亲整天想着这事。

  左邻右舍,楼上楼下。包括前后幢楼我用两天时间带着父亲问了个遍,都没谁家养鸡的。这上楼下楼的把我累了个够呛。父亲比我好精神,大约整天在山上田里劳动的原因。

    一连几天,父亲没说什么,总是坐在阳台上一动不动。我有点奇怪,父亲说除了周末出去找鸡没听到鸡啼,这些天依旧听到鸡啼。我有点担心了。我们一家人都没听到,为什么就父亲一个人听到鸡啼呢!会不会……?

    我带父亲去医院检查一下耳朵,上下折腾了一上午,所幸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回家后次日,父亲仍说听见鸡啼,没奈何!当天晚上,我决定和父亲睡一张床。和父亲聊了很多村里的事,开始我还是绕有兴趣,睡意渐浓的我发现父亲依然兴致颇浓,我只好推辞说明天要上班,父亲才打住话头。我一觉醒来,发觉父亲仍在翻身。我迷迷糊糊问他,父亲说睡不着,睡梦中的我被父亲推醒说让我听鸡啼声。我一骨碌坐起身,不禁哑然失笑,告诉他这是楼下那户人家的闹钟声。他家儿子今年要考大学,担心考不上重点,每天提早起床一个小时,让儿子温习功课。这和我们楼上楼下打过招呼的。这鸡啼声设置的居然是公鸡的啼鸣声,难怪父亲说这声音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这机械的声响,怎么可能和乡下自家养的公鸡报晓一样呢!

    我以为父亲这下肯定会安心在我家住下去。乡下就一老房子,父亲不在我这儿安心养老,还能怎样!

     过了一段时间,父亲说听到狗叫声了。小区里也有人偷偷养宠物狗。我家住在二十几层,也不可能听到啊!几天后,父亲又说听到两只猫在发情打架。我说肯定是您老整天没事瞎想折腾出来的,我们这样的高层建筑小区怎么会有狗啊、猫啊!没事就看看电视吧!千万别瞎想,您养大儿子不容易,养儿防老,您就快快乐乐地享几年清福吧!

    父亲嘴里说“那是那是”,再也没和我说听到什么的了。不过待在阳台上的时间越来越多。我每次询问他有心事吗?他总是躲着我的眼神,连声说“没事没事”。后来我突然想到父亲肯定是想乡下的老家了。我就问他,父亲连连否认:没有没有,这乡下哪有这城里好啊!不过我还是看出来,父亲坐在阳台的阳光下,像一株水土不服的植物在渐渐枯萎下去。

    有一天,我在单位里和人聊起我的疑惑。有个年纪较大的同事告诉我你父亲肯定想家了!我说不是啊!父亲亲口告诉我的啊,同事说你不懂父母心,他是不想让你担心,不信,你周末带你父亲回乡下去一趟试试看。

     周末我对父亲说回乡下老家一趟,我分明看见父亲眼睛一亮,随之装作淡淡地说,老家又没事,你那么忙,这不是耽误工夫吗?我说这个周末刚刚没事,现在不就流行乡村游、农家乐吗?我们全家也时尚一次。

     父亲听我说完马上步履轻松地去收拾自己的衣物去了,嘴里隐约还哼起没有词的小调来。我才醒悟:父亲是棵树,一棵只适宜生长在乡下老家的大树!

 

              徐水法人文小小说·三大爷

 

    三大爷横着身子一摇一摆走进山汉的家里时,正在院里玩耍的山汉,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飞快站起身,迈着蹒跚的步子向里边跑去,嘴里急急地大声喊着:“奶奶,奶奶—”。

    一听是心爱孙子急切的叫声,正在灶间忙碌的奶奶颠着那双裹绕过的小脚,风摆杨柳一样跑出来,一把搂住跑到门槛前的孙子。“咋啦?咋啦?”

    抬眼一看,原来是村里最不待见的远房堂叔,只好在心里叹一声,“作孽!”嘴里却口气柔软,“原来是他三叔。看你把孩子吓的。”

    三大爷鼻孔里“哼”的一声,算是作答,眼睛却在院子里四处逡巡,显然今天又是有什么目的来的。

    前不久,八岁的小山汉一个人在家里玩耍,三大爷大摇大摆进门后,一看院子里晾着一根山汉爷爷刚削好的锄头柄,几步上前,拿了就走。山汉一看,上前两手紧紧抓住锄头柄,不让三大爷拿走,嘴里喊着,“奶奶,奶奶,有人来家里拿东西了。”结果,一向在村里恃强凌弱霸道惯了的三大爷,也不管山汉不过七八岁的小孩,一把扯过锄柄,还在山汉小屁股“啪啪”打了两下,痛得山汉只好放开小手,委屈得大声哭了起来,眼睁睁看着三大爷拿了他家的锄柄走了。此事让小山汉一连几个晚上都在恶梦里惊醒,也难怪他刚才一看到三大爷就吓了一大跳。

    那天山汉父亲回家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囔囔要去找三大爷评理。被爷爷奶奶和山汉母亲劝住了。爷爷说,这三大爷天生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从小就整天在外惹事生非,他的父母亲东家刚赔完礼还没回到家,西家告状的已经在家里等着了,最后他的父母亲都被他活活气死了。父亲临咽气时对三大爷说了一句,“你若不改性,迟早会有报应的。”谁知三大爷气死父母后,不但不知错,反而在村里变本加厉,只要他的家里缺什么,就随便走进左邻右舍,也不管对方同不同意,拿了就走。人家和他评理,他根本不来理你,多说两句,反而说不定会招来他的拳头。时间长了,村里人更不敢惹他了。许多人表面还是按照家族字辈喊他一声“三叔”“三大爷”,背后都在诅咒他,“我家的平口锄没伤着他,总有一天,会有尖角锄凿破他的头,让他出出血。”

    三大爷用目光在院子里飞快地扫了一圈,径直走到屋角,把山汉家一根新扁担拿了就走,嘴里朝天说一声,“我家扁担断了,借你家的用用。”不待奶奶说话,连小山汉都知道,这根扁担出了门就不再是他家的了。

    山汉心里恨恨的,他觉得这个三大爷不是和爷爷奶奶一样的长辈,他是魔鬼,是奶奶晚上讲的故事里的恶魔,他心里有些奇怪,为什么奶奶故事里的恶魔,最后总是被神仙杀掉,或者被天上的雷公公用响雷劈死,而这个三大爷这么坏,神仙和雷公公怎么就不管呢!

    又过了两年,山汉又长高了半个头,三大爷依旧还是那个德性。山汉心里那个恨啊!这老天爷怎么不长眼啊!让恶人这样快快乐乐活着,它和几个要好的小伙伴说起这事,几个年纪相仿的伙伴几乎都和他一样的想法。于是,有一天,几个小伙伴商量这要替天行道,既然老天爷不管,我们来惩罚三大爷。

    几个小伙伴在三大爷回家要经过的路上,用小锄头挖了一个几十公分深的坑,坑里还撒了尿和拉了大便,上面用细木棍架好,再铺上宽的树叶,树叶上薄薄洒上一层土,愣一看,路面没有两样,假如一脚踩在树叶上,肯定陷下去,人也会摔倒。这是山汉他们从电影《地雷战》里学来的,他们想用这个法子让三大爷踩屎踏尿。

果然,傍晚经过这里的三大爷,一脚踩进坑里,不但人摔倒在地,连脚也扭伤了。他一看这阵势,知道肯定是小孩干的。他知道自己平时得罪的人家太多了,不敢挨家挨户去打听,却又不敢这样吃了暗亏。心里想,孩子和孩子肯定知道,于是,就把自己的儿子叫到身前,要儿子帮忙打听究竟是谁家小孩害他。

    儿子告诉他,平时三大爷得罪的人太多,谁家的孩子都不愿和他一起玩。他不但不会去打听这件事,如果他知道别人去挖坑的话,他也会去帮忙。起码三大爷的脚伤了,只好整天待在家里,就不会出门去占别人家便宜,让人家背后戳着脊梁骨骂了。

    儿子说的话,让三大爷大吃一惊,脸上也是火燎燎地难受起来。良久,他对儿子说,这件事从此不再提了,自己以后也不会再让乡邻嫌惹人骂了,一定做个好父亲,让儿子监督他不再做一件坏事。

    自此,三大爷居然真的革新洗面,换了一个人一样。反倒是山汉他们几个,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子,才算放下心来。      

 

              徐水法人文小小说·谁是谁的恩人

   

    徐二想不到救了一个人,居然会给他的家人和家里带来这么多意想不到的事,几乎可以这么说,它让徐二一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徐二在徐里村算是说话光见喘气不闻声、连放屁都不响的最不起眼的小角色,用浙中方言说,徐二这怂样!

    不过,徐二的勤劳在徐里是数一数二的,只要不是真到了天上下刀子没法出门,哪怕小雨小雪徐二肯定在田头地里忙碌,农作物在村里是种得头一份,贱价的粮食最多也换不来大沓的钱啊!两个儿子和他一样老实,都是田里地头的一把好手,农闲时节出去打点短工贴补家用。村里这些新造的房子从平房变楼房,楼房变成三层、四层的别墅,可就没有徐二家的份,三间破旧的楼房不知是徐二的爷爷还是太公造的,黑乎乎的倒也称得上与众不同,只不过,在徐里人嘴里,说到不同两个字时,满面是不屑的神态。这样的家境,其直接后果是二个儿子在30岁门槛里外晃荡,阖家上下看不到有喜事临门的一点点征兆。

    可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运气来了连门板也挡不住,徐二一家在一夜之间成为徐里村每个人挂在眼珠子上的稀罕物。村里村外每个人都恨不得一夜之间和徐二家能够沾亲带故,徐二家的门槛在短短数月里被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的村里村外人磨低数寸。

    徐二有天清早上山赶活,在村外的盘山公路上救回一个翻车受伤的外村人,并和自己的二个壮儿子轮流背着到山外搭上去城里的汽车,还自己掏钱把伤者送进医院,用医生的话说,再迟一些时间,那人不丧命也起码得把受伤的双脚截肢。那人伤愈后,自然十分感激徐二一家,上门致谢。

    到了徐里村,找到徐二家才知徐二是徐里村最穷的家庭。自己家境窘迫,还掏钱为自己垫付医药费,那人对徐二一家人真是感激涕零。临走再三对徐二说,我一定要报答你,过些日子我再来。

    徐二送走客人,自然该上山还是上山,该下地还是下地。总以为客人也不过是道别的客气话,就把那人的话当风吹过一样,早已丢过墙外去了。

    不料,过了一段日子,那人却捎信来,让徐二把房子收拾干净并准备好供品香烛,约好村里几个辈分最大德高望重的老人在家等候,那人要带一件非常重要且涉及他们全村人的物件来。

    那人按时来到徐二家,除了几位也是半信半疑的老人外,徐二家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那人对徐二说:“恩人,我家有一张破四旧时从火堆里抢出来保藏下来的你家徐姓祖宗的遗容画像。我的命是你老哥救的,我无以为报,就把这画像赠送给你,你焚香膜拜后收下吧!”

这番话不仅把徐二震住了,几位徐姓老辈人也被震住了,这祖宗遗容画像在早先只有过年祭祖时放在祠堂里由子孙跪拜的,平时由家族族长保管的,平常人连看一眼都不容易。据说徐姓祖宗这帧遗容已经快一千年了,上面除了名人题跋还有两朝皇帝诰封的玉玺印呢!都以为在当年破四旧时和家谱一起被收走统一烧毁了,谁也想不到今天会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不仅老辈人激动万分,一些平时听说过此事的年轻人,也是非常激动。

    几个徐姓长辈看到那人和徐二一起把祖宗的遗容画像挂在墙上,上前仔细辨认一番,认定确实是当年自家家谱里有图样记载的遗容旧物。老人们七手八脚把那人按在椅子里让他坐下,叫过徐二及在场的所有人,一起给那人鞠躬致谢,感谢他给徐家送来了无价之宝。

    按古俗,家谱、祖宗遗容等家族的重要物件只有族长才有资格保管和有权使用,现今没有族长了,可祖宗的遗容画像在徐二家,徐二的威望一夜之间陡升八百丈。每个人见到徐二都先和他打招呼,连村里发生什么事,那些老人会说:去问问徐二,听听他的意见。

    更有人暗地里算了一笔经济账,上千年的一张白纸,留到现在恐怕也值几万块钱吧!何况这纸上还有老徐家功勋卓越的祖宗遗容画像,这幅画像少说值几十万元,说不定值几百万元呢!几百万元是什么概念?徐里人不太清楚。不过,在徐里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忙碌下来,手头有几千块钱积蓄,已经是很不错了。这几百万元是几辈子也积攒不起来的一个天文数字啊!这样一算,徐二家不就成了徐里的首富了,几百万块钱就是到孙子辈也花不了啊!得,自己没福分,给亲朋好友沾点财气福气总比什么也捞不着好啊!很快,徐二家的破房子翻盖成了三层的新楼房了,两个儿子也轻轻松松把老婆娶回了家,一家人过上了和排在徐里最前列几户人家一样的富裕舒心日子。

    徐二知道自己家的一切都得益于老祖宗的遗容画像,对画像是比孝敬活着的老祖宗还小心谨慎。可你说家藏几百万元的画像,还能让周边村子那些有不良意图的人晚上睡得踏实吗?正应了一句老话:“就怕被贼惦记。”几个小偷联起手来把那祖宗遗容画像偷走了,次日,六神无主、又急又气的徐二一下子病倒在床,几天不吃不喝,木头般躺着不动。

    那位被徐二救了的人,听说徐二病倒在床,就专程来看望他。看着躺在床上活死人一般的徐二,他就叫徐二家里人都出去一下,他要单独和徐二说几句话。

    那人凑在徐二耳边说,那张祖宗遗容画像不是真迹,是他花钱请人仿造的。起因是他第一次上徐二家感谢救命之恩时,看到徐二家徒四壁,村里人又似乎每一个人都看不起徐二一家。他就下决心要帮恩人一把,只不过自己又不是有钱人,听说徐里村正在重续家谱,就托人按照徐家家谱记载的祖宗遗容去仿造了一张。其实不过花了几百块钱,丢了就丢了,让徐二别放在心里。

    徐二想到家有遗容画像后生活和村里地位的变化,怔怔的,半天才如梦方醒。他硬挣扎着起床,“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向那人拜下,“您才是我徐二全家的恩人啊!”

 

            徐水法人文小小说·徐木陀

 

    浙中一带,木陀就是傻子的同名词。傻子就是智障人士,地球人都知道。

    徐里的徐木陀,被人叫了几十年,并非智障人士。把时间之帘卷回三十年,团转几十里村子的人没有不晓得徐木陀的。茶余饭后,只要有人提起,总是众口一词:真木!

    三十年前的徐木陀,刚从部队退伍回到徐里,二十出头,长身玉立,剑眉星目,一表人才。按现下的说法,帅哥一个。当时的大队里也有意培养他,一回村就让他当大队民兵连长。还有人放出风声,说下一步培养他入党,再以后就是下一任的大队支部书记。不过,这以后的打算是从现任大队支书的嘴里无意中漏出来的。支书说这话的时候,这个还没被人称为木陀的徐里村的帅哥,已经和大队支书的小女儿订了亲。按乡俗,他已经是支书的乘龙快婿了,这接二连三的好事源头自然在大队支书的小女儿。

    遥望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傻瓜也知道应该努力工作做出成绩回报知遇之恩。这位帅哥也不例外,凡抓投机倒把、破坏山林等,他这个民兵连长做得有声有色,村里村外是有口皆碑。这不,一次带民兵巡逻山林时抓到一个偷树的贼,那贼气势很嚣张,说谁也不怕。一起去的一个民兵认出了这人,告诉帅哥,说偷树的是你未来老婆的亲娘舅,放他一马算了。偏他不信邪,说干部家属更要以身作则,最后他大义灭亲,把那个贼揪到了大队部。结果自然弄得他那位未来老丈人很下不了台,心里更是很不爽快。他回家大骂这位脑壳顶上不长眼睛的未来女婿,对女儿说这种六亲不认的人不配进他家的门。自然,婚事就这样黄了。村里的人都说:真是木陀,木到家了!从此,村人见到他都叫他木陀,后来连真名也被人忘却了。

    紧接着连锁反应来了,民兵连长撤了,入党培养对象没了,更惨的是,团转几十里都知道了他的“木”,只要听说是他提亲,人家就回答的很干脆,“这种六亲不认的木陀,谁敢和他结亲,说不定那天连睡同一张床的老婆也会被他卖了。”媒人、家人都很无奈,只有木陀一个人仿佛没事人一样。

    “木陀”“木陀”,徐里大人小孩都这么叫他,这一叫就叫了二十几年,到了徐里一提木陀,全村老小没一个不知道的。起先父母健在兄弟姐妹没成家,全家人热热闹闹倒也没觉得怎样,到了四十出头,父母先后故去,兄弟姐妹陆续成家另起炉灶了。木陀进门一竖,躺倒一横,空荡荡的屋里,寂静得只听见自己的呼吸,此时才觉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真的不太好过。

    这些年江浙沿海的生活水平比内陆西北部高,许多娶不起老婆的就花钱从贵州、四川买一个,也像模像样地过起小两口的幸福生活来。徐木陀这些年身边也积攒了一点钱,兄弟姐妹再凑一点,就托人去买了。

    果然,一个白得象粉、嫩得可以掐出水来的二十左右的女孩买进了木陀的家。村人见了都说,“慢人又慢福,烂泥菩萨住瓦屋。木陀真是好福气!”可几天后,一个令所有徐里人震惊的消息传开了,木陀买来的新娘在木陀陪她去县城买东西时跑掉了。唉!人财两空,许多人都为木陀惋惜。

    很快,一个从城里回来的人说,亲眼在车站看见木陀送那女的上车的。本来替木陀着急、焦虑的几个兄弟去盘问木陀,木陀说出了实情,那女孩说她是在校读书的大学生,火车上被人骗拐来的。女的还说放她回去一定会来报答木陀的,木陀不忍心,就骗说上县城买东西送她走了。几万元钱就这样打了水漂,这木陀真是木得不能再木了。几个兄弟狠狠地骂了木陀一顿,说只有光棍的命,以后别指望谁会再来管木陀的亲事,一个个忿忿然骂骂咧咧地走了。留下木陀一个人在心里忐忑:那女孩子可不要在路上出什么事!

    这一来徐木陀成了徐里和团转几十里最笨最傻的人了,人们动辄就拿木陀当笑料。木陀自己却不闻不问,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时人家兜住问他,他还坚持“她说会来还钱的”,真是个木陀,人家只得哭笑不得地叹息。

    一晃过了几年,一辆铮亮的小轿车开到了木陀的家门口,村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围上前来。车上下来一位抱着孩子的女人和一位西装笔挺的男人,径直走进木陀的家,眼尖的认出那女的就是被木陀买来过的女孩。难道真的……?

    那女的是和丈夫来接木陀去城里享福的,但不管那小夫妻和村里人怎么劝说,木陀不为所动,连当年因买她借了债一直还了好几年也不说。后来那女的跪倒在地不起来,一定要认木陀为义父,以后为他养老送终,直到木陀答应才起身,给木陀留下了财物才离去。

    他们走后,木陀又成了徐里人茶余饭后的笑料。村里人都说,“木陀真木,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也难找啊!”“木陀啊!木得没药医了!”

      

           徐水法随笔:十年一梦小小说

 

    屈指一算,爱上小小说写作已经整十年了。从2004年参加郑州全国小小说大家族联谊会后,才算开始小小说写作的尝试和坚持。

    小小说写作不外两个重要因素,一是小小说题材的发现、挖掘和处理,再就是下笔写作、修改成稿。梳理一下自己这十年来写作小小说的脉络,可以用“哑铃式”写作来总结。这是套用了一些先进企业管理方式的做法,据说先进企业的管理结构呈哑铃式组成,研发人员和销售服务人员占大头,生产环节的工人只是占很少比例。不过,企业的哑铃式结构是指人员搭配,我的“哑铃式”结构是指时间长短。

    由于自己的时间比较散碎,很少有大量时间坐下来阅读写作,只好见缝插针,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这样,我在前期发现、挖掘题材,提升和整合素材,然后一次次在脑子里构思,不断调整,反反复复几次后才能基本打好腹稿。一篇小小说在脑子里基本定型了,我就会化一二个小时写出来。很长一段时间是手写稿,写完后,放几天后再打到电脑里,一边打字一边修改。打好后,又放着不管了,过段时间再去重新阅读修改,如此几番,才会定稿发出去。近几年直接打电脑里,也是先晾着一段时间,几乎已经忘却了这件事后,又重新去修改打磨,反复几次后,再定稿发出去投稿。因此,我的小小说写作,短则半月一月的,长则数月才会完稿。写完一篇,再去寻找题材构思新的一篇,如此循环往复。

    至于题材,基本是两大类,一是我自己生活的经历和环境,自己的和周围人群的片言只语、一丝半毫趣闻轶事,经过加工提炼,有时候就是一篇好的小小说。譬如写作《父亲的鸡啼声》,我的住处是县城最早的开放式老小区,有段时间每天晚上都被邻居挂钟的子夜钟声惊醒,刚好那段时间儿子要高考,每天早上闹钟设置了鸡啼的铃声。仅有这两点没法写成小小说,就一直留在脑子里。下半年父亲在我家,住了几天就要走,怎么挽留也没有,他说山里老家狗吠鸡啼的家才是他的家。于是,我找到了小小说要表达的意象,于是,就写成了《父亲的鸡啼声》

    另一类则是关注现实生活的新闻事实。为此我每年至少订阅六七种报纸,我特别关注报纸上的社会新闻。有一次我看到一则新闻,说杭州郊区有人开车撞伤一个行人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伤者抬上车,说是送医院,结果车子到一偏僻地段后,扔下伤者跑了。我看到这则新闻后,觉得里面有东西可以挖掘,最后想出个逆向思维的结局,这就是小小说《探望撞伤他的人》的由来。

    可以这么说,每一篇小小说的写作,背后都有一个甚至几个故事。综合生活中众多故事体现的社会人物共性,或者挖掘出某个故事背后以及深层次的内涵,也就是找到了所写小小说的题旨以及思想意义。小小说微言大义,我觉得不能缺少这个“义”,这个“义”是一篇小小说的魂之所在。

    十年一觉小小说梦,梦境很美好,也很快乐。我想,这个美丽的小小说梦,我会一直一直让她做下去。

 

作者简介

    徐水法,浙江浦江人,浙江省作协会员,浦江县作协主席。在《百花园》《天池小小说》《文学报》等报刊发表作品,入选《小小说选刊》《中国年度最佳小小说》等选本。著有小小说集《金手指》《谁是谁的恩人》、散文集《红尘寄情》《石门槛上不老的歌谣》《都市阳台上的天空》等五本。

 

                阅历是进步阶梯

                                                    杨晓敏

   

    读作家笔下的文字,虽然表面上看到的是小说中的故事与人物,但从字里行间深处,也多少可以看出写作者的阅历——情感的丰富层次和人生的大致履痕。
    浙江的小小说作家人数众多,30年来业界的老中青三代作家中,都产生了在全国有影响力的代表性人物。湖州、舟山、金华等地皆因小小说作家的群体涌现而名扬天下。徐水法属于近年来崭露头角的后起之秀,读他的小小说多了,沉淀在脑子里的印象是,这位平时文质彬彬的青年后生修养甚好,交际广泛,勤于阅读,敏于思考。他的小小说,在选材和塑造人物上,集中呈现着一种有深度的阅历之美。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徐水法多年在繁闹的市井里经营着自家的书店,琳琅满目又不断更新的书籍犹如他的个人馆藏,读书可谓近水楼台。名篇佳构,时尚新作,书中自有一方偌大风景,犹如海边拾贝,多有所获。购书人络绎不绝,与人相谈相交两相默契,又似天天翻阅无字宝典。于是徐水法的小小说写作成为顺理成章之事,尤显得心应手。
    个性鲜明,血肉丰满,徐水法笔下的人物,皆可在生活中信手拈来。《金手指》里的主人公金画家,面对初始设置圈套、事后背信弃义的保险公司,淡然处之:“当初保险我就没把它当回事。再说右手残了,我不是还有左手吗?”金画家此言,让人想到冯骥才先生名作《神鞭》的结尾,主人公傻二“辫剪了,神留着”的神来之笔。正所谓胸中有真气,何惧世事艰,之前金画家的写意山水形神兼备即非偶然,那么随后用左手作画自当不输右手,这掷地有声的自信,正是敢于直面人生的宣言。
    《小巷深处》里的理发老师傅,技艺娴熟,工作起来还特别有范儿:他晚上不接活儿,是怕眼神不济出了意外;老伴即将手术,他依然不忍拒绝上门的理发者,“动手术是医生的事,剃头才是理发师的事”。顾客得知内情后不忍心耽误他,劝他赶紧去医院,他说,“你从我这里走出去,你的头就是我手艺的招牌,我不能砸自己的牌子。” 手艺人的职业恪守之外,更重要的是一种人生姿态。
    徐水法的小小说有着自己对于社会生活的独特洞察。《开门》对官僚作风的讽刺,《金明开店》对腐败行为的批评,《钓》对“钓鱼执法”的戏弄,《探望撞伤他的人》对冷漠人心的无奈,《诚信是金》对品质的彰显,《言教》对励志人生的领悟,都让人印象深刻。近作《鱼化龙》,以两家木器店的竞争关系为线索,提炼出对竞争者之间的理解,颇具现代意识:“当初你没来时,我自忖在龙游稳坐第一,不思进取。你来了后,抢了我许多生意,我才醒悟,这才暗地里让儿子们出门求艺,刻苦学技术,这才有了这次超过你的机会。看来,没有竞争就没有进步。”
    为了把小小说的形态或内涵写“大”,不少有经验的作者选择了“系列性的穿缀写法”,以一个地域或一个人物的反复出现,强化阅读效果,弥补小小说篇幅的局限。徐水法的“徐里系列”,已发表数十篇作品,我很看好《黄洋上树》《桃之殇》《父亲进城》《父亲的鸡啼声》《粜菜籽》《徐大轶事》《徐木陀》等篇什。这组作品均以虚拟的叫徐里的地名为叙事空间,以每篇为独立单元,或刻画性格各异的人物,或揭示复杂的人性,或展现斑驳陆离的生活,经过泼墨式的、工笔式的或写意式的穿缀勾勒,其框架已初具气象。假以时日,徐水法笔下的人文徐里,也会成为千姿百态的小小说领域里一处别样风景。
    写这类作品,徐水法对转型期人的生存观念所带来的嬗变给予锲而不舍的追寻。在当下的城乡之间,究竟有哪些差异使其难以融为一体,譬如入城生活的儿子与乡下留守的父亲,他们面对各自的生存环境为何会产生迥异的心态。作者在精心构思的故事里,通过合理的情节演绎,典型的细节选择,让人物形象丰富饱满,嵌入读者脑海定格。《父亲的鸡啼声》讲的是,被接到城市生活的父亲,每天在阳台上长久眺望,并说在这儿能听见“鸡啼声”。儿子初时不解,后来终于明白“鸡啼声”来自父亲眷恋乡野的幻觉,只好送父还乡。“父亲听我说完马上步履轻松地去收拾自己的衣物去了,嘴里隐约还哼起没有词的小调来。我才醒悟:父亲是棵树,一棵只适宜生长在乡下老家的大树!”
    在另一篇《父亲进城》的作品里,徐水法则以一种矛盾心理写了这样的生活悖论。父亲在乡下风烛残年,百病缠身,在城里的儿子又一次来接父亲进城。“我不容他分说,弯下腰,一手揽过父亲的腰,一手伸进他的膝弯,很轻松地抱起了他。这才发现,近一米八的父亲全身轻得仿佛只剩下一个躯壳,让我陡然想起村头屋后树上附着的蝉壳,那几乎是没有分量的。父亲终于肯和我们一起进城了!”读着这样朴实无华的文字,它所带来的感同身受的心灵冲击,或许已超出文学作品本身的影响。
    或许作者从来不认为城乡之间的差异仅仅只表现在两代人在观念上的隔膜,所以意犹未尽,在近期发表的《黄洋上树》里,以调侃的方式,写一个农家小伙进城后与人打赌上树,竟招来市民围观、消防抢险,瞬间掀起一场轩然大波。表面上看这仅是一笑料而已,但笑过后再静心思忖一下,它其实揭示了在逼仄的都市生活里,所呈现出来的浮躁心态的众生相。“黄洋后来被消防梯接下来,聚在树下的媒体记者一窝蜂地围上去问黄洋,黄洋就实事求是说了。次日各种关于黄洋的报道出来了,结果,县城里的市民十人倒有九人说,这个人脑子肯定有病。”到底谁有病,根源又在哪里,作者不明说,读者可以自找答案。
    读书、阅历与勤奋是进步阶梯,徐水法的小小说创作正渐入佳境。

 

    ----名家名篇人文小小说欣赏之徐水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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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名家名篇乡土小小说欣赏之衣袂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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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袂乡土小小说·养柿子

  

  霜冻就要来了。视线中的老鸹岭,田野一片萧条,只有那些青柿子还压着枝头晃荡。娘收回目光,举起竹竿薅住就近枝桠,拳头大的柿子就被掰进箩筐,挑回家里用缸养。

  已收拾干净的大缸,铁塔般的矗在西屋拐角,缸底垫着大马蓼。大马蓼散绿叶开红花,长在峭壁沾满露水的最为适用,麻壳亮上山才采回来这么一小捆呐!娘爱惜地摆弄一番,方才挨排挨脑地码好柿子,用晒热的井水淹没,再用大马蓼掖严塑料布闷口,盖到密不透气,养上十天半个月就可以开缸了。

  方圆百里养柿子,谁也比不过娘。开缸那天,全村弥漫着柿子香,忙碌的庄稼人会忍不住放下活计,一吸鼻子,一晃脑勺,醉醺醺的哂笑道:嘿,好个二狗娘!

  二狗是我的乳名。那年我还小,舍不得离开半步就小狗一样趴着缸沿张望。嗬,大马蓼变成了黑汁水,还咕嘟咕嘟直冒泡呢,而捞出来的柿子,一色儿青亮,咋看咋喜人。削去皮,露出鲜红的瓤,咬一口,脆津津地嚼在嘴里,甜丝丝的沁在心尖上……我叭嗒着嘴巴递给娘尝,我说比爹从部队带回来的红苹果还好吃哩。娘不尝,娘忙着分柿子。特大个的,送给前村后院的三婆六姥七大爷,谁让老人都鲜她的手艺嘞?不成体统的留给自家人打牙祭,剩余的好模样放进两只大竹筐。

  娘让我去稻场喊二叔,让他把柿子挑给桂花。

  二叔趴在石捻子上磨镰刀。我来来回回地喊,二叔不动弹。催得急了,他呼哧呼哧地喘,就是不回家。

  娘也急了。二叔胎带着哮喘,自她进门就开始为他求医问药,近几年病情好转,几乎不再发作。

  “这是咋啦?”娘兜着围裙就往稻场跑,火烧火燎地问。

  “不想去。”二叔瓮声瓮气地答。

  “眼瞅四妹都抱娃了,咋还不知掂量自个的事……过年都小三十的人了。”见二叔无恙,娘便放心地絮叨起来。

  二叔梗着脖子不吭声。

  “好日子就在腊八……也不知道撞了哪门子邪”。娘犯着嘀咕。

  “姐,别忙了。俺不想结婚!”话音未落,二叔已闪身上山。

  爹应征入伍后,爷奶相继去逝,年仅十八的娘进门理事。被娘拉扯着长大的叔叔姑姑却不把娘喊做嫂子,直接喊,姐。俺听得耳馋,也蹦蹦跳跳地学着喊。可是哥不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呗,还攥拳头瞪眼睛的,谁怕谁啊?

  二叔蹲在地头抽烟。二叔想跟桂花绝交,心底却映出桂花的笑模样。都说麻脸老姑娘又矮又难看,可二叔喜欢。二叔卖柴,桂花卖菜,两人蹲在街沟子,你望过来我望过去,就望出那层意思。娘原本就为二叔的婚事操碎了心,得知这事高兴得不行,忙托媒下聘样样打点,转眼亏空了家底。

  可桂花不知足。明知家里穷,偏要三间新瓦房才肯结婚,还要大立柜、小立柜、收音机、手表等四大件。二叔见姐忙前忙后东拼西凑四处借钱,四十冒尖就花白了头发,心里很内疚。好不容易置办妥当,桂花却提出婚后分家.

  新旧瓦房都归自己,让姐带着两个孩子住老茅草屋,二叔咋说得出口?二叔咋面对村里的父老乡亲?咋面对大狗二狗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二叔打定主意,宁愿自己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说分家的事。

  娘见二叔耷拉着脑袋不吭声,问不出缘由就不顾山高路远,自个儿挑着柿子,晃悠悠地给桂花送去。

  多年以后,在外工作的我带着妻儿回家过春节。吃着桂花养的柿子,忽然想起这段往事,就追问二婶为啥改变主意?不仅不分家还跟娘挤在一个锅里搅饭勺?

  二婶快人快语。还能有啥?姐养的柿子好吃呗。

  那个姐,就是我早已去世的娘。

 

               衣袂乡土小小说·吴二爷和周小奶的爱情方式

 

  周小奶赫赫有名,吴二爷功不可没。

  那时的吴二还不能叫爷,也不再是走南闯北的挑脚匠,他只是个死了婆娘的鳏夫条子,既当爹又当妈还得伺候驼背老母,常累得屁股还没碰着炕沿就能睡死。那夜他却饿醒了,肚子咕噜咕噜地闹,搅得人心烦,索性起身上山去砍柴。当他挑着两担柴赶到县城,几十里外的老鸹岭才透蒙蒙亮呢。

  吴二把柴码放在三岔道旁,远远看去就像两座大山。他的柴又干又足秤,所以他不用苦巴巴地蹲在柴边摆开笑脸招徕买主。大清早的,六月的县城却又闷又热,吴二就溜达到风口纳凉,还惬意的双手拤腰,举目遥望,对襟小白褂就粗坦地迎风摇摆,把他中看得不成体统。

  街对面打扫庭院的周家姑娘名叫秀英,此刻就飞了丹凤眼,任凭朝霞把苹果脸涂抹得彤红。

  吴二常进城卖柴,秀英常站在当院相看。时间久了,彼此就看出点意思。周家乃城关殷实人家,怎舍得把自家花朵般的大姑娘嫁到穷山沟里当填房?就急忙给秀英许配婆家并匆匆定下婚期。那秀英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咬牙,索性抛家别舍,随吴二私奔老鸹岭。

  老鸹岭山高路陡,秀英走得艰难。吴二就在路边借了对箩筐,一边装着石头,一边坐着秀英,美滋滋地挑回了家。

  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好事!秀英的出现,不啻于一棵炸弹,把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老鸹岭炸得沸沸腾腾,都说吴二走了桃花运,不,简直是走了狗屎运啊。

  秀英还有模有样,有说有笑,就像年画上的人儿一样白净,馋坏了十里八村的口舌,就连那漫山遍野的枫叶都嫉妒得红了眼。

  就有人不停地起哄,说,吴二你别饱汉不知饿汉饥,快说说城里女人是啥滋味?

  吴二不说。被逼问得急了紧了,才吞吞吐吐,也没什么不同,就是……奶子小点。

  周小奶一夜出名。

  秀英羞恼得直哭,吴二就嬉皮笑脸地哄,哄着哄着,一双儿女相继来到人世,再加上前妻生的两个女儿,吴二的负担越来越重,但他该干啥就干啥,忙时种田锄地,闲时卖柴补贴家用,瞅空还跟周小奶逗上几句,乐呵得不行。

  世间居然还有这样的爱情方式,那些下放到老鸹岭的知青也喜欢听周小奶的故事,所以常来她家玩耍。兴许都是城里人,处得时间久了,知青就把她当成娘家人。里面有个小娟姑娘,长得分外水灵,某天忽然扑进周小奶怀里哭泣不止。

  吴二知道详情后,就想了个办法。

  知青点夜里又有人敲门。小娟拉开了门闩。煤油灯很暗,当队长抱过小娟想狂啃时才发现怀里的美人居然是周小奶,就厉声喝问她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穿着小娟的衣服?吴二却闻讯而来,气冲冲地抄起锄头就砸在队长腿上。临走吴二还指着队长的鼻子怒骂,再发现你不守规矩,当心老子砸你另一条狗腿下酒。

  队长腿瘸后暂时规矩起来,却在农业学大寨时进行报复。先摊派吴二去几十里外的大塘挖泥,然后再让周小奶去挑猪粪,还趁人不备使绊子让她摔下几米高的田坎。

  那时的医疗条件落后,抢救过来的周小奶变得半身不遂。

  吴二就在箩筐里垫上被褥,把周小奶放进去。而另一只箩筐里,则放着周小奶的吃喝拉撒等日用品。

  这对箩筐,吴二走到哪里,就会挑到哪里。

  也就在这个时候,吴二开始变成吴二爷,终于跟周小奶的称呼般配了。

  可是,吴二爷却不这么认为。他在埋头干活的间隙,总爱抬头看看田埂地边的箩筐,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冲周小奶大喊一声:秀英……

 

                  衣袂乡土小小说·剃头担子

  

  我小的时候,老鸹岭还有剃头匠。剃头匠五十多岁的样子,一年四季穿着家染的靛蓝粗布衣。肩上担着一个担子,一头是放剃头工具的木器箱,那箱子有点像现在的床头柜,上面还挂着银晃晃的小锁;一头是一个铁皮炉子,常年生着火。

  剃头匠进村后,担子就支在人口密集的大榕树下。剃头匠先用洋瓷盆舀了清水放在炉火上烧,然后再打开箱子磨刀。那刀又弯又长,如柳叶眉,经过磨刀石的打磨和水的浸润,显得又薄又亮。剃头的用食指试了试刀锋,感觉差不多了,就扎起马步耍把式,愣是把刀舞得风声四起,银光迸溅,引得人遍体生寒,只好又怕又稀罕的凑来观看,不知不觉的就把头发给剃了。

  有个叫老高的剃头匠,他挑起担子却不是原汁原味的剃头挑子。他的担子上除了木箱和铁皮炉子,还多了个帆布袋,里面装着针头线脑肥皂毛巾之类的日用品。

  老高年近不惑,是个平头正脸的高个子。据说年轻的老高当过兵上过战场受过伤,后来因为跛了腿复员。老高正当壮年,有力气走街串巷。

  老鸹岭在集镇四十里开外,山高路陡,还穷得叮当响。生意人大多不肯光顾这个鬼不下蛋的山颠颠,老高却不嫌弃,每逢月半进山,该理发的理发,该剃头的剃头,该卖的东西物美价廉,该收购的山货给足斤两,大家伙都夸老高是个好人。

  老高晃悠悠的来,晃悠悠的去,赚鼓了钱包,还赚足了乡情。都说他得感谢二柱,如果不是二柱委托他送柴米油盐酱醋醋茶给画儿,老高岂能发现老鸹岭这块风水宝地?也有人说,老高这人精滑呢,跟二柱称兄道弟的亲热,还不是在图谋人家画儿?

  画儿是二柱的媳妇。因为长得像画上的仙女那般好看,就被人们喊成画儿。画儿的娘家也在山疙瘩,那里的大山比老鸹岭的山还高还大,据说盛产毛狗。毛狗是本地人对狐狸的称呼,就有人说从那个地方走出来的姑娘都是狐狸精变的。

  “骏马常驮痴汉走,美妻常陪拙夫眠”。画儿的命运也是如此。丈夫二柱,不仅大她十多岁,还患过小儿麻痹症,离开拐杖就不能动弹。

  画儿开始不想嫁给二柱。爹娘总是劝,说只有二柱才能拿出一笔钱帮画儿的哥哥盖房娶媳妇。再说二柱在食品店上班,是端着铁饭碗领着工资的公家人呃。画儿能嫁给二柱,就等于掉进了福窝窝哇。

  于是画儿就嫁了。老高进村那年,画儿还不满三十岁,虽然生养了两个孩子,还水灵灵的像颗嫩葱,妩媚动人。二柱身有残疾,回家不便,就委托别人捎带家用,对画儿也知冷知热疼惜得很。画儿平常在家照顾老小,抽空去镇上帮二柱洗涮,日子虽苦倒也过得清静。自从见到老高的剃头担子,画儿那颗紧绷的心忽然就晃悠起来。

  老高并不知道这些。靠着二柱这层关系,老高上老鸹岭就直奔画儿家。剃头卖东西以及吃住都在画儿家。如果哪家想捎带口信,或者邮寄包裹,见不到老高就可以说给画儿,保准啥事都能办得妥妥。

  老高也不是白住在画儿家。老高付房钱吃喝钱,重活脏活还抢着干,就连画儿那卧病在床的老公公,也会被老高梳洗得干干净净坐在门口晒太阳。

  有人跟老高开玩笑,说老高,你把二柱该干的活儿都干了,当心二柱吃醋哩。

  老高假装没听见。

  也有人给二柱带话,说二柱个实心孩子,你这老高哥哥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呐。

  二柱假装没听见。

  还有人在背后指点着画儿。嘿,看这狐狸精把老高给迷惑的。

  画儿假装没听见。

  画儿的公公去世以后,老鸹岭的山路就再也看不到老高。人们手头缺油少盐或者卖不出山货时,体味到老高的重要性。想请老高重回老鸹岭,人们张不开嘴又抹不开面,就委托画儿的孩子跟母亲打探情形。

  孩子不懂事,跑回家就问:娘,七爷四姑奶他们问俺高大爷啥时还来咱家?

  画儿不搭腔。画儿正在搬家,搬到镇上跟二柱一起过着有别于老鸹岭的幸福生活。

  剃头担子一头热哩。人们只好自我解嘲。

  村里的人只知道大柱在队伍上牺牲了,公家让二柱去镇上参加了工作。村里人不知道,老高是大柱的战友,受着大柱的嘱托呢。

  现在的山村,已鲜见剃头担子了。剃头担子以及老高那样的人物,都要在时间里风化成画儿了。

 

                 衣袂乡土小小说·观音豆腐

  

  老鸹岭的顶峰叫做观音山,不仅屹立着观音庙,还四季长青着观音树。

  取嫩叶洗净兑进清水,用手揉搓成糊状,再用干净布滤渣。取草木灰适量,用井水调和均匀,过滤取灰水。将灰水倒进叶汁中,边倒边用筷子搅动,叶汁渐渐变稠凝固,压制成豆腐模样,被命名为观音豆腐。观音豆腐呈墨绿色,隐隐有些透明,入口滑腻松软,芳香清凉,有降温败火驱毒等药用价值。因为抵达观音山必须经过悬崖“一线天”,不到迫不得已,老鸹岭的人们不会去朝拜观音庙,也不会问津观音树。

  六月六那天,公鸡还没打鸣七婶已经动身。花头巾蒙着的小竹篮里,藏着香蜡纸炮。七婶要去观音庙拜祭,求观音娘娘保佑福生,再顺便摘些叶子给福生做豆腐。

  福生是独子。响当当的七叔,在兵荒马乱的年月不甘被拉夫,逃跑时丢了性命,福生就变成了七婶的命根子。即便小心翼翼地养,福生依旧长得瘦骨嶙峋,近来更让人焦心,居然害上了龙王疮。赵老先说,那些红色的脓疱,如果首尾相连成龙,任天王老子也不能救治了。赵老先是行家,用毛笔蘸了墨水在福生腰上画蜈蚣和蝎子挡道,说再吃点消炎药就可以痊愈。七婶不放心,决定上庙祭拜以示虔诚。

  七婶先用艾蒿熏身,又用镰刀开路,还边走边用竹棍敲打草丛,攀岩石,跨山涧,临到正午方才推开观音庙虚掩的木门。

  光亮也随之渗入,照出年久失修的凄凉,也闪现地上躺着的男人。

  七婶吓得拔脚就往外跑。跑了几步,感觉不对劲,于是喊问:“喂,庙里有人吗?”

  不见回音,就回转身查看。试试鼻息,尚有呼吸,确定昏厥后,七婶方才大着胆子搜寻,从那人裸露的黑紫色肿腿上,找到了毒蛇咬伤的痕迹。七婶把那人挪到门口,让他背依着庙门,免得毒气蔓延躯干,就近寻找草药。

  山里人,常年跟昆虫野兽打交道,懂得偏方。七婶把草药嚼碎喂给那人,又把一些草药剁成黏稠的汁液敷在伤口上,然后推拿穴位。

  不久,那人发出一声沉闷地呻吟,后来,竟然可以睁开眼睛。那人挣扎着想起身,却被七婶摁住。七婶说:“被鸡冠蛇咬住腿的人不养息十天半个月,腿就残废了。”

  那人说自己有事。

  破衣乱衫又操外地口音,七婶以为胡子拉碴的他是打猎的,就说是不是怕同伙着急等?

  那人说是。

  七婶说一个爷们没腿可不行。你养着,我先帮你捎个口信。那人想了想,就说了地方。

  得知那人没带猎枪也没带干粮时,七婶这才记起自己的正经事,慌忙点燃香辣纸炮,祈祷完毕,留下自己没舍得啃的两根老黄瓜和一个野菜团子,嘱那人安心养伤,说明天再送草药和食物上来。然后上山找观音树,采摘了嫩叶,又送了口信,大半夜摸回家就忙着制观音豆腐。

  天刚放亮,七婶就上山。那人喝过草药喝稀粥。尝过观音豆腐后,赞不绝口,听了它的来历,更是惊讶。

  七婶说,很久以前,人间发生饥荒,难民无数,尸横遍野。观音不忍,用杨柳枝洒甘露于人间。甘露落到老鸹岭的顶上,长出了簇簇绿树。饥民摘叶取其汁加灰做成了“豆腐”,食用充饥,挨过了饥荒。当地人为了感恩,于是就有了“观音山”“观音树”、“观音豆腐”。

  那人说大嫂救我性命,也如观音在世。

  七婶说菩萨在上,小兄弟千万别胡言乱语。还跑到观音像前跪下,声声祈祷,句句求福。

  那人只是笑笑,不再吭声。

  隔天再上山,已不见那人。七婶在附近没发现他的踪影,采些嫩叶就下山了。福生的龙王疮已经掉痂,生活却改变了模样。邓大军开始挺进大别山,接着全国解,七婶分到田地后,福生也有机会走进学堂。好日子,说来就来了。

  多年以后,当年被救起的那个人成了一名将军。后来,将军故地重游时特意拜见恩人,谁知七婶早已去世。于是老将军就讲了七婶的故事,并点了地方名菜“观音豆腐”。

  其实。“观音树”被当作珍稀树木保管了起来,人们捋不到它的嫩叶就用绿豆替代。老将军知道这些,可是老将军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衣袂乡土小小说·捡豆腐

  

  老辈人感叹的时候,常提及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咱不了解撑船打铁的,卖豆腐的倒随处可见,大都笑模笑样,并不显得苦大仇深。

  在我们乡下,常把卖豆腐说成捡豆腐。

  三两间闲屋,当中置盘石磨,往磨眼里倒进泡好的豆子,磨出浆滤去渣。大锅煮滚,翻花后舀进大缸,点上石膏水盖着焖,再揭开就凝成豆腐脑。舀出半缸倒屉层压出薄豆腐,剩下的倒进白布包起来板压成水豆腐。因为豆腐质嫩易碎,必须托在豆腐刀上才能完好地捡给顾客,因此诨名捡豆腐。

  卖豆腐被列入苦行当,皆因为磨豆腐。晨起卖豆腐,半夜三更就得起床磨豆腐。磨在转,推的却是滑溜溜的横木。横木绑在磨盘边,人站在后面,双手抓住柄端,拱身凹腰地推。转着推着,推着转着,备接的大木盆就淌满了豆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人捡豆腐,孩子推磨。力量大的单个推,小点的,两个一伙,各站一端,边推边走边吵着磨牙,闹嘎嘎的就把豆给磨完了。

  过去是逢年过节或家里来客才割肉买豆腐。如今的生活条件好了,虽不能天天吃肉,豆腐倒可以顿顿不缺,豆腐生意也从此红火起来,并涌现出远近闻名的吴二豆腐。

  吴二豆腐来自老鸹岭。老鸹岭山高地寒,黄豆成熟得晚,用泉水浸泡后,磨出的豆腐不仅洁白如玉,还清凉可口。当点心生吃,软糯而不滑腻。卷根大蒜或者蘸点辣椒酱,就是家常下酒菜。如果再兑点米葱煎炒,喷香得左邻右舍直咂巴嘴,恨不能嘬上几口。因此,吴二豆腐只要露头,就被抢购一空。有的商贩,宁愿翻山越岭,步行几十山路,找吴二订货。

  钞票流进吴二的荷包,却涨红了村人的眼球,于是一窝蜂地捡豆腐。结果荒了田野荒了地折了本,性子急的赶紧收摊,熬不下去的也中途撒手,挺到最后的马老六为了抢夺市场,就想整垮吴二。

  白净矮胖的吴二原本是外地人,因为家乡闹水灾,才逃荒逃到老鸹岭,后被赵七爷相中招为养老女婿。马老六翻开旧账,还没想好怎么清算,赵四姐先骂上门说:“老六,你胆敢动吴二一根汗毛,姑奶奶就让你四蹄着地爬着走。”

  老婆也埋怨马老六,说他穷疯了,不顾亲戚情面。这句话,无疑中点醒了马老六。再捡豆腐时,专往人多的地方去,并吆喝着自己的吴二豆腐。不了解内情的,欢欢喜喜地买了就走。老主顾可不好诳。豆腐的颜色形状相似,闻起来可差远喽,就判定了假货。可是马老六不认账,还说吴二卧床不起,自己是他请来帮忙的亲戚。老主顾也不抬杠,笑眯眯地走开,远远地掷过话来:“吴二豆腐扑面就飘豆香,你小子的豆腐涩得瞒不住鼻子哩!”

  话赶话地传,马老六冒充吴二豆腐且咒吴二病重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老鸹岭。气得赵四姐薅起擀面杖就找马老六拼命,却被闻讯赶来的吴二抱腰拦住。吴二劝赵四姐,即便你不认马老六,那也该怜悯自己的表妹吧?老鸹岭地窄水寡,她家孩子多,嘴巴多,粮食不够吃,起早摸黑地磨点豆腐又卖不掉,马老六能不着急?狗急跳墙人急跳塘,马老六使点歪点子补贴家用是人之常情,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孩子们也窝火。在学校里跟马老六的孩子厮打起来,连带得吴二也被老师批评。三个儿女,一挨肩地站着,咋看咋喜人,吴二气得要命又舍不得打骂,就罚他们磨豆腐。豆子只有经过水泡磨碾火煮板压才能成形,吴二说,小孩就像豆子,应该忍事宽心爱己容人,长大后才能成才呐。

  话是这么说,吴二还是找上马老六的家门。听说吴二兴师问罪,村人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追看热闹。只见吴二反背着手在豆腐坊里踱来踱去,还时不时地锥一眼马老六。村人心想,尖嘴凹腮的麻子有啥看头?赶快动手吧。谁知吴二掸掸衣袖,丢下发愣的人们,不置一词地飘然离去。隔天深夜,赵四姐再次光顾,让马老六把做好的豆腐装进竹篮,吊进水井,泡上个把时辰后打捞,酿到早上,再捡豆腐时就控去了豆腥,浸出幽幽的豆香。

  掌握秘诀,马老六豆腐渐渐红火,抢走不少生意。吴二也不计较,依旧磨豆腐捡豆腐,赚着老主顾的银两和交情。最小的孩子大学毕业后,吴二就歇手了,房前屋后地栽树种花,安心养老。

  吴二不再捡豆腐,豆腐却离不开吴二,偷偷染白了他的头发。马老六也离不开吴二。每次路过,都要捡块豆腐送给吴二。赵四姐给钱,马老六不要。再给就恼,三把两把把钱撕得粉碎。

  吴二心脏病突发,才六十六岁就驾鹤西去。

  当夜,马老六毫无知觉地睡死,享年五十八。

  村人惋惜,纷纷感叹俩老汉,说捡豆腐居然捡得同生共死。

  孩子们不搭腔,哭得呜呜哇哇。

  

               衣袂随笔:我与小小说

                

    我坚定地认为:小小说是最适合我的文体。

    文体,是指独立成篇的体裁,是文本构成的规格和模式,是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是某种历史内容长期积淀的产物。每种文体都具有某种对现实社会内容的表达功能,这是文体的本质特征,也是它产生和存在的前提。小小说是一种新兴的文体,是和“长小说”相对而言的“短小说”。小小说是小说的一种,有人把它和长篇、中篇、短篇放在一起,合称小说的四根台柱子。汪曾祺却不这么认为。汪曾祺说:小小说是短篇小说和诗杂交出来的一个新品种。它不能有叙事诗那样的恢弘,也不如抒情诗有那样强的音乐性。它可以说是用散文写的比叙事诗更为空灵、较为情诗更具情节性的那么一种东西。它又不是散文诗,因为它毕竟还是小说。小小说是四不像。因此它才有意思,才好玩,才叫人喜欢。

    汪曾祺的这种观点,我是非常赞同的。甚至认为,他在为我量体裁衣。

    我生长在农村,然而自小学起,就被父亲带在身边,生活在机关大院。在大院里,我穿着母亲缝纫的农家衣,是个地地道道的乡下小姑娘。回到乡下,小伙伴们却认为我是来自机关的“小公主”,敬而远之。长大以后,家在城关,我却住在乡政府,从事基层工作。周末回到城里,家人说我是个典型的老百姓。下到村里采访慰问,老百姓又说我是上面派来的官人。不城不乡,不官不民,不知不觉的,我就活成了“四不像”。这种现状,需要用文体来表达,而“四不像”的小小说,正是绝配。

    游走在城乡之间,作为城乡的边缘人,我在欣喜的见证着这个社会进步的同时,又悲伤的目睹着老乡情和老手艺的消失……这种心情,很私密,很微妙。因为小小说不大可能有十分深刻的思想,也不宜于有深刻的思想。它的这种思想,也吻合了我的情绪。于是,我在创作小小说时,就刻意营造了“老鸹岭”这个心灵故乡,并且选材也总是站在现实的角度去回忆。关于“老鸹岭”,我只记得我记得的。它原本是个什么样子?估计只有小小说才能知道。

    就如同,我知道小小说适合我,我只负责成长一样。而我是不是适合小小说,能否长成啥样,也只能交给时间来回答了。

 

作者简介

    衣袂,女,商城县人。河南省作协会员,信阳市小小说学会副会长。作品散见《东京文学》《小小说选刊》《芒种》《文学港》等报刊。有作品入年选本和精选本。曾连续三年入围中国小小说排行榜。曾荣获《百花园》优秀原创作品奖》。

 

                 老鸹岭的故事

                                                    杨晓敏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并滋生出不同的地域文化。故乡是作家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素材宝库,也是终生坚守的灵魂栖息地。正如老舍的老北京,沈从文的凤凰,莫言的高密乡,陈忠实的源上,越来越多的小小说作家们也将自己的文学触角探触到故乡深处。那个故乡,或者真实存在,如小小说作家王往的诗意平原,蔡楠的荷花淀水域,或者仅是虚拟的一处精神世界,如袁省梅的羊凹岭,江岸的黄泥湾……

    衣袂的小小说创作,多围绕那个叫老鸹岭的地方展开。故土故人,乡音乡韵,带着浓郁的地方风情。掌故风物的细腻描写,方言俚语的运用,乡间人物的形象塑造,是此类题材的特色。《养柿子》《将军石》《爱莲说》《蝴蝶兰》等即为这样一组小小说佳作,皆能独立成篇,各臻其妙。亦雅亦俗的语言,匠心独具的构思,颇为耐读。

    《养柿子》以孩童的视角,向我们讲述了一段深情且忧伤的乡村往事:娘是方圆百里内养柿子的能手,霜冻来临之前,娘将满树的青柿子用筐挑回家放到缸里养。养柿子是一道细致活儿,很显然也是老鸹岭一道独特的风景。

    “已收拾干净的大缸,铁塔般的矗在西屋拐角,缸底垫着大马蓼。大马蓼散绿叶开红花,长在峭壁沾满露水的最为适用……大马蓼变成了黑汁水,还咕嘟咕嘟直冒泡呢,而捞出来的柿子,一色儿青亮,咋看咋喜人。削去皮,露出鲜红的瓤,咬一口,脆津津地嚼在嘴里,甜丝丝的沁在心尖上……”看这一段描写,字里行间都流溢着一股清香芬芳的乡野气息,让人忍不住对那瓤红味美的柿子无限神往。

    自小得了哮喘病的二叔看上了麻脸老姑娘桂花,两情相悦,婚期在望。二叔却突然提出与桂花断交——原因来自桂花苛刻的成婚条件。二叔不忍心让为他们一家操碎心的嫂子——二狗娘再为自己操劳。会养柿子的娘挑着一担自己的养的柿子去了桂花家。桂花就成了二狗的婶子。会养柿子的人,亦能养心。

    以生动简洁又极富表现力的语言,选取富有生活气息的细节,在短短的篇幅里写活老鸹岭带有传奇色彩的那些人物,是衣袂老鸹岭小小说的一大特色。这样的小小说就像来自老鸹岭山间的风,清新,质朴,带夹裹着一股浓浓的山野气息。《将军石》《麻劁匠》皆属此类佳作。

    作品中巧妙地运用方言俗语,会给作品增色,但若一味沉溺于对方言俚语的运用则会成为文学传播的一道藩篱,因为作品毕竟要面对更大范围内的读者。同样是一篇写老鸹岭人物的小小说,《爱莲说》的语言、行文便与《养柿子》等小小说大相径庭大异其趣。小小说描写了一位行走在老鸹岭山城的怪杰何先生,何先生有一门独门绝艺——水上画莲。先生“去深山老林采集百草,挤汁调色,或浓或淡,分罐存放。需用时,拿根筷子在罐中轻蘸,在水面一点一勾勒,……眨眼间,小荷才露尖尖角,再眨眼,已有蜻蜓立上头。用一张纸覆盖住水面,小心地揭起,人群又是一阵惊叹----一副荷花图就这样跃然纸上了。”

    这篇小小说以大开大合的构思,以典雅诗意的语言向我们展示了何先生才情满怀又坎坷多难的人生,莲出污染而不染,何先生的一生活得光明磊落。作者把对主人公的赞誉之情不动声色的寄予于一种意象之中,令人读来余味悠长。

文学创作本是一种个性化劳动,衣袂的小小说创作值得期待。

 

    ----名家名篇乡土小小说欣赏之衣袂卷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名家名篇军旅小小说欣赏之陶纯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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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纯军旅小小说·美妙瞬间

 

    傍晚时分,他爬上了那座山。

    他在登上山顶之后,没有急着打量山上的景物,而是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下,抬起袖子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回头望,望向自己上山的道路——其实根本就没有道路,这座山很高,孤零零的,缺少树木,不长花草,平时极少有人上来。

    正是太阳将落未落之际,这座蛮荒时代的山连同山上那个枯树桩似的人儿被涂抹上一层血样的色彩。远处的营院小得几乎看不见。平日里总感到藏在沂蒙深处的这座营院挺大,从高处往下看,才发现它小得仿佛不存在。

    这时,他缓缓地转过身子,缓缓地站起来,有些紧张地来回扫视。他看到山顶面积也就半个足球场那么大,怪石嶙峋,石缝里冒出些稀奇古怪的杂草。他听到了自己怦怦的心音。

    对这座无名山感兴趣是在他当兵第二年,有一天,他意外地得到一本当地政府印发的小册子,小册子早已发黄,一股霉味,但上面记载的一段文字却吸住了他的眼睛。小册子上说,解放战争初期,白庙南面五里远的一座无名山曾经发生过一场血战——1947年,国民党军重点进攻山东,为了掩护主力部队撤退,某纵队留下一个营,在山上扼守。傍黑时他们和敌人接火,一直打到第二天午后,最后全营无一生还……后来就有了孟良崮战役。

    在沂蒙地区,打过很多大仗、恶仗,像这样的小仗自然显得很不起眼。于是他才明白,为什么极少有人提起这座无名山,人们一谈过去,就说孟良崮如何,垛庄如何,人们实实在在是把它忘了。

    从那以后,他常常望着这座山发呆,默默地想些心事。他问连里的老兵,有谁上过山,人家都摇头。他便想,无论如何得上去一次,看看它究竟是什么样子。部队严格限制兵们爬山,原因是若干年前,有人爬山游玩时摔死摔伤,上头为此进行了严厉的通报批评,部队就订下了这么一条规矩。

    他小心翼翼地在乱石间走动,身边仿佛响起狂风般的厮杀声,不由激动得浑身燥热,满面潮红,手脚有些僵硬……

    一次,他看到一个歇了顶的老头也在望着这座山发呆,觉得蹊跷,就问他,老人家,你在干什么。老人姓赵,叫赵铭,是白庙村的菜农。赵老头嘿嘿笑着说,没啥,没啥。他说,听说这山上死过好多人。赵老头说,是的是的,血把山都染红了。时间久了,他和赵老头交上了朋友,赵老头才神秘地告诉他,自己曾经是坚守在这座山上的人之一。

    不是都死光了吗?他大为不解。

    赵老头说,敌人冲上来时,还剩下两个活人。两人一商量,跳崖吧。那一个一闭眼睛跳下去了,这一个害怕了,没敢跳,他做了俘虏……

    如此说来,赵老头是当时唯一幸存下来的人。对于这一重大发现,他惊喜不已。

    赵老头说,40年来,我不敢再爬这山,如今老啦,想爬也爬不上去了……

    他想,我爬,无论如何我得爬上去看看。

    现在,他就在这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山顶上徘徊,晚风掀起他单薄的衣衫,他像一个孤独的稻草人,又像一个进不了天堂之门的游魂。他睁大眼睛,试图寻找旧战场的遗痕,乞求发现一点儿什么,哪怕是一顶钢盔,一根白骨;哪怕是一块弹片,一粒弹头。这些遗物都有一个故事,一段遥远的往事。

    然而没有,什么也见不到。他寻遍了山顶的每一个地方,手在石缝间抠摸,甚至掀倒了几块风化了的石头,依然是徒劳。

    他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40年的变化能够消除一页历史吗?一营之众,三百多号人,加上被击毙的成百上千的敌人,从这儿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像被风刮走的沙子一样,未留下一点儿痕迹!

    他失望地摇摇头。他想,也许这就叫岁月。

    太阳坠入了地平线,天地之间一片苍茫,山下的景物变得模糊了。他坐在一块巨石上,喟然良久。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现实和想象总有无法跨越的距离,这是一句很古老的语言。

    后来,他站起身,拍打拍打冰冷而麻木的屁股,踱到山顶最陡峭的地方。这自然就是赵老头讲过的悬崖了。站在崖边,他不由得浑身战栗,狠狠骂了自己一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他闭上眼睛……这时候,他隐约看到面前尸横遍野,火光冲天,血流如雨,刺鼻的气味令人窒息。死光了,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他和新兵赵铭,那个不爱说话的家伙。敌人嗷嗷叫着冲过来。他对赵铭说,咱跳崖吧。赵铭的小脸焦黄焦黄,犹如一张破旧的黄表纸——赵铭愣怔着点点头。他大叫一声,率先跳下悬崖,耳边呼呼生风,他感到全身的血液倒流,畅快无比。身体获得了某种自由,宛若鱼儿在水中遨游,苦难和死亡统统离他而去,瞬间的美妙征服了他,时间由此而永恒……

    就在这时,他剧烈地震颤一下,猛然睁开眼,汗水霎时濡湿了衣衫。抬头看,夜幕罩下来,天地间已是一片混沌。

 

              陶纯军旅小小说·痕

 

    那是一座面积不大的街心花园,栽种着一些随处可见的树木和花草,园子中间矗立着一尊落满了灰尘的大理石雕塑,是一个手擎和平鸽的女人,有几张石凳散置在树下和甬道边。

    20年前,这里并没有这个街心花园。刘汉泰清清楚楚地记得,20年前,这里是一片杂乱的居民区,道路狭窄,污水四溢,路灯很少有亮的时候。20年后,这里却大变样了,周围一幢幢新楼拔地而起,宽阔的道路中间,这座绿意盎然的街心花园十分醒目。

    刘汉泰每天都路过这里。无论是清晨还是傍晚,他常常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起初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后来他终于辨认出来了,那个久久枯坐在一张石凳上闭目养神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差点置他于死地的刑警老马。

    20年前,刘汉泰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人物,他既偷且抢,屡屡得手,本地好几桩有名的案子都与他有关。相当长的时间里,公安局拿他毫无办法。即便是黑道中人十分惧怕的刑警老马,也是奈何他不得,他像一条狡猾的章鱼那样,数次从老马的枪口下滑脱。

    但最终,他还是栽在了老马手里。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他席卷了一家小商店,快速逃离,逃到这片杂乱无章的地方来。他正陶醉于又一次得手的喜悦中时,老马却从一条小巷子斜刺里杀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心说不好,扭头就跑。老马比他跑得还快,不一会儿就追上了他。他当然不甘心束手就擒,见没有退路,他凶相毕露,突然掏出腰间的牛耳尖刀,猛地刺向老马。老马闷哑地叫了一声,倒在地上。但是,他仍然没有逃脱——在他跑出几米远时,老马手中的枪响了,他觉得左腿一软,瘫在地上。

    后来,他被判处死缓,由于他在狱中表现尚可,死神才没有降临在他的头上。

    春天里,他服刑期满,每天蹬着三轮车,到这座街心花园前面不远处的一家集贸市场摆摊卖海产品。挣了些钱后,就在市场边租了两间房,开了个海产品公司,专门倒腾海货,生意居然很红火。因此,他对如今的生活很满意。既然不担风险又能挣到票子,也就用不着再去偷再去抢了。

    秋末的一个傍晚,他打的离开公司回家。由于刚刚做成一笔生意,狠狠赚了一家伙,他的心情格外舒畅。路过那座黄叶飘舞的街心花园时,他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于是他大声吩咐司机停车。

    对于这位曾经给过他致命一击的刑警老马,刘汉泰是不会忘记的。时至今日,他左腿上的那个枪眼还赫然在目,并且走起路来仍一跛一跛的,老马留给他的纪念一辈子都抹不掉了。

    老马微眯着眼,枯坐在离大理石像不远处的一张石凳上,双手撑着一根拐杖。园子里除了几个刚放学归来在此玩耍的孩子外,没有别的人。

    刘汉泰估计老马也就是60岁出头,但看上去却要苍老得多。老马满脸刀刻般的皱纹,呼吸声像一架老式风箱,站在五米之外的刘汉泰听得清清楚楚。没出来时,刘汉泰常常听到那些栽在老马手下的弟兄扬言,出狱后要找老马算账。他也曾有过这种隐秘的念头。但现在,刘汉泰抽动着嘴角,无声地笑了。现在,他刘汉泰不是过得好好的吗?而老马,那个身手敏捷得像一只豹子、黑道中人畏之如虎的刑警老马,已经成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刘汉泰开心极了。

    刘汉泰以为老马睡着了,仔细看时,却发现老马微眯着的眼睛里,依然有光线漏出,在他身上萦绕。他的笑容随即凝固在嘴角。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刘汉泰问,你……你还认识我吗?

    老马一动不动,喘着粗气说,很多人像你这样问我。太多了,我记不清了。

    刘汉泰挽起裤脚,露出左腿上那个醒目的疤痕。老马摇摇头,说腿上吃过我枪子儿的人太多了,我记不清了。刘汉泰报出家门,老马眼睛一亮,表示想起来了。然后,他松开拐杖,掀起老头衫,指着左肺部的一条刀疤说,这是你给我留下的,再往这儿偏一点点,我就没命了。刘汉泰愣怔着,他看到老马身上有许多疤痕,各种形状的疤痕。老马又说,你那个疤不算啥,我身上有11处,不信,你过来数数。

    刘汉泰只觉得眼花缭乱。他听到老马又咕哝道,要是每次我枪口再往上抬半寸,很多人脑壳就碎了,你也是。老马闭上眼睛,边说边抬起右手,食指做了个勾扳机的动作。

    在夕阳的余晖里,刘汉泰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仿佛他的脑壳真的被老马击碎了。

 

          陶纯军旅小小说·听女兵杨玲讲故事

 

  我22岁那年,在北京的一家部队报社实习时,领导派我到驻湖北的一支工程兵部队采访一位典型。这位典型入伍13年,15次立功,得了食道癌,已到晚期,事迹很感人。到达目的地后,才知前来采访的记者有十几人之多。杨玲那时是该部队卫生队的一名护士,23岁,普通话说得好,被抽去参加了那位典型人物的事迹报告团。我们在湖北呆了半个多月,跟随报告团辗转采访,便和杨玲混熟了。

  她高高的个头,皮肤白皙,长睫毛,眼睛像弯弯的月牙,鼻峰略略上翘,嘴唇是薄而红润的那种,这副相貌看上去很天真,永远带着微笑。她在大礼堂里做报告时,讲到动情处,忍不住流泪,她哭泣时的样子我觉得也像在笑。我们了解到她父母都曾是军人,在内蒙、吉林、青海、河北、山西等地的军营干过,她从小就跟着他们到处流浪,一直到她也成为一名军人,继续跟着这支工程兵部队四海为家。她给我们最初的印象是胆子奇大。一天晚饭后,我们一行在山间的小路上散步,突然从草丛里钻出一条大花蛇,众人骇然。这时只见她没事似地走上前,拎起蛇的尾巴甩手把它扔到了十几米开外,她的这个举动令我们更加惊骇。又有一天,我们到达一个新驻地,马路对面就是殡仪馆,送葬的队伍不断出现,隔一阵儿大烟囱里就轰轰地往外冒一阵黑烟,大家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她却长时间站在朝外的廊沿下张望,并且说,人呢,早晚都要变成一股烟。她还说服我们跟着她进殡仪馆参观了一回,弄得我夜里老是做噩梦。

  杨玲给我们留下的最深印象是特爱讲故事,而且讲起来声情并茂,再没趣的事情到了她嘴里,经她一喧染,马上就变得兴味盎然。一路上她给大伙讲了数不清的故事,十几年之后的今天,我大多已经忘记,但有一个故事却言犹在耳——

  她所在的这支工程兵部队当时在鄂西的大山里施工,开山放炮修筑国防工事,把很多山都掏空了,塌方死人的事情经常发生。某一天晚上,轮到她值夜班,又有一个被石块砸伤的士兵被慌里慌张推进了手术室。这个不幸的小战士只有17岁,浑身是血,医生们使尽一切办法,仍然未能留住他年轻的生命。混乱过后,人们都走开了,杨玲自动留下来等看守太平间的老头来收尸。在这段难熬的时光里,她居然出奇地平静,不知怎么回事,她特别想唱歌,于是她清清喉咙,唱了一支《红绒花》,又唱了一支《军港之夜》,等到她接着唱《九九艳阳天》时,隐约听到手术台上的尸体轻轻哼了一声。她愣一下,猛地跳起来,抓过氧气管就塞进了他的鼻孔,然后跑到走廊里喊叫医生,结果那个小战士又给救活了。伤好之后,他复员回到了枣阳,前些日子听说他又遭了车祸,这回却没能救过来。她说,抢救他时如果她在场,他可能还死不了……听完这个故事,我们都沉默不语。

  半月之后,我们这些来自北京和武汉的记者各奔东西,杨玲不期患了重感冒,小脸烧得通红,但她执意一趟趟去车站给所有人送行。她说,这一分手,我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们了,还是送送吧。送我那天下着小雨,在进站口和她握别时我见她眼里亮晶晶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但微笑始终挂在她脸上,她这副微笑的姿容便永远印在了我的脑子里。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也许真的一辈子都见不到了,转眼28年过去,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陶纯军旅小小说·平淡的牺牲

                         

    前些日子闲来无事,翻阅整理过去的一些旧照片时,突然被一张已经发黄的老照片所吸引。这张照片十九年前摄于长春的一所军事院校,照片上我们七个同学身着老式毛领军大衣,头戴皮帽,身后是皑皑白雪覆盖的俄式楼房、道路和塔松。记忆中这是我最早的几幅照片之一,因为在那之前,我一直在乡下求学,填饱肚子都很勉强,照相自然是件奢侈的事。而现在,吸引住我目光的不是那时的我,尽管照片上的我意气风发,青春逼人,与如今的我不可同日而语--此刻,让我的目光变得凝重的,是居于中间位置的那个人,因为他已经于八年前突然离开了这个世界。

  八年前,我在解放军艺术学院进修,一天晚上,突然接到了朋友从济南打来的长途电话。朋友一惊一乍地告诉我,我在西郊机场工作的一位老同学刚刚因飞机失事而遇难。听此噩耗,我犹如遭了雷击,半天缓不过劲来。放下电话,心里钝钝地痛,总感觉时光仿佛凝固了,一夜无眠,感慨万千。

  当时这个突发性的事件使我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情。十多年前,我和他同在鲁西北的一所乡村中学就读。那时我默默无闻,他却十分引人注目。他不仅学习好,更主要的是他长相特别--个头不高,胖乎乎的一张笑脸,有一种天生的幽默感,所以你能从人群里一眼挑出他来。他喜欢开玩笑,人也没脾气,因此就连比较内向的我也愿意与他交往。一九八0年,我们一同参加高考,填志愿时,我和他还有另外五个同学决定报考军校。说实在的,我们的决定曾遭到一些人的不解,主要原因是那场中越边境之战刚结束不久,硝烟尚未散尽,此时当兵扛枪自然被视为畏途。但我们哥七个铁了心要穿军装,而且天遂人愿,我们都很顺利地被录取了。一所乡村中学一下子出了七名空军军校生,当时曾小小地轰动了一阵子。在我们离家几年之后,我听说新来的学生还有人能叫出我们的名字。

  读军校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毕业后,我到胶东的一座军用机场当无线电师,他则到济南西郊机场干空中机械师。他这个活儿和我们不同,我们维护的是战斗机,工作全在地面上进行,他维护运输机,需要跟机行动。因此,我干了好几年空军,居然没有坐过飞机,而他呢,大半个中国都飞遍了。在我调到济南之前,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但不断地听其他同学讲,他进步挺快,还立了功什么的。

  那一天上午,他负责维护的运输机起飞不久就失事了,一同遇难的还有数名战友。他是我熟知的同学里第一个谢世的,所以我的震惊程度可想而知。回想当初,我们报考军校,灵魂深处肯定隐含着沙场报国的愿望和豪气,那时我们年轻气盛,总想着能够成为炮火硝烟中的英雄。但十年磨一剑,我们变成了比较成熟的军人,却一直没有机会演绎壮烈的生与死。而且由于和平的年代已经很长久,它不可避免地磨蚀掉了军人的一些意志。如今,我常常想,军人和老百姓,除了装束不同外,还有哪些区别呢?

  可现在,他平平淡淡的牺牲又给我提供了思索的契机。战争中感天动地的死能够成为历史的注脚,会长久地留在人们的记忆中,和平时期的军人偶尔有之的牺牲也许会像一缕轻烟,很快消散。但正因为如此,这种牺牲更会让你感叹。在和风丽日、鲜花笑脸和各种享乐面前,所有的牺牲都是弥足珍贵的,我们同样不应忘却。

    我同他喝着一条河里的水长大的。八年来,我从没去过他牺牲的地方或是他的坟墓前探望他,因为我不想惊动他。就让他静静地歇息吧。而我们面前的路还有很长。除了我和他之外,其余的五名同学至今仍天各一方,生活在各自的军营里,大家鲜有见面的机会,友情只能在回忆中重温。老照片上,我们七名同学都露出纯真的笑脸,而今这种笑意随着时光的流逝早已消失。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永远地消失,而又永远地在心中复活……我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张照片,把它夹在影集的最深处,仿佛放在了心坎上。

 

           陶纯军旅小小说·第一支笔

 

  韩平川十六岁入伍,二十岁提干当排长,二十三岁调师政治部宣传科当干事时,已经崭露头角了。

  他写一手好字,更写一手好文章,确切地说,是写一手好材料。大约在他二十五岁那年,就确立了全师第一支笔的地位,而且一直到他十年后离开部队,其它的笔杆子们都未曾撼动他。

  他实在是具有这方面的天才,而且肯钻研。刚调到师机关时,人们常见他大中午的,也不休息,坐在楼门口的树荫下研究上级转发的、他认为写得精彩的各类材料,裤子湿淋淋的--他这人最烦洗衣服,裤子脏得无法再穿时,他就到水房里往下身泼盆水,胡乱涂抹几下肥皂,然后冲干净,再然后坐到楼门口边研究材料边凉晒裤子。这也可以称得上他的一绝。

  写各种文字材料是机关政工干部的一项重要工作,像经验总结、报告、请示、通知、通报、首长讲话等等,五花八门,而报给上级的经验材料最难写,因为有个能否转发的问题,转发了就等于得到了上级承认,就是成绩,因此领导们非常看重这个。我们主任常说,工作干好了,通过什么途径让上级知道?一是新闻报道,二是经验材料,有了这两个宝贝,我们的工作就能够锦上添花,勇往直前。每年搞年终总结时,哪个科被上级转发了多少份材料,总部、军区、军里各占多少比例,便成为衡量这个科工作好坏的重要标准之一。

  我调到宣传科时,韩平川早已闻名全师了。我发现他简直成了一架写作机器,始终处于良好状态,很一般的事情到了他手上,都能变出花样来,观点新,见解深刻,内容充实,很有转发价值。他每年被上级转发的材料多则二三十篇,少则也有十几篇。那些年里,我们师多次被评为先进单位,韩平川起的作用不容抵估。搞得其它师的领导都眼红了,说,你们不就靠一个韩平川嘛。

  科长让韩平川带带我,将来好接他的班。起初我的脑子不开窍,太认死理,写出的材料领导不满意,认为高度不够,缺乏指导意义,上级不可能转发。拿给韩平川看,他如此这般地点化一番。我说,事情本来就一般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往高了拔,怕不合适。他诡谲地一笑,说不能太认真的,干我们这一行,就得巧妇能做无米之炊。时间一久,我也就习以为常了,水平果然大有提高。

  来机关后,我发现很多事情极有意思。比如某某领导的讲话稿明明是韩平川写的,领导甚至一个字都不改,就上台讲了。领导讲完后,各单位照例组织学习讨论。轮到韩平川发言时,他仍然要像其它人那样,一本正经地说这个讲话如何如何深刻,领导讲得如何如何好,我要认真学习之类。有人就说,老韩,其实你是这个材料的作者,领导只是个播音员,你认真学习自己的作品,没必要吧?韩平川摆摆手说,我把稿子往领导那儿一交,它就不属于我而属于领导了,我当然要认真学习嘛。

  据说,现在的军政委在我们师当政委时,曾有意选韩平川做女婿。他老伴却不同意,说摇笔杆的,容易惹祸,惹了祸女儿跟着倒霉,划不来。文革时政委曾因为一篇文章惹下麻烦,差点给开回老家种地,老伴记忆忧新,不敢造次。政委说,他写的都是官样文章,唱赞歌,说好话,又不是文艺作品,不会惹事的,况且时代也不同了嘛。无奈老伴就是不同意,只得作罢。

  有一阵子,军区宣传部想调韩平川,师里当然舍不得,坚决卡住不放,说你们调谁都行,就是不能调韩平川。大概是上头笔杆子多,少一个无所谓,没再坚持要。不久,军长打电话来,说调韩平川当秘书。这回师里顶不住了,放人。但他只干了一个月的秘书,便打道回府。他摇头:我干秘书不合适,不会处理上上下下的关系,太复杂,还是写我的材料吧,省心。

  他一回来,师里的领导笑逐颜开,专门在小招待所为他摆了接风酒。他喝醉了,不知是高兴还是有别的想法。

  这年,我们师换了政委,新政委从别的师调来。政委第一次在全师干部会上讲话,讲话稿自然由韩平川执笔。稿子中有一处地方,韩平川用括号括着:此处可以自由发挥几句--用来提示讲话者的,哪想到政委给念了出来,台下一片哗然,弄得政委很尴尬。一散会,政委到后台找到韩平川,把稿子丢给他,二话不说离去了。韩平川感到压力很大。好在我们主任了解他,主任说,别管他,自己没水平,怪不着别人。

  不知什么原因,韩平川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却一直没提起来。传说有很多,最权威的一种说法是,他写的材料大都反映政治工作,军事方面兼顾少,军事领导有想法,常委会上意见不统一,几次提升的机会都错过了。后来他好不容易当上副科长,但不久,精简整编,取消副科长编制,他又成了正营职干事。

  大约三十五岁那年,韩平川得了一种怪病,每次坐到桌前提笔写材料时,忍不住想呕吐,头晕心慌,脸色蜡黄,直冒虚汗,样子很吓人。终于大病一场,住了两个月的院,也查不出什么原因。出院后,仍然无法写作。师里仓促决定,调他到某团当副政委,不用再亲自写材料了。他不同意去,年底,提出转业。见这样子,别人不好再挽留他。

  他原籍的市委宣传部早就盯上了他,放出话来随时欢迎他去,而且可以给他安排一个理想的职务。他没去,最后进林业局当了一名办事员。消息传到部队,都说:可惜了。

 

             陶纯随笔:竹中一滴曹溪水

 

    1985年秋天,我所在的部队在山东南部的大山里轮训。闲暇时候,我常常一个人登上营房附近的山峰,遥望远方的世界。我看到群峦叠嶂,烟岚蒸腾,太阳不断地变换方位,看得久了,眼睛发涩,脑子发晕,而远处的世界依旧无法望穿。于是便收回目光,打量近处的景物。这片山上没有树木,只有小花小草随风摇曳;山下有一条几近干涸的小河,河中央闪耀着一缕细细的水流……忽然我有点明白了,小花小草虽不起眼,但却照样能把山岗点缀得万紫千红;溪流虽不汹涌,但只要不停地向前,总有汇入大河的那一刻……

  在这之前,我已经偷偷摸摸(主要是怕别人笑话)写了十多万字的中短篇小说,最短的也在万字以上,但令我恼火而又汗颜的是,没变成一个铅字,工工整整抄好的稿子几乎塞满了一抽屉。我几乎认定自己不是搞文学的材料,差不多要决意“金盆洗手,改邪归正”了,但在那天下午,我有所感悟之后,心劲儿又上来了。回去的路上,我顺手摘了一朵淡蓝色的小花,放在鼻端嗅着,经过营门口时,好像还挨了几句卫兵的嘲弄。尽管已过去好多年,但这个细节我一直无法忘怀。

  那天晚上,熄灯号响过,同宿舍的兵们就寝后,我溜出去找到指导员,央求他准许我晚一点休息,并且把俱乐部的钥匙也要了来。然后,我悄悄地钻进去,趴在乒乓球案子上,借着昏黄的灯光,“痛快淋漓”地撰写了三篇微型小说。这是我有生以来头一回写小小说,但那时我并不曾想到,这三篇小小说是我正式走上文学之路的“开山之作”--1986年第1期的《青年作家》刊登了其中的两篇,而且还有一篇被《报刊文摘》转载。从此以后,我的“运气”来了,文学创作因之成了我今生今世无法挣脱的一张大网。

  现在看来,正是那两篇率先变成铅字的小小说给了我自信和勇气,所以我会永远感激它们。在我后来的创作中,小小说作品占的比例并不大,总共不到三十篇。并非我对它瞧不上眼,而是制造它颇有难度,写作时经常产生敬畏的心理。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写作它们时,我是极为认真的,丝毫不敢瞎凑合,因为短短千把字的稿子,哪怕只有一句费话,也会十分扎眼。这些“小制作”其中有不少被《小小说选刊》转载过,还有两篇荣获了该刊物的优秀作品奖;有的被收入多种选集,读者众多。尤其是通过创作小小说,使我感受到了“精致”对于文学创作的极端重要性。聪明的读书人不难发现,当今有不少洋洋数十万言的长篇小说,其价值甚至赶不上一篇精致的小小说。因此我想说,小说的优劣从来都不是以字数论短长的。好的小小说,就像是一枚货真价实、熠熠闪光的珍珠,也许会令你更加爱不释手。

  古诗云:竹中一滴曹溪水,涨起西江十八滩。优秀的小小说,就是这样一滴水。它能够折射广袤的世界,它能够包容丰富的人生。写此小文,愿与天下有志于小小说创作的朋友们共勉。

 

作者简介

    陶纯,本名姚泽春。男,1964年生,山东省东阿县人,1980年入伍,现为解放军总装备部政治部创作室创作员,中国作协会员。著有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多部。短篇小说《小推车》、中篇小说《营地之光》先后两次获得“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长篇小说《雄关漫道》、长篇纪实文学《国家命运》等分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等多种奖励。另有电影剧本《钱学森》、电视剧剧本《国家命运》《刑警队长》等多部。

 

            对军旅人生的深度思考

                                                       杨晓敏

 

    军旅作家陶纯的小小说,曾被评为《小小说选刊》双年度的优秀作品奖和佳作奖的一篇是《美妙瞬间》,另一篇是《痕》。

    《美妙瞬间》可看作是故事结构的“相对论”,它隐隐透着岁月的苍凉,是现代人的“穿越经历”:沂蒙地区一座无名山在解放战争中曾发生了一场血战,一个营的兵力为了掩护主力部队撤退,在山上誓死扼守,最后全营无一生还。这场战斗后来成了孟良固战役的前哨战。可是相对于沂蒙地区大大小小的恶战,这个战役显得如此渺小,仿佛就像这座无名山,真真实实存在地球上,却了无文字记录。几十年后,山下营院里一名新时代的兵从一本发黄的小册子上发现了关于那场无名血战了了数笔的记录,遂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并开始了一段追寻之旅。然而,当年惨烈的战场,仅仅几十年,早已被时光风化得了无痕迹。

    “他”面对空旷而寂寞的山,睁大眼睛,“试图寻找旧战场的遗痕,乞求发现一点儿什么,哪怕是一顶钢盔,一根白骨;哪怕是一块弹片,一粒弹头。这些遗物都有一个故事,一段遥远的往事。”结果却是让人失望的:“然而没有,什么也见不到。他寻遍了山顶的每一个地方,手在石缝间抠摸,甚至掀倒了几块风化了的石头,依然是徒劳。”

    具有“黑色幽默”意味的是,那位叫赵铭的俘虏至今还活着,成为唯一幸存下来的人,在岁月的流逝中,似乎默默地在等待着后来者,以“另类”的亲身经历来见证这一段不该令人遗忘的历史真实。

    那些战死的或最后跳崖的官兵们,在枪林弹雨中,在生死抉择时慨然赴死,以尽天职,让生命在瞬间绽放光华,让时间由此而永恒。作者如果写到此处就让这篇小说结束了,或许一样能满足读者的某种正常期待。但作者并未到此罢手,而是通过自己的“穿越”,和赵铭一起重新还原了那个“落幕”的过程。

    “他”冥思苦想寻寻觅觅却找不到当年战场上的半点痕迹,直到“他”不经意间站在当年那些无名英雄们纵身一路的悬崖边上,往日的金戈铁马血雨腥风扑面涌来:

    “……这时候,他隐约看到面前尸横遍野,火光冲天,血流如雨,刺鼻的气味令人窒息。死光了,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他和新兵赵铭,那个不爱说话的家伙。敌人嗷嗷叫着冲过来。他对赵铭说,咱跳崖吧。赵铭的小脸焦黄焦黄,犹如一张破旧的黄表纸——赵铭愣怔着点点头。他大叫一声,率先跳下悬崖,耳边呼呼生风,他感到全身的血液倒流,畅快无比。身体获得了某种自由,宛若鱼儿在水中遨游,苦难和死亡统统离他而去,瞬间的美妙征服了他,时间由此而永恒……”

    这是出乎很多读者阅读意料之外的陡转,却是合情合理的一个陡转。点明了小小说“美妙的瞬间”这一主题,也是一种题旨的升华。英雄们纵身一跃的瞬间,在贪生怕死之辈眼里是悲惨是可怕,在英雄们的眼里却是灵魂与人性的升华。作家的爱恨褒贬,尽融其中,不言自明。

    这篇小小说语言优美,容量奇大。作者隐去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生死鏖战过程,“全营无一生还”:也不去渲染战争的起因,只追问“为什么极少有人提起这座无名山,人们一谈过去,就说孟良崮如何,垛庄如何,人们实实在在是把它忘了”。

    这种追问不仅向史学家提出了反诘,也涂染上人文精神的色彩。历史是由那些大大小小的事件与各种不同角色的人共同构成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无不以它的本来面目真实而鲜活存在着。其实用不着感喟“风过不留痕”,那些曾经有过的“美妙瞬间”,终究会在日光流年中成为永恒。

    《痕》在构思上匠心独运,叙述工稳,文字表现力强,是一篇技术含量极高的成功作品,隐喻、象征、反衬、伏笔、双关语等,在写作上调动了许多小说艺术手段,大大增强了阅读效果。

    一个“英雄暮年”的老刑警与一个刑满释放的黑道惯犯,在街心花园无端邂逅,本身就充满了多种可能性。于是,两人的目光、对话乃至动作,又成了读心式的较量。当年的黑道惯犯刘汉泰出狱后慢慢步入正途,做生意发家,内心深处对当年抓他的刑警老马却还心怀忌恨,所以二十年后二人相遇看到衰老不堪的老马时他竟然分外开心:“估计老马也就是60岁出头,但看上去却要苍老得多。老马满脸刀刻般的皱纹,呼吸声像一架老式风箱”。

    刘汉泰甚至用腿上的伤疤挑衅老马,却不料老马同样用身上的伤疤还击。一个曾经的罪犯、一个曾经的刑警,再次的对峙不是刀枪相见,居然是伤疤对伤疤。将一位老刑警出生入死的军警生涯不动声色地寓于他身上的十几处形状不一的伤疤之中,又将当年罪犯对老马的仇恨化解于十几处疤痕之中。了了数语,却是力鼎千钧。也将老马这一老刑警的形象刻画得深入人心。壮年时他不畏难险,除暴安良,即使老了,他的外表看上去虽已形将就木,其内在的军心警魂却丝毫不减当年。

    不落俗套的结尾可谓点睛之笔:

   

    他听到老马又咕哝道,要是每次我枪口再往上抬半寸,很多人脑壳就碎了,你也是。老马闭上眼睛,边说边抬起右手,食指做了个勾扳机的动作。

    在夕阳的余晖里,刘汉泰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仿佛他的脑壳真的被老马击碎了。

 

    当年的刑警老马在擒获罪犯的危险时刻,依然心怀仁慈,手下留情枪下留人。而对于刘汉泰,他和刑警老马的伤疤对峙,却在他的心上又狠狠地划了一道痕,或许是那一道痕,才有可能让他的人性彻底复苏。

    《痕》是一首赞歌,歌颂正义歌颂善良。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痕》也是一种对人心与人性的拷问。

    陶纯的军旅小小说,不仅散发着一种成熟的艺术魅力,还有着对军旅生活以及社会问题的严肃思考,那种质疑姿态乃至批判精神,流淌于字里行间,在溶入对军旅生活的珍视与热爱的同时,又体现着作为一名军旅作家应有的责任。

 

    ----名家名篇军旅小小说欣赏之陶纯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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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名家名篇人与自然小小说欣赏之申平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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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平人与自然小小说·头羊

 

    那只威风凛凛的头羊一直活在我的记忆中,它的名字叫和平。

    和平来自新疆,是一头纯种细毛种公羊。生产队花高价把它买来,为的是让它对落后的本地羊种群进行改造。

    和平身架高大,浑身的毛长长的象披着盔甲,特别是他那一对羊角,更是出奇地漂亮。它的两角先向后弯,然后绕一个圈,再从两耳旁向前伸出来,而且两角上还布满奇异的花纹;它的力气出奇地大,队长往回赶它时它不肯走,队长抓住它的角使劲拉它,它四蹄撑地,任队长使出吃奶的劲儿它也纹丝不动。队长最后只好智取,用一把青草把它引了回来。

    和平一来,本地种公羊立即黯然失色。尽管瘸羊倌为它创造机会,让它跟和平一比高下,但那家伙一见和平掉头就跑,从此甘心情愿让出头羊的宝座。再过不久,为保证“改造”的顺利进行,队里便忍痛割爱把它杀掉了。

    瘸羊倌哭了一场,他和那头羊感情深哩,说它懂人言人语哩,这些年风里雨里跟它不容易哩。我发现瘸羊倌从此便恨上了和平。

    但是和平浑然不觉。它很快进入了角色。作为头羊,和平忠于职守。每天羊群出场,它总是精神抖擞走在前面;当羊群和别的羊群相会,其他羊群的头羊有挑衅行为时,和平总是奋勇当先,将其击败;做为众多母羊的丈夫,和平工作十分买力。春天是羊群发情的季节,和平每天都坚持和十来只母羊交配,从不偷懒,待它把母羊们全部耕种一遍,自己已是瘦骨嶙峋了。

    可是瘸羊倌仍不喜欢它,动不动便找岔子揍它。尤其当冬天来临,一只只毛发卷曲的第一代改良羊羔出生以后,瘸羊倌的火气更大了。

     瘸羊倌放了一辈子本地羊,他看本地羊看惯了,怎么看那细毛羊也不顺眼,他说:妈拉个巴子的这是羊吗?这是外国串,二毛子!瘸羊倌仍然不时念叨被杀的那只头羊。

    那天和平和一条骚扰羊群的狗干起来,勇猛无比的它竟将狗撞翻在地,夹着尾巴逃跑了。这本应是受到嘉奖的事,但是瘸羊倌却骂它:妈拉个巴子的光显你能!过去赏了它两脚。

    谁也没有想到和平会反抗。它突然后退几步,又猛地向前一冲,竟将瘸羊倌撞了个四脚朝天。瘸羊倌大骂着爬起来,去拿他的鞭子,不料和平又从后面把他撞了个前趴虎,吓得瘸羊倌钻进羊圈里不敢出来。

    从此和平有了撞人的毛病。有人从羊群旁经过,只要它看着不顺眼,或是那人对羊群有什么不恭敬的举动,它就毫不客气地撞过去。一时间,村人见了和平都很害怕。

    瘸羊倌就乘机说:看看,这哪里是羊,这比狼还狠哩!

    骂是骂,他再不敢轻易惹它。

    但和平毕竟是一只羊。它到最后还是被瘸羊倌算计了。那些日子天旱,羊群每天要去井上饮水。井台上有个石槽,是专门饮牲口用的。瘸羊倌让我打水往槽里倒,他则站在石槽旁,用羊叉打那些抢水拥挤的羊。和平大约看他老打羊,生气了。忽然一头撞过来,将瘸羊倌从石槽这边撞到了那边,哎呦着半天没爬起来,但是奇怪的是这回他没有报复。

    第二天,瘸羊倌照例站在石槽旁打羊,边打边瞄着和平。这回和平气更大了,它往后退、退、退出好远才旋风一般冲过来,眼看就要撞上的当儿,却见瘸羊倌嗖地向旁边一闪……

    和平就这样死了。它的头颅在石槽上开出了鲜花,两只漂亮的犄角也折断了。这份宝贵的集体财产夭折了,瘸羊倌却振振有辞,队里也对他无可奈何。和平死了还背着罪名。

    我至今仍然怀念和平。

 

                申平人与自然小小说·红鬃马

 

    一连几日,红鬃儿马子(公马)老不按时回来,回来时全身便如水里捞出来的。

    那天,红鬃儿马子索性一夜未归,主人一早骑马去找,却见它正站在一座山头上,冲着东方红日嘶鸣,那剪影极为精彩。主人策马驰去,看见儿马子又是全身湿透。疑疑惑惑把它赶回马群,套住它用马鞭子揍了它一顿,可是这天晚上,儿马子挣断缰绳又跑了。主人不得不留心到底怎么回事。

    太阳偏西,红鬃儿马子独自离开马群,朝着草滩那边的山上跑去。夕阳射在它的身上,它的身子如锦缎一样闪闪发光;夕阳也照着它的红鬃,那顺着脖子拖下来的长长的鬃毛一跳一跳,正如一团火焰在燃烧。

    主人骑着马,远远跟在后面。他的头颅刚跃出山岗,立刻使劲勒住马,他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两只狼!

    这是两只狡猾的狼。它们一前一后把红鬃儿马子夹在中间,转着圈子寻找攻击机会。儿马子却毫无惧色。它那长长的鬃毛现在竖起来了,在脖子上轻轻晃动,正象一面战旗在飘扬。它谨慎小心地踏着步子,移动着身子,不断破坏着狼的进攻角度。

    半空里黑影一闪,一条狼斜刺里闪电般向儿马子的脖子扑去。另一条紧跟着跃起,冲向儿马子腹部,危险!儿马子不慌不忙,身子微微一侧,长鬃啪地一下,宛如一条巨鞭,把第一只狼抽得在地上连翻了几个跟头,紧跟着后蹄腾空,把第二只狼踢出数丈。两只狼沮丧地爬起来,又开始组织进攻。主人勒马回逃。只在心里祝愿儿马子可别打败了。

    儿马子平安地回来了,它如凯旋的将军,跑进马群里左冲右撞,和母马亲热地嬉戏,象在夸耀自己保卫马群的赫赫战功。

    主人却又把它套住,又用马鞭子揍了它一顿,边打边骂:“逞能的东西,找死的东西!”打完了,又喂了它点料。

    这一天,儿马子被拴在圈里,不许出场。天傍黑,远处传来狼嗥,儿马子暴躁不安,它吼、它踢马槽,简直疯了一样,在屋里喝酒的主人气冲冲出来,拿鞭要打,儿马子前趴后踢,根本不让近前,主人只好隔着马槽揍了它两鞭子,想不到儿马子长鬃一竖,身子一侧,“啪”地一下,把主人抽了个跟头。

    啊,马鬃!全是这鬃把你烧的!主人恼羞成怒地从地上爬起来,跑回屋,拿出一把锋利的剪刀,跳到马槽上去,“咔喳咔喳”,马鬃纷纷落地。他得意地骂:“看你他妈再去惹事!”

    这一夜,主人不断听到狼嗥和马嘶声。但他不敢出来,他相信儿马子没了鬃也不敢出去。天亮了,主人出去一看,惊呆了:槽头只剩下半截咬断的缰绳。

    主人骑马去找,他走过山头,希望再看到儿马子对着红日嘶鸣;他走过山岗,希望再看到儿马子和野狼搏斗,然而他只在草地上发现了血迹……主人对着草原呼喊,草原沉默,冷冷地把他的声音抛掷回来。主人不由浑身发抖。

    远处,传来得意的狼嗥。

 

          申平人与自然小小说·草龙

 

    老马倌要死了。

    他躺在蒙古包里,通过特地为他开的小窗户定定地望着草原。他的目光老是停在草原的西北天空不动,显然在期待着什么。

    他终于呻吟起来,“狂风暴雨,快点来吧!”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盼着暴风骤雨的来临,一个快死的老头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大师笔下的“海燕”相提并论。然而他盼望着,一天比一天强烈地盼望着。

    他的生命就在这盼望中延续。连医生都惊奇他生命力的顽强。

    终于,西北天上堆起了厚厚的乌云,响起了隆隆雷声,闪电也在山那边一闪一闪。

    “快,把马群给我赶到草洼子里去!”老马倌顿时出现了回光返照,他挣扎着竟想坐起来,并用清晰的嗓音向儿孙们发布命令。

    儿孙们大惑不解地按他的话做了。

    “快,把我抬到草坡山去!”他又命令。

    儿孙们大惊,谁也不动。

    “快抬我去呀,奶奶的!”他大怒。

    儿孙们无奈,只得披了雨衣,撑了伞抬他出门。雷声近了,闪电密了,越来越有力的凉风把草原扇得波涛乱滚。老马倌兴奋地看着这一切,他不由喃喃道:“啊,草龙!草龙要来了啊!”

    在雨的先头部队的“散射”声中,老马倌断断续续向儿孙们讲述着关于“草龙”的故事。

    “我放了一辈子马,好马养过无数,可龙驹只有那一个,可我当时却瞎了眼啊!那也是这么个天气,我就在山坡上放马。马就在那草洼子吃草。天好象一下子就黑了,雷一闪火一闪的,真吓人呀!忽然一声霹雷,把人的耳朵都震聋了,就见天上掉下个大火蛋来。直落在马群里,马立刻炸了群,只有一匹母马在原地不动,它好象是吓坏了。后来,就是这匹母马生下一个怪马驹子来。那马驹子格外丑,个儿也小,只是四个蹄子格外大,小碗似的。我说这马驹子可他妈的邪了,倒象个驴日的杂种。

    “那天有个南蛮子来看马,他到马群里挑,挑来挑去挑不中。他狗日的突然就看见了那匹小马。他一下子就跳了过去,左看右看,说:“我就要这匹马了,你随便要钱!”我说:“那破马,你不嫌就白送你。”他啥也没说,扔下10块大洋就把马牵走了。他就在草原上搭个帐篷住下来,建个马圈,专养那匹马。我当时还笑他呢!这小子疯了,拿着丑马当宝了。可是有一天,他来向我告别,也让我看看他的马。他进了马圈,还没容我看清马的样子,就听嗖地一声,那马驮着他竟从墙上飞出去了,就象一道闪电似的,眨眼就跑天边去了。南蛮子只扔给我一句话,‘这是条草龙啊’!唉,我眼真瞎,我真傻,这事儿我一直烂在肚里,没脸对人说呀!……”

    草原突然黑暗下来,雷声隆隆,大雨如注。闪电一条接着一条扯起,照亮了草洼里静立不动的马群和草坡上伫立不动的几个人。

    老马倌坐着,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闪电和马群,他在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轰隆——咔啦啦啦!“一串惊天动地的霹雷骤然响起。那雷仿佛就在人的头顶炸开,以万钧之力和排山倒海的气势向前推进;滚过去猛地又滚回来,如磨盘一样在空中滚个不停;闪电一条亮似一条,上下左右银蛇一样乱窜,让人眼花缭乱……风也更猛烈了,雨也更凶狠了,整个世界都疯狂起来了。

    “草龙!“老马倌喊了一声,猛地一下从地上挣了起来,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样一个垂死的人竟踉踉跄跄向马群冲了过去。在草洼那边并没有什么“火蛋”出现,然而马群却的的确确炸群了,炸群的马惊跳奔突,乱箭一样射向四面八方。

    “草龙来了!你来吧!”

    老马倌举起双臂,声嘶力竭地喊叫一声,那声音竟比风雨雷电声更让人惊心动魄。他那瘦小枯干的身躯也似乎一下高大了许多。

    雷声息了,他轰然倒地。

    儿孙们跑上去,看见老头脸上挂满笑容。他的两只手满满抓住两把野草,仿佛那就是草龙的鬃。

 

                申平人与自然小小说·人威

 

    靠近草原的山区,突然闹起狼灾来。

    据猜测,野狼成群结队地出现,与草原前些天的大火有关。无情的大火不但吞噬了草场的畜群,而且也将狼群赶得无处藏身,它们只好越过塞罕坝,蹿入以农业为主的山区来活动。

    开始,人们对山上不时传来的狼嗥声还感到很新鲜,有个记者甚至跑来采访,写了一篇《山区生态恢复,野狼重现山林》的文章发表在报纸上。

    随后,新鲜感就变成了恐惧感。谁也没想到野狼的数目会有那样多。不止一个人亲眼看到,大白天的,野狼竟然排着队,一个咬着一个的尾巴,浩浩荡荡地从山梁上通过。

    紧接着,就传来了家畜被吃、有人被伤的消息。狼的脚步似乎越来越近,每到夜晚,家家户户早早地圈好家畜,关严大门,然后便紧贴炕席躺着,静听远远近近那悠长凄厉的嗥叫声。

    由于所有枪支上缴,村民无力组织反抗,狼在试探了一段时间以后,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它们竟在黑夜连续进村,今天赶走了这家的猪,明天咬死了那家的羊,一时间,全村上下,谈狼变色。

    村干部做出了两项决定,一、向上级报告,请求公安出面打狼;二、派老人和孩子去祭山,以争取时间。

    祭山是一项古老而神秘的活动,就是由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带上孩子和贡品,到山上去烧香磕头,祈求山神保佑。贡品是由各家各户出的,有酒有肉有馒头,拜祭过后要统统扔在山上,以让山神饱餐一顿。

    现在村上最合适的祭山人当然是老猎头。老猎头当然不姓猎,他过去曾是这一带有名的猎人。这些年他的营生却是放羊,他家中养着四五十只山羊和绵羊。

    村长来找老猎头的时候,他正在给自家的羊圈加荆棘,听村长说明来意,他那张数不清多少道皱纹也说不清是什么颜色的脸显得异常冷漠,他说:祭山?祭个鸟吧!狼那东西我知道,它会听山神的话?笑话!

    村长说:那你说怎么办?

    老猎头说:怎么办,打个狗日的呗!你有种,去把猎枪给我要回来。

    村长说:这个……我怎么能办得到呢?

    老猎头便忿忿地说: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让我去求狼啊,除非你们杀了我!

    村长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去找别人。他知道老猎头的心里窝着火呢。当年收缴猎枪的时候,老猎头曾经大闹一场,他是最后一个缴的枪。

    村里祭过山神以后,狼灾丝毫未减。这天早晨,突然听见老猎头大喊大叫,人们跑去一看,原来是老猎头家的羊圈夜里进了狼,大概是狼咬骚了口,也许狼知道老猎头是它们的克星,所以竟把他家的羊咬死了一大片。

    老猎头两眼通红,他挥舞着钢叉,冲着山上一阵恶毒的咒骂。

    谁知骂完之后,老猎头反倒平静下来了。他也不去管死了的羊,却找出一块3尺见方的木板,动手对木板又刨又凿,谁也不知他要干什么。后来那木板被他刨光,又在上面凿出两个孔,然后他扛起一柄钢叉,揣了一把利斧,背上一些干粮和水,就要进山去。

    村长在村口拦住了他:老猎叔,你不能进山啊!

    老猎头眼中闪动着阴冷的光:你让开!我进山是找我的亲戚,老相好,你管得着吗?

    老猎叔,现在的狼是保护动物,不让杀的。

    谁说我要杀它了!我要让它们知道,人不是好惹的!再说,我犯法我去蹲监狱,和你没关!

    老猎头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扔出的一块石头。

    老猎头进山三天,没有任何消息。村里人都说,他肯定被狼吃掉了。但是到了第四天,却见他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背着的一条口袋里鼓鼓地不知装了什么活物。等他打开,所有人都被吓得叫起来:天哪,那是几只狼嵬子!

    村长急得说:老猎叔,你怎么,还怕狼不进村呀!

    老猎头说:你甭害怕,今晚按我说的办!

    当天下午,老猎头让人帮他在后山坡上挖了一个坑,晚上,他把狼嵬子放进去,自己也跳了进去;然后把那块凿了孔的木板盖在上面。天一黑,他便在里面把狼嵬子弄得直叫。

    但听一阵阵狼嗥声近了,一条母狼迫不及待地冲过来,在那块木板上面嗅着,两爪扒着,一不小心,它的一条腿便伸进一个洞里。老猎头在里面一把抓住,并拿绳子捆住;母狼挣扎,另一条腿又伸进另外一个洞里。老猎头又抓住,将两条狼腿捆在一起,这时他推翻木板跳出来,抓着狼腿把木板背在背上,任母狼怎样挣扎嚎叫,也是无可奈何。老猎头怀抱狼嵬子,背着母狼,一阵风似地下山,把母狼和狼嵬一齐放在村边的一个空场上。

    这下更热闹了,又是母狼嚎,又是狼嵬叫,但见群狼排成排,一齐赶来营救。陡然,在狼群的周围,几堆大火腾空而起,照得空地如同白昼。但见火光亮处,村民纷纷手持钢叉棍棒,敲着锣鼓,燃起鞭炮,齐声呐喊。群狼乱作一团,抛下母狼和狼嵬拼命逃蹿。

    这时老猎头走上前去,咔咔两刀,砍断了绑着母狼的绳子,母狼翻身爬起,恐惧地看着人群,竟一口叼上一个狼嵬,又用尾巴赶着其它几只狼嵬,在人们的呐喊声中和众目睽睽之下急急而去。这边,老猎头突发一声怒吼,嗨地将钢叉深深刺入一棵树中。

    第二天,狼群奇迹般地撤离了山区。从此,这里再也没有出现过狼患。

 

         申平人与自然小小说·绝壁上的青羊

 

    老葛发现绝壁上的那只青羊已经好几天了,但是那只青羊一点也不知道。它每天照例在绝壁上时隐时现,在凸凸凹凹、石缝荆棘中找草吃。

    这天青羊又出现了。它如履平地在峭壁悬崖上穿行,一点也没觉出今天和每天有什么不同。当它跃上一个平台,欣喜地吃着上面的嫩草时,它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了,它嗅到了一股味道,对,是那种比老虎豺狼更恐怖的味道。它惊恐地抬头四望,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它犹豫徘徊,猛地感到一条后腿被什么给缠住了。它低头一看,知道大事不好。套子!它被猎人下的套子套住了。青羊拼命挣扎,但越是挣扎,套子就勒得越紧。青羊只好不动,静待那最危险时刻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青羊听见绝壁上面有响动,接着,一个人拽着绳子下来了。这个人就是老葛。老葛一看套住了青羊,不由喜出望外。他喊了一声:太好了,这回我儿子有救了!

    青羊听见老葛的喊声,立刻回应了一声绝望的哀叫。它使出平生力气猛地一挣,未果;随后就把自己的身体弯成一张弓,把两只犄角变成两把利剑,杀气腾腾直对着老葛,做好准备给他以致命一击。老葛一看青羊这架势,就有点害怕。他的脚不敢踏上平台,就那么悬在壁上想办法。说起来老葛并不算是个猎人,只是小时跟他爹上过几次山罢了。后来他爹死了,也禁猎了,他除了偷偷摸摸地套过几只野兔解馋外,根本就没打过什么大牲口,更没有打过青羊。要知道,绝壁上的青羊那可是神物,凡是能挂住雪花的地方它都能上去,你说它神也不神?可是为了给儿子治病,他不得不铤而走险了。

    老葛打量着青羊,他活到40多岁还第一次看到活的青羊。这家伙除了毛是青黑色的,其它和常见的山羊好像也没多大区别。但是据说青羊浑身都是宝,它的骨肉治跌打损伤有特效。老葛记得小时候他扭了腰,只喝了一盅滴入青羊血的酒,立马就好了。他的儿子瘫在床上好几年治不好,现在青羊给他带来了希望。可是怎样把青羊从绝壁上弄上去却是个问题。又不敢去喊人,怎么办呢。

    老葛开始跟青羊说话。他说青羊啊,你不要怪我,我真的是被逼无奈啊!你知道吧,我家原来也是村上的富户哩,可是自从我儿子摔坏了腰,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这年头咱农民真是长不起病啊,对咱态度好坏咱都能忍,关键是那药贵得吓死人啊,万把块钱三下两下就没了。我花了十几万,把家底都折腾光了也没给他治好。现在我是一贫如洗啊!孩子说爸爸,咱别治了,就这样吧。你说我这当爹的能忍心吗。这不,我就来找你了……

    老葛说到这里眼睛有点发潮,他奇怪青羊好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因为它那弓着的身子逐渐放松了,头也抬了起来。它瞪着一双灰黄色的眼睛开始打量老葛。它似乎在说:你这个人啊!你儿子有病就来害我的性命,你也太不仗义了吧。你难,那我们青羊容易吗!为了躲避猛兽和你们人类的杀戮,没办法我们都躲到这绝壁上来了,可你们还是不依不饶,非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你们好狠毒啊!

    老葛看着青羊的眼睛,他很快就明白了它的意思,脸上不由一阵发烧。他又说:好我的青羊哩,我知道你恨我,那你就恨吧,不行下辈子我变青羊救你。你乖乖的,我用绳子把你捆住拉上去,你还能多活一会,不然的话,我只能在这里把你杀死,唉,我可从来没有动过刀啊,你千万别逼我啊!

    老葛说着,一只脚已经踏上了平台,现在它和青羊只有几步之遥,彼此能清楚地听见对方的呼吸甚至心跳声。老葛忽然看见青羊的眼睛里流出泪来,它随后又岔开后腿,哗哗地撒了一泡尿。青羊一撒尿,老葛看清楚了,这是一只怀了孕的母羊,后腿间的两只奶都已经鼓起来了。老葛的心就咯噔了一下。他想怎么会这么巧呢,怎么偏偏就是一只母羊呢!如果我为儿子杀了它,那就等于害了两三条性命啊。哎呀呀,那样可是造了大孽、缺了大德哟!

    老葛软软地坐下来,他忽然想哭,但是嘿嘿了几声却哭不出眼泪来。他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冒着摔死和坐牢的危险捉到了一只青羊,却偏偏是个母的,老天爷这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吗!老葛猛地跳了起来,喊了一声还他娘的管那么多!就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刀子,他呲牙咧嘴一步步走向青羊,又喊了一声你活该、活该!刀子就闪着寒光刺了出去……

     待老葛再次睁开眼睛,他发现平台上早已不见了青羊,只剩下被挑断的套子躺在那里。老葛点了点头,对自己伸出伸了一个大拇指。他吐了口痰,抓住绳子开始往绝壁上爬。才爬了几步,他就觉得自己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把绳子在腰间缠了几道,就那么挂在绝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朦胧中,他似乎听见耳畔有青羊的叫声,随后青羊的叫声又幻化成了村长的声音,他在喊:老葛你个狗日的,你的胆子也忒大了,你还敢来绝壁上捉青羊,你这是犯罪、也是找死你懂不懂!你家的事你不要急,现在开始搞合作医疗了,还有村里乡里也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老葛往上看,却没有看到人,也不知者声音是真是假。

    老葛就继续挂在绝壁上。他穿着青色的衣服,远远看去,活脱脱是一只青羊。

 

作者简介

    申平,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惠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惠州市小小说学会会长。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和小小说作品集12部,小小说作品数百次入选《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和各种文集、权威选本,有的还被介绍到国外,被改编成电视剧,进入大中专教材;曾获小小说金麻雀奖、小小说事业推动奖、蒲松龄微型文学奖和第20届“冰心儿童图书奖”等奖项。

 

                申平谈·小小说的故事性及其他

 

    我写小小说喜欢讲故事,而且愿意把故事讲得有点传奇色彩。

    首先,我以为小小说不应排斥故事性,恰恰相反,小小说的情节(故事)往往是作品成败的重要因素。别的不说,单说《聊斋》吧,若无鬼怪故事做引,绝不会流传千古。喜欢故事是中国人的传统习惯。他们读小说首先注意的不是人物或主题,而是故事,若无情节他们很快就感厌倦。通俗文学之所以受欢迎,原因也在于此。读者在读小小说时,绝不会因其篇幅短小而降低对故事性的要求,相反这种要求更高了。这就要看小小说作家的功夫了:能不能以极短的文字向读者描述一个精彩而又复杂的故事。他既要惜墨如金又要纵情泼墨,这种矛盾状况要求作者必须拿“干货”,掏“精华”,任何的粉饰卖弄都是多余甚至讨厌的。

    诚然,写小说讲故事绝不是目的,故事不过是一种载体,是形式,是塑造人物和完成主题的一种手段。小小说与故事的区别大概在于:一个是为了故事而故事,一个是故事后面有故事——故事有尽而其味无穷。

    在生活中,我们常可以看到听到许多现成的故事,但我们从来也不会看到听到现成的小说。由故事到小说,需要提炼加工,需要深入挖掘。生活中的故事本身就像一座庙,而“神”则需要作者去造——这大概是小小说创作的一种过程。

    我的一些小小说就是这么写成的。先听到或看到了一个什么故事,我就开始想:这能不能写成一篇小小说?这个故事的底蕴是什么?这座“庙”里能放个什么神呢?想来想去,眼前忽地一亮,一篇小小说便诞生了。

    外国一位小小说大师说:他写小小说先要有个情节,然后有个底。我想这“底”就是小小说的内容,它可以包括许多方面:出人意料的结局是底,震聋发聩的主题思想是底,写活人物也是底。有人以为小小说不过就是相声里的“抖包袱儿”,如果光这样那可惨了。

    总之我觉得小小说今后无论怎样发展,也离不开故事情节。至于有些人故意写一些无情节的东西,类似朦胧诗的东西,谁也看不懂的东西,这当然可以尝试,但我坚定地认为这成不了气候。尤其在目前情况下玩这种文字,只能自外于读者。真正买账的会有多少呢?

 

作者简介

    申平,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惠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惠州市小小说学会会长。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和小小说作品集12部,小小说作品数百次入选《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和各种文集、权威选本,有的还被介绍到国外,被改编成电视剧,进入大中专教材;曾获小小说金麻雀奖、全国小小说优秀作品奖、蒲松龄微型文学奖和第20届“冰心儿童图书奖”等奖项。

                  从故事里开掘生活本质

                                                      杨晓敏

 

    在当下的文学大家族里,一些具有良好文学潜质的小小说作家,在经过多年的创作实践后,不仅在掌握小小说文体的艺术规律上愈加熟稔,能在字数限定、结构特征和审美态势上整体把握到位,而且在创作上有意味地思考,即在选择题材、塑造人物和表现形式上,也彰显出个性化的自觉追求。可以这么说,小小说写作者通过长时期的勤奋努力,不懈地丰富着自身的文学储备,以弥补诸多先天不足,由一般意义上的文学爱好者到作家的脱胎换骨般的蜕变,为这一新兴文体的健康良性生长,注入了鲜活的元素。

    小小说易写难精,却有着入门容易出门随意的便利,从而使更多的人从单一的文学消费者转化为文学创作的参与者。“文化中产阶级”的形成,必将会冲击且抬升国人整体的生存意识。虽然在成千上万的小小说写作者中,大多数人依然只能以粗疏的文字来编织故事,不属于真正文学意义上的“作家”,但毕竟有数十名小小说作家以自身数质兼具的创作,稳步进入经典写作的行列,在更大范围内被认可的同时,也调节、改善着小小说的质地。小小说和长小说悄然接轨的重要标志之一,在于同样具备了大众化写作和精英化写作的本领。这些代表性作家和优秀作品所折射出来的才华,以及对社会、人生、文学的深层思考,即使和从事其他文体写作的同行比较,也不逊色。

    20年前,因为一篇叫《摔跤》的小小说,申平便成为我重点联系的作者。《摔跤》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在“拨乱反正”时期,一位被“平反”复职的县委书记,在大沙滩豪兴大发,想和部下们一较身手,重新追寻当年的青春激情,谁知那些早已习惯唯唯诺诺的随从们,一个个竟佯装不堪一击。叹息中他只能与邂逅的陌生小伙子较技。在被小伙子狼狈地侧身扛摔时,他满心期待着那个曾经萦绕心头的结局重现,谁知部下们见状一顿呵斥,小伙子即刻蔫了,瞬间变得瘫软如泥。他怅然若失,明白一场浩劫对社会风气、干群关系,乃至人们精神心灵上的戕害,已像毒素一样蔓延滋长,想消除殆尽,恐非一朝一夕之事。虽然这篇优秀的作品并未大红大紫,然而作者在情节推进中体现出来的控制能力,语言表述上的个性化追求,却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

    众所周知,小小说这一新兴文体在上世纪80年代尚处于襁褓期,远未形成独立的文体形态,更谈不上成熟理论的引导和规范。众多的小小说写作,只能蹒跚在实践探索的路上,无法摆脱短篇小说写作技法的窠臼以及认识上的局限,多有脱水干菜式的缩写。像《摔跤》这样的小小说,作者在字数限定、特定环境的选择、典型人物的形象塑造以及主题思想的开掘上,自觉兼顾于一体,尤显难能可贵。可以说上世纪80年代出现的“小小说专业户”的写作,对于小小说文体创新是有开拓、奠基意义的。《摔跤》的成功,使申平的小小说创作有了良好的开端,在此后不长的时间里,他果然不负众望,连续写出了《红鬃马》《草龙》《古坛》《通灵》等作品。仅从题目上即可看出,这些小小说携带着浓郁的传奇意味,令读者怦然生出难以拒绝的阅读期待。申平早期的写作,是有意把可读性摆放在首位的: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旷野、野性贲张的骏马、游牧民独特神秘的帐篷生活等,给作者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素材。

    能把故事尤其是传奇故事讲得一波三折、九曲回肠、跌宕起伏又不纯粹猎奇,不能不说是写作者能赢得读者青睐的一种有效手段。虽说它多少含有一些取巧的成分,但事实上有不少小小说写作者因此而成功。申平深谙此道,近些年在南方的生活打拼,又使他对文学的理解愈加成熟。他说,故事与小说的差异在于,前者是为了故事而故事,后者是故事后面有故事——回味无穷。现实生活中会有不同的故事,而要成为小说,则需要作家在生活中提干货、取精华,在故事这个“庙”里,适当造出一个“神”来。我以为作者所说的这个“神”,实际上就是文章的“立意”。

    申平之所以佳作迭出,能跻身一流的小小说作家队伍,自然和不俗的创作观念有关。《头羊》是申平荣获过全国小小说优秀作品奖的佳作,它叙述了一个人与动物相处相离的怨艾故事。与早期的同类作品比较,《头羊》不再是简单地以猎奇式的结构来刺激读者的眼球,而是对主人公羊倌狭隘的生存姿态进行层层剖析,把卑劣人性中的短视、阴鸷、欺诈摊开,供人思索。《人威》属于有亮色的作品。人类充分利用自身的优长和想象力,对侵犯的兽性进行抗拒、讨伐和“施教”。此类题材极易极端化处理,作者却偏执于智力资本的运用,既不伤害凶残的野生保护动物,又有效地动用“高招”来保护自身的利益。《记忆力》则是一篇曲径通幽、以点显面的范文,有着丰厚的思想容量。一个人生活在群体中,用一辈子的努力,依然未能脱净少年时代的一记污点,着实让人对俗世喟然长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袭上心头。人性如此,荒唐透顶中透出某些冷峻的意味。申平是典型的实力派小小说作家,擅写传奇人物的命运,他的作品,深度和好读兼具。

    小小说的剪裁取舍间极有学问,在千把字的篇幅里何处写意、何处泼墨,大有讲究。申平的《猎豹》就一反常态,并不叙述猎豹的过程,而是侧重在“结果”上做文章,渲染得悬念四起,有声有色。围绕着一张豹皮的处理意见、方式和态度,让个别干部败类的丑恶嘴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诠释今天仍有“人性恶于豹”的阴暗一面。《猎兔》则以讲笑话的方式,极尽所能,嘲讽了少数人所谓的诚信、诺言后面的别样心态,显得滑稽而沉重。《砍头王》诠释了“医不自治”的道理。其实救儿不如教儿,真等到病入膏肓时,即使扁鹊在世亦不能妙手回春。《谁能打我耳光》是一篇“新官场现形记”,让按摩女来惩罚、教育干部,在令人啼笑皆非之余,体味到它绝妙的讽刺效力。申平的语言工稳而富有张力,常有“传神”“点睛”之笔,笔下人物个性鲜明,读后令人挥之不去。

    特别值得称道的是申平的动物题材的小小说创作,极注重象征手法的使用和宏大主题的有效表达。比如《绝壁上的青羊》,作者写一个农民为给儿子治病,不惜铤而走险到绝壁上去猎杀青羊。青羊本身就非常弱小,被人类和猛兽逼上绝壁;而农民同样作为弱势群体,因为看不起病而被逼上绝壁打猎。这两个弱势代表在绝壁上相遇,最后农民发现青羊怀孕而不忍心杀害它。农民最后挂在绝壁上,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只青羊。这种象征意义远远超出了作品的主题本身,形成了一种非常形象而强大的冲击力,振聋发聩。

    再如《兽兽镜》和《野兽列车》。《兽兽镜》是说有个中学生捡到一面镜子,她用镜子去照所有遇到的人,发现他们都是动物变的。其中她的妈妈是一只狐狸,她的爸爸是一条大灰狼。中学生为此崩溃了,后来她又想明白了:既然人和动物本来是一家人,就应该彼此爱护。《野兽列车》的象征意义就更加强烈了:一个人登上了一列满载动物的地铁。起初他吓得要死,后来他发现所有的动物都怕他,他就一节车厢一节车厢地追赶动物,要把它们赶尽杀绝,结果引起动物反抗,最后死的是他。这些作品要表达的都是一些宏大而深刻的主题。作者把宏大的主题巧妙地通过这种生动耐读的形式加以表达,不但高效,而且极易使人接受。这,也正是申平能成为个性作家的重要因素。

    小小说写作需要耐心持久的苦心经营,天长日久,日积月累,才形成自己的特色。小小说发展到今天,实际早已开始呼唤个性作家的出现。小小说篇幅短小,为作家们提供了这样一种空间和可能。作家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生活阅历等情况,确定自己的题材优势,然后潜心创作,不断拓展,在某一领域有所突破,成为个性鲜明的作家。

 

    ----名家名篇人与自然小小说欣赏之申平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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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语文教学呼唤诗意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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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文是富有诗意的。那些在语文教学上独树一帜的成功老师,无不在教学中解读出芬芳醉人的丰富意蕴,诠释出大千世界的诗情画意。他们醉心于语文教学,用抒情散文的笔调诠释语文:“语文的诗意,应当是杜甫笔下溅泪的花,是李白月下的杯中酒;是关雎君子的万般痴情,是康桥情圣的一片云彩;是雨巷里飘过的结着仇怨的姑娘,是遗忘在春天里的约会;是李清照的绿肥红瘦,是白居易的间关莺语;是璀璨耀眼的唐诗宋词,是各领风骚的传奇散曲……”

  诗意的语文课,如同高山流水,琴韵叮咚,好似春雨缠绵,浸润灵魂。诗意语文流淌出来的是生命的旋律,是自然情景的交融和流放,是文学峥嵘世界的惬意旅行和美的追求,是师生情意情感的融汇交流和感悟,是探索生命美韵的跋涉和智慧的采撷。

  不过,在追求做题技巧以获取考试高分的迷途中,有部分课堂语文教学美丽的诗意被丢失了。这是语文不受人待见、部分学生不热心学习语文的原因之一。故而,近来很多语文老师和有识之士大声疾呼:人文性的语文教学呼唤诗意的回归。

  这不是危言耸听。如果语文教学中没有诗意,就没有生命激情的焕发和人生含义的启示,就没有美感,当然也就没有情性的陶冶和净化,没有灵魂的飞升和投入生活的热忱。

  语文教学远离诗意,走上了一条技术操作的道路,是有各种深层次原因的。从早先语文界权威反复阐述“语文是个工具、语文课是基础工具课”,到语文成为考取大学的一块敲门砖,语文越来越注重技巧性做题操作训练,其中的文化底蕴、人文素养,自然淡化到从属的地位。学生在语文课上大量接受技术性做题能力的训练,文中真善美的情感、人文精神乃至民族国学文化精粹被忽略就是很平常的事。

  语文作为传递民族文化的载体,它的确是一种工具。但是,语文功能的多样性决定了它又是一种特殊的工具:它是人类思维的工具、生活的工具乃至终身学习的工具,它不仅仅是培养语文技能的学科,更应该是培养情感、陶冶性情的学科。语文教育的本质,应该是一种人文教育,生命教育和适应自然的教育。德国诗人荷尔德林有一句名言:“人,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上。”诗意地生存生活,就是语文的全部内涵。

  语文教学呼唤诗意的回归,并非是排斥或否定一般老师的教学工作,而是一种理性的导向。语文教学的过程,应该是诗一般的审美创造的历程:文章结构层次的划分可以见仁见智,用不着拘泥于权威定论;人物形象的分析可以各执一词,用不着概念化万宗归一;中心主旨的理解可以自成一说,用不着囿于定式思维的结论。至于作文,更应该提倡千人千面,百花齐放,只要切当的表情达意,言之有理,就是好文章。语文,就应该永远诗意地栖息在艺术殿堂和形象塑造的巍峨大厦之上。

  日本教育家小原国芳说:“国语就是川流不息的生命。”这句话说出了语文的本质特性。我们的语文教学就是要引领学生理解历史、体验生活、感受幸福、表达自我,成为与生活交流的一种方式和平台,让生命的成长在语文世界里大量获取正能量。

  诗意是语文教学的灵魂,语文教学需要诗意灌溉。这是新课改给我们提出的要求,也是时代赋予语文老师的重任。当我们的语文课堂变得绿意葱茏、鲜花盛开之际,也就是语文教学进入一个崭新的境界之时。这就是诗意语文,也是语文教学的自觉选择和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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